夜色渐深,市政府大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唯有五楼东侧那间办公室,依然亮着温暖的光。

薛景铄将最后一份文件整齐码放在办公桌左上角。

那是董市长习惯摆放待阅文件的位置。

十年了,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明天就是董广平市长正式退休的日子。

薛景铄轻轻抚平文件边缘的折角,动作细致得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璀璨。

而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董市长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某处。

这个陪伴他十年的年轻人,明天将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薛景铄不会知道,那张薄薄的调令背后,藏着一个跨越三十年的秘密。

更不会想到,这次看似平常的调动,将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1

薛景铄将钢笔仔细插回笔筒,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指针悄无声息地指向晚上十点四十分。

“都整理好了?”董广平从沙发上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是的,董市长。明天交接需要的材料都准备齐全了。”

薛景铄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帘完全拉开。

城市的夜景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他陪伴董市长加班的第十个年头。

从二十七岁到三十七岁,他人生最黄金的十年都在这里度过。

董广平踱步到窗前,与薛景铄并肩而立。

“时间过得真快。”董广平轻轻叹了口气,“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连会议纪要都记不全。”

薛景铄微微一笑:“那时候多亏您耐心指导。”

他记得第一次单独撰写讲话稿,被退回修改了七次。

董广平对文字的要求近乎苛刻。

但正是这种苛刻,让薛景铄迅速成长起来。

办公室里的绿植郁郁葱葱,那是薛景铄每天细心打理的成果。

就连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他都记得摆放的位置。

“小薛,这十年辛苦你了。”董广平转过身,目光深沉。

薛景铄觉得今晚的董市长有些不同寻常。

往常这个时候,董广平会直接拿起公文包离开办公室。

但今晚,他似乎有话要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薛景铄谨慎地回答。

董广平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相册。

那是他任职期间的重要工作记录。

“来看看这个。”董广平翻开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董广平还很年轻,站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背景是低矮的土坯房,村民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这是哪里?”薛景铄好奇地问。

他从未听董市长提起过这张照片。

“一个很远的地方。”董广平合上相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薛景铄敏锐地察觉到董市长情绪的变化。

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薄雾。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薛景铄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您好,市长办公室。”

电话那头是傅宣朗的声音。

“景铄啊,董市长还在办公室吗?”

傅宣朗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热情。

但薛景铄能听出那热情背后的试探。

“在的,需要我请董市长接电话吗?”

薛景铄保持着职业化的礼貌。

傅宣朗是市长秘书,与薛景铄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

“不用不用,我就是确认一下明天欢送会的流程。”

傅宣朗笑着说,“对了,听说你明天有新安排?”

薛景铄微微一愣:“新安排?”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傅宣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不打扰了。”

电话挂断后,薛景铄若有所思。

董广平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似乎没有留意这通电话。

但薛景铄注意到,董市长整理文件的速度慢了下来。

“是宣朗?”董广平头也不抬地问。

“是的,询问明天欢送会的事。”薛景铄如实汇报。

董广平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景铄继续整理办公桌,心里却泛起涟漪。

傅宣朗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安排?

窗外吹进一阵夜风,带来初夏的凉意。

薛景铄走过去关窗,无意中瞥见楼下一辆黑色轿车。

那辆车很陌生,不是市政府常见的车型。

车灯闪了两下,很快驶离了市政府大院。

薛景铄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明天之后,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董市长退休,他也将迎来新的工作安排。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去向,但他相信董市长会有妥善考虑。

毕竟,这十年来,董广平从未亏待过他。

“小薛,去泡两杯茶吧。”董广平突然说。

薛景铄有些意外,董市长晚上很少喝茶。

但他还是立即走向茶水间。

茶叶罐见底了,只剩下一些碎末。

薛景铄记得上周才新开了一罐茶叶。

也许是保洁员收拾时不小心碰洒了。

他仔细地将碎茶叶倒入茶壶,水温控制在八十五度。

这是董市长最喜欢的温度。

回到办公室时,董广平已经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薛景铄将茶杯轻轻放在董市长面前。

“你也坐。”董广平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薛景铄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这样的场景很少见。

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准备下班了。

董广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十年了。”他再次感叹,“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规划?”

