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搬来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择菜。
她站在门口,身后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四十五岁的女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我看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去上学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已经像个大人了。
"就住一个月。"她说。
我点点头,没多问。姐姐从来不是需要人照顾的那种人。她二十岁就去了深圳,一路做到外企中层,嫁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住在江景房里。逢年过节回来,永远是那副光鲜体面的样子。
妈打电话来说姐姐要来住一阵,我只当是她和姐夫闹了矛盾,也没往心里去。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见得多了。
头两个礼拜,什么都挺正常的。
姐姐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收拾得整整齐齐去附近的咖啡馆坐着,下午回来,晚饭后看看书,不怎么跟我们说话。我女儿倒是喜欢她,总缠着她讲故事。姐姐讲得很好,那些大城市的见闻,听得孩子眼睛发亮。
只是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她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看见她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脸色有些吓人。
我敲了敲门。她抬头看我,迅速把手机扣在腿上,挤出一个笑:"睡不着。"
"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不用。"她顿了顿,"谢谢。"
我站在那儿,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我们明明是姐妹,却像两个客气的陌生人。
第三个礼拜,她开始频繁地接电话。每次接电话都走到阳台去,压低了声音说话。我听不清内容,只能看见她来回踱步的背影,肩膀紧绷着。
"姐夫找你?"我试探着问过一次。
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是周五晚上,我老公加班,我带着女儿在家吃饭。姐姐接了个电话后,回来时脸色很差,饭也没吃几口。
我正收拾碗筷,听见客厅传来一声闷响。
跑出去一看,姐姐跌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整个人在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吓坏了。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姐姐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蹲下去抓住她的手,冰凉一片。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我得了癌症。"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胰腺癌。"她说,"已经晚期了。医生说,可能就三到六个月。"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运转。我听见女儿在房间里唱歌的声音,听见楼下有人关车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得像打鼓。
"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
"半年前查出来的。"她擦了擦眼泪,"做过手术,化疗也做了,但是没用。上个月复查,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
"姐夫知道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知道。但他也有他的选择。"
我愣住了。
"他要离婚。"姐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害怕,"说不想守着一个快死的人过日子。房子是婚前他买的,我净身出户。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找工作,想给自己留点钱,至少够付医药费的。但没人要一个四十五岁,随时可能倒下的员工。"
接下来的那些天,我像是在梦里。
我打电话给妈,电话那头,妈哭得说不出话。我告诉老公,他沉默了很久,说:"能做的我们都做。"
姐姐反而平静下来了。她开始规律地吃药,去医院做治疗,回来时脸色苍白,但还是会对着女儿笑。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对我说:"我不怕死。真的。我就是觉得挺荒唐的。"
"荒唐什么?"
"我这一辈子,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嫁了人家说的好男人,住着体面的房子。我以为我什么都做对了。"她看着窗外,"结果呢?到头来,病了,人没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握住她的手:"你有我们。"
"嗯。"她轻轻笑了,"所以我想明白了。那些看起来光鲜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真正重要的,是此刻有人愿意陪着你,就这么简单。"
她抬起头,眼睛里有光:"我还想再活一阵,不为别的,就想陪陪你,陪陪孩子。想吃你做的饭,想听女儿叫我小姨。想把那些我以前觉得不重要的,都好好过一遍。"
那天晚上,我抱着姐姐哭了很久。
一个月过去了,姐姐没有走。她说要留下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次卧彻底收拾出来给她住。
生活还在继续。只是现在,