薛景铄坐直身体:“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在机关工作,最忌讳表现出太强的个人意图。

董广平摇摇头:“我是问你自己怎么想。”

薛景铄谨慎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有自己的想法。

在市长助理这个位置上十年,他渴望独当一面。

但这样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我希望能在合适的岗位上继续为人民服务。”

薛景铄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董广平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

这个笑容里带着些许薛景铄看不懂的情绪。

是欣慰?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薛景铄突然觉得,今晚的董市长格外陌生。

02

窗外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在办公室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董广平慢慢品着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薛景铄。

“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处理第一个群众来访时的样子。”

董广平突然说起往事,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

薛景铄也笑了:“那时候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那是个上访的老人家,因为拆迁补偿问题情绪激动。

薛景铄第一次单独接待,差点被老人家的拐杖打到。

最后还是董市长亲自出面,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矛盾。

“你现在处理群众来访已经很熟练了。”

董广平语气中带着赞许,“上次那个工地噪音的投诉,你处理得很好。”

薛景铄记得那件事。

他连续三个晚上到现场测量分贝,最终促成了施工方调整作业时间。

“是您教我要站在群众角度思考问题。”薛景铄诚恳地说。

董广平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

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这十年,你成长得很快。”董广平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薛景铄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直觉告诉他,今晚的谈话非同寻常。

董广平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明天就要迎接新的主人。

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和一部电话,再无他物。

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已经提前收拾好了。

“还记得三年前开发区那个项目吗?”董广平突然问。

薛景铄当然记得。

那是个投资数十亿的大项目,差点因为环评问题搁浅。

是他连续加班两个星期,重新整理了全部申报材料。

最终项目顺利通过,现在已经成为市里的纳税大户。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这个项目肯定黄了。”

薛景铄回忆着当时的艰难,“好在最后坚持下来了。”

董广平转过身,眼神复杂:“你知道为什么能成功吗?”

薛景铄想了想:“因为我们的准备工作足够充分。”

“不。”董广平摇头,“是因为有人愿意给我们机会。”

这个回答让薛景铄感到意外。

他一直以为项目的成功得益于扎实的前期工作。

董广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普通的纸质文件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里面是一些重要的工作笔记。”董广平轻轻抚过盒子表面。

薛景铄从未见过这个盒子。

以他对办公室的了解,这个盒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退休后,这个盒子就交给你保管。”

董广平的话让薛景铄更加困惑。

为什么要交给他保管?

这些工作笔记不应该移交档案馆吗?

“董市长,这不符合规定。”薛景铄谨慎地提醒。

按规定,领导离任时所有工作资料都要归档。

董广平笑了笑:“这里面不是官方文件,是我的一些个人笔记。”

薛景铄仍然觉得不妥。

但董广平已经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收好它。”董广平的语气不容拒绝,“也许将来对你有用。”

薛景铄只好接过盒子。

盒子不重,但薛景铄觉得手上沉甸甸的。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十分。

距离董市长正式退休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薛景铄突然感到一阵失落。

这十年,他已经习惯了在董市长身边工作。

明天开始,一切都要改变了。

“您退休后有什么打算?”薛景铄换了个话题。

董广平望向窗外:“可能会出去走走吧。”

这个答案很模糊。

薛景铄想起董市长的家人都在国外。

退休后,他很可能去和家人团聚。

“您为这座城市付出太多了。”薛景铄由衷地说。

这座城市从十年前的经济欠发达,到现在跻身全省前列。

董广平功不可没。

“付出?”董广平轻轻重复这个词,眼神飘向远方。

那一刻,薛景铄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愧疚。

但那种情绪转瞬即逝。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董广平重新坐回沙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小薛,你觉得一个官员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

薛景铄认真思考后回答:“清正廉洁,为民服务。”

这是标准答案,但也是他的真心话。

董广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呢?”

薛景铄想了想:“还要有担当,敢于承担责任。”

这次董广平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说得对。”他轻声说,“担当是最重要的。”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

薛景铄注意到董市长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因为退休在即心情激动吗?

不像。

董广平一向以沉稳著称。

即使面对再大的压力,也从未失态。

今晚的他确实很反常。

“时间差不多了。”董广平突然说。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

很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任何标志。

薛景铄的心跳莫名加快。

他预感这个信封将改变些什么。

董广平将信封放在茶几上,轻轻推到薛景铄面前。

“这是给你的。”董广平的声音很平静。

薛景铄看着那个信封,没有立即去拿。

信封很薄,里面应该只有一两张纸。

会是什么?

推荐信?还是别的什么?

董广平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打开看看吧。”他没有回头。

薛景铄深吸一口气,拿起信封。

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质感。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3

信封没有封口,薛景铄很容易就取出了里面的纸张。

那是一份调令。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新职务。

安澜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薛景铄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安澜县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地处偏远山区。

那里的贫困程度,他只在新闻报道中见过。

为什么要派他去那里?

以他这十年的工作表现,完全可以安排更好的位置。

“董市长,这是......”薛景铄的声音有些干涩。

董广平依然望着窗外,没有转身。

“明天就去报到。”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

薛景铄握着调令的手微微发抖。

这份调令的签发日期是三天前。

也就是说,董广平早就做好了安排。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而且是在退休前夜。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薛景铄努力保持冷静。

董广平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组织经过慎重考虑的决定。”

标准的官方回答,却让薛景铄心里发凉。

十年兢兢业业,换来的却是发配边疆。

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还是说,这就是董广平对他的最终评价?

“我......”薛景铄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失望、困惑、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董广平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在过去十年中很常见。

通常是表示鼓励或安慰。

但此刻,薛景铄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安澜县需要年轻干部。”董广平说,“我相信你能做好。”

薛景铄看着调令上的“立即赴任”四个字。

连缓冲的时间都不给他。

“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的位置......”薛景铄忍不住说。

那个位置空缺已久,很多人都认为非他莫属。

董广平打断他:“那里不适合你。”

一句话就否定了他所有的期待。

薛景铄突然想起傅宣朗的电话。

原来傅宣朗早就知道了。

难怪语气那么意味深长。

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好的,我服从组织安排。”薛景铄机械地回答。

除了接受,他别无选择。

董广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回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出发。”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薛景铄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

十年情分,就这样草草收场。

他拿起那个文件盒和调令,向门口走去。

在手触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

董广平已经坐回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桌面。

灯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光圈。

那一刻,薛景铄突然觉得董市长老了很多。

“董市长,保重。”薛景铄轻声说。

董广平没有抬头,只是挥了挥手。

薛景铄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那个他待了十年的地方。

走廊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值班室的保安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薛助理这么晚才下班啊。”

薛景铄勉强笑了笑:“这就走。”

走出市政府大门,夜风扑面而来。

五月的夜晚本该温暖,薛景铄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回头望向五楼那个熟悉的窗口。

灯光还亮着,董广平的身影隐约可见。

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安澜县距离市区有六个小时车程。

那里将是他新的战场。

薛景铄打开车门,将文件盒放在副驾驶座上。

调令被他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车子驶出市政府大院,汇入夜间的车流。

霓虹灯闪烁,这座城市依然繁华热闹。

但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手机响起,是妻子林薇打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汤都要凉了。”

妻子的声音温柔依旧。

薛景铄深吸一口气:“这就回去。”

他决定暂时不告诉妻子调动的消息。

至少今晚不说。

让她好好睡个觉吧。

明天开始,他们的生活将发生巨变。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薛景铄无意中看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是之前在市政府大院看到的那辆。

是巧合吗?

薛景铄皱起眉头,故意多绕了一个路口。

黑色轿车依然跟在后面。

直到他驶入小区,那辆车才消失在夜色中。

薛景铄停好车,没有立即上楼。

他拿出那份调令,借着路灯又看了一遍。

安澜县副县长。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职位。

董广平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个文件盒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心头。

薛景铄抬头看向家的窗户。

温暖的灯光透过窗帘,妻子还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调令重新收好。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面对。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

04

薛景铄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

林薇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深夜剧场。

茶几上放着保温桶,旁边有一张纸条:“汤在保温桶里,记得喝。”

薛景铄心里涌起一阵暖意,随即又被愧疚取代。

他轻轻关掉电视,拿来毛毯给妻子盖上。

动作很轻,但林薇还是醒了。

“回来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我去热汤。”

薛景铄按住她的肩膀:“我自己来,你继续睡吧。”

林薇摇摇头,已经清醒了大半。

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情绪不对。

“怎么了?董市长退休,你心情不好?”

薛景铄勉强笑笑:“有点吧,毕竟共事十年。”

他走进厨房,打开保温桶。

排骨汤的香气扑面而来,但他毫无食欲。

林薇靠在厨房门框上,仔细观察着丈夫。

“是不是工作安排不理想?”她轻声问。

薛景铄盛汤的手顿了一下。

妻子太了解他了。

“先喝汤吧。”他避而不答。

林薇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喝汤。

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我可能要出差一段时间。”薛景铄试探着说。

林薇挑眉:“去哪里?去多久?”

薛景铄放下汤碗:“安澜县,时间可能比较长。”

林薇愣住了:“那个贫困县?去那里做什么?”

薛景铄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取出调令。

林薇接过调令,反复看了好几遍。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

“副县长?为什么要你去那种地方?”

声音带着颤抖,是震惊也是不解。

薛景铄握住妻子的手:“组织安排,总要有人去。”

林薇抽回手,眼眶泛红:“十年助理,就换来这个?”

她为丈夫感到不值。

这些年薛景铄付出了多少,她都看在眼里。

经常加班到深夜,节假日也难得休息。

结果却是被发配到最艰苦的地方。

“董市长怎么说?”林薇追问,“他没有为你争取吗?”

薛景铄沉默片刻:“这就是他的安排。”

林薇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怎么能这样?”

愤怒让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薛景铄示意她小声些,孩子还在睡觉。

林薇压低声音,但情绪依然激动:“我们当初放弃北京的机会留下来,就是因为相信董市长。”

五年前,薛景铄有个去部委工作的机会。

是董广平亲自挽留,承诺会好好培养他。

现在想来,那些承诺都成了空话。

“也许董市长有他的考虑。”薛景铄试图安抚妻子。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通。

林薇摇头:“这就是过河拆桥。”

她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你知道安澜县有多穷吗?我同事去那里支教过。”

“没有自来水,经常断电,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孩子上学怎么办?我的工作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薛景铄都无法回答。

他只能沉默地坐着,听妻子发泄情绪。

这是人之常情,他理解。

许久,林薇终于平静下来。

她坐回沙发,握住丈夫的手。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薛景铄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林薇靠在他肩上:“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薛景铄轻声说。

林薇的身体僵了一下:“这么快?”

“调令上写的是立即赴任。”

林薇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一夜,两人都无法入睡。

薛景铄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

安澜县气候寒冷,他多带了几件厚衣服。

那个文件盒被他小心地收进行李箱最底层。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直觉很重要。

凌晨四点,薛景铄站在阳台抽烟。

他已经戒烟多年,今夜破例了。

烟雾缭绕中,他回顾这十年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陪同董市长下乡调研。

第一次独立撰写政府工作报告。

第一次处理突发事件。

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董广平的指导。

他曾经以为,董广平就像他的导师。

现在想来,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

手机亮了一下,是傅宣朗发来的短信:“听说你要去安澜县了?保重。”

看似关心,实则嘲讽。

薛景铄没有回复。

他熄灭烟头,回到卧室。

林薇假装睡着,但颤抖的眼皮出卖了她。

薛景铄轻轻躺下,从背后抱住妻子。

“给我一年时间。”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不行,我就辞职。”

林薇转身看着他,眼泪终于落下。

“我不是反对你去,只是......太突然了。”

薛景铄擦去她的泪水:“我明白。”

天快亮时,薛景铄才勉强睡着。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董广平站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向他招手。

身后是低矮的土坯房,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他想走近,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醒来时,天已大亮。

林薇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眼睛红肿。

儿子明明开心地问:“爸爸,你要出差吗?”

薛景铄摸摸儿子的头:“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那什么时候回来?”

薛景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早餐气氛很沉闷,连明明都察觉到不对。

八点整,薛景铄拎着行李箱出门。

林薇送他到电梯口:“照顾好自己。”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简单的叮嘱。

薛景铄拥抱妻子:“等我安顿好,再商量你和孩子的事。”

电梯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妻子的身影。

薛景铄深吸一口气,走向新的命运。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5

薛景铄开车驶向市政府,准备办理相关手续。

清晨的市政府大院比平时热闹些。

今天是董市长正式退休的日子,九点将举行欢送会。

薛景铄刻意提早到达,想避开人群。

但刚走进办公楼,就遇到了傅宣朗。

“景铄!”傅宣朗热情地迎上来,“正要找你呢。”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与薛景铄的简单行李形成鲜明对比。

“傅秘书早。”薛景铄保持礼貌。

傅宣朗打量着他的行李箱,眼中闪过得意。

“这么着急去安澜县?欢送会都不参加了?”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路过的人听到。

几个早来的同事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薛景铄面色不变:“调令要求立即赴任。”

傅宣朗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惋惜:“安澜县条件艰苦,真是委屈你了。”

这话听起来是同情,实则是在提醒众人薛景铄的“落魄”。

薛景铄淡淡一笑:“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不想与傅宣朗纠缠,径直走向组织部的办公室。

身后传来傅宣朗的声音:“董市长这次安排得很突然啊,我们都很意外。”

薛景铄脚步未停,但手指微微收紧。

组织部的小张看到薛景铄,显得有些尴尬。

“薛助理,您的手续已经办好了。”

他递过一个文件袋,不敢看薛景铄的眼睛。

薛景铄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介绍信等必要文件。

所有手续都提前办妥了,只等他来取。

这么有效率,在机关里很少见。

显然有人特意交代过。

“谢谢。”薛景铄收起文件袋,“我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小张连忙点头:“车已经安排好了,在楼下等着。”

连交通工具都准备好了,真是周到得令人心寒。

薛景铄转身离开,在走廊尽头遇到几位熟悉的局长。

大家看到他,表情都有些微妙。

财政局李局长率先开口:“景铄,听说你要高升了?”

这话说得委婉,但眼中的同情掩饰不住。

薛景铄笑笑:“去安澜县锻炼锻炼。”

教育局王局长叹气:“那个地方......唉,保重身体。”

欲言又止的样子,更让人心生疑虑。

薛景铄与众人寒暄几句,准备离开。

这时,董广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来。

欢送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董广平看到薛景铄,脚步顿了一下。

两人目光相遇,薛景铄看到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董广平就被其他人围住。

“董市长,欢送会都准备好了。”

“您对我们工作还有什么指示?”

人群簇拥着董广平向会议室走去。

经过薛景铄身边时,董广平轻声说:“路上小心。”

只有四个字,却让薛景铄心里一颤。

傅宣朗跟在董广平身后,投来一个胜利的眼神。

薛景铄站在原地,看着人群远去。

十年时光,就这样画上句号。

他拎着行李箱走出办公楼。

一辆越野车等在外面,是去安澜县的专车。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到薛景铄立即下车。

“薛县长好,我是小刘,负责送您去安澜县。”

薛景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副县长也是县长,这个称呼没毛病。

只是他还没习惯。

上车前,薛景铄最后回望一眼办公楼。

三楼的某个窗口,似乎有人站在那里。

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

但他感觉那是董广平。

车子驶出市政府大院,薛景铄闭上眼。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短信:“无论在哪,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薛景铄心里一暖,回复了一个笑脸。

车子穿过市区,驶向高速公路。

离城市越远,景色越荒凉。

小刘是个健谈的年轻人,主动介绍安澜县的情况。

“薛县长,安澜县路不好走,您要多担待。”

薛景铄看着窗外:“听说那里很贫困?”

小刘叹气:“可不是嘛,全省倒数第一。”

他一边开车,一边如数家珍:“山路难行,土地贫瘠,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

“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脱贫难度很大。”

薛景铄认真听着,这些都是他要面对的现实。

“县里领导怎么样?”他看似随意地问。

小刘犹豫了一下:“杨书记人不错,就是......”

话没说完,但薛景铄明白其中的含义。

“曾县长呢?”

小刘更加谨慎:“曾县长在安澜县工作很多年了。”

避重就轻的回答,反而说明问题。

薛景铄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现在县里主要困难是什么?”

小刘这次回答得很流畅:“缺钱缺人缺项目,最重要的是缺一条好路。”

他告诉薛景铄,安澜县通往外界的公路年久失修。

下雨就塌方,冬天就封路。

交通不便,再好的资源也运不出去。

薛景铄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离安澜县越来越近。

窗外的景色从平原逐渐变成丘陵。

绿色的植被越来越少,露出黄褐色的土地。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离高速,进入省道。

路况明显变差,颠簸感越来越强。

小刘不好意思地说:“进入安澜地界了。”

薛景铄看着窗外的景象,心情沉重。

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很多还是土坯房。

田里的庄稼长得稀稀拉拉,显然收成不好。

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眼神麻木。

这就是他未来要工作的地方。

手机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最后完全消失。

小刘解释:“安澜县很多地方没信号,县城好一些。”

与世隔绝,这是薛景铄最直观的感受。

他又想起那个问题:为什么是他?

董广平把他派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深意?

那个文件盒里,是否藏着答案?

山路蜿蜒,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

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

薛景铄紧紧握住扶手,手心渗出冷汗。

小刘倒是习以为常:“习惯就好,我每周都要跑两三趟。”

三个小时后,前方终于出现一片建筑。

“县城到了。”小刘如释重负。

薛景铄望向那片低矮的建筑群。

最高的楼房不超过六层,很多还是老式砖房。

这就是安澜县城,他未来的战场。

06

车子驶入县城,街道比薛景铄想象的要整洁些。

但行人的衣着打扮,明显比市里落后一个时代。

很多老人还穿着几十年前款式的衣服。

孩子们在街上奔跑,衣服上打着补丁。

小刘直接把车开到县委县政府大院。

说是大院,其实只有一栋三层小楼和几排平房。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在楼前等候。

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套装,笑容热情却不失分寸。

“这位是杨宝珠书记。”小刘低声介绍。

薛景铄下车,杨宝珠立即迎上来。

“薛县长一路辛苦了。”她主动伸出手。

握手时,薛景铄感觉到她手上的老茧。

这不是一个县委书记该有的手。

“杨书记好,以后请多指教。”薛景铄客气地说。

杨宝珠笑容可掬:“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她引着薛景铄走进办公楼。

楼道阴暗,墙皮有些剥落,但打扫得很干净。

“条件有限,薛县长多包涵。”杨宝珠说。

薛景铄注意到,办公楼的窗户很多还是木框的。

这在市里已经很少见了。

县长办公室在二楼东头,是个十几平米的房间。

除了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和一套沙发,再无他物。

“曾县长下乡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杨宝珠解释道,“先让您安顿下来。”

她叫来办公室主任,安排薛景铄的住宿。

宿舍就在大院后面,是一排平房中的一间。

房间不大,但基本生活用品齐全。

“食堂在那边,一日三餐都有供应。”

杨宝珠事无巨细地交代着。

薛景铄放下行李,感觉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这种简陋的条件,他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薛县长先休息一下,晚上给您接风。”

杨宝珠说完就离开了,说是要去开个会。

薛景铄独自坐在宿舍里,环顾四周。

墙壁斑驳,家具陈旧,但床单是新的。

窗外能看到远处的山峦,光秃秃的没什么植被。

他打开行李箱,最先取出那个文件盒。

盒子很普通,外面没有任何标记。

打开后,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笔记本。

随手翻开一页,是董广平的工作笔记。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就像他这个人。

但内容似乎没什么特别,都是日常工作的记录。

薛景铄粗略翻了一遍,准备稍后细看。

他现在更想了解安澜县的实际情况。

走出宿舍,薛景铄在县委大院里散步。

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礼貌地点头致意。

但眼神中都带着好奇和审视。

这个空降的副县长,能在这里待多久?

这是薛景铄从他们眼中读到的信息。

显然,之前来这里挂职的干部,很多都半途而废。

走到大院门口,薛景铄决定去街上转转。

街道不长,几分钟就能走完。

店铺不多,而且都很简陋。

一个老人坐在街边卖山货,面前摆着几袋干蘑菇。

薛景铄蹲下身:“老人家,这蘑菇怎么卖?”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

“五块一袋。”声音沙哑。

薛景铄拿起一袋看了看,品质很好。

“这么好的蘑菇,怎么卖这么便宜?”

老人叹气:“卖不出去啊,路不好走,没人来收。”

薛景铄买了两袋,继续往前走。

学校就在街道尽头,是一栋二层小楼。

正是课间时间,孩子们在土操场上玩耍。

很多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鞋子破旧。

但他们的笑容很灿烂,眼神纯净。

薛景铄站在校门外,心里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本该有更好的条件。

“新来的副县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薛景铄转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穿着旧中山装,但气质不像普通农民。

“我是薛景铄,请问您是?”

男人笑了笑:“谢长庚,退休老干部。”

他指着学校:“我在这里教过书,后来在县政府工作。”

薛景铄想起董广平的照片,心中一动。

“谢老对安澜县很了解吧?”

谢长庚目光深邃:“待了一辈子,想不了解都难。”

他看向薛景铄:“你是董广平派来的?”

这么直接的问题,让薛景铄愣了一下。

“是组织安排。”他谨慎地回答。

谢长庚笑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三十年前,董广平也在这里待过。”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

薛景铄终于明白,董广平与安澜县真的有渊源。

“董市长在这里工作过?”薛景铄追问。

谢长庚却不肯多说了:“都是往事了。”

他拍拍薛景铄的肩膀:“既然来了,就好好干。”

说完,背着手慢慢走远了。

薛景铄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董广平在安澜县工作过,为什么从未提起?

那个文件盒里,是否记录着这段历史?

晚饭时间,薛景铄在食堂见到了县长曾勇。

曾勇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笑容憨厚。

但薛景铄注意到,他的眼神很锐利。

“薛县长,欢迎欢迎。”曾勇热情地握手。

接风宴很简单,四菜一汤,没有酒。

杨宝珠解释:“县里规定,工作餐不饮酒。”

薛景铄表示理解,这样更好。

席间,曾勇介绍了安澜县的基本情况。

和薛景铄了解的差不多,贫困是主要问题。

“薛县长分管扶贫工作,任务很重啊。”

曾勇看似随意地说,但薛景铄听出了试探。

“我会尽力而为。”薛景铄谨慎回应。

杨宝珠插话:“省里最近有个扶贫项目,我们要争取一下。”

她看向薛景铄:“这事就交给薛县长负责吧。”

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个烫手山芋。

安澜县基础这么差,拿什么去争取?

但薛景铄没有推辞:“好,我尽快熟悉情况。”

晚饭后,薛景铄回到宿舍。

山区的夜晚格外安静,能听到虫鸣。

他打开文件盒,开始仔细阅读那些笔记。

前几本都是普通的工作记录。

直到最后一本,薛景铄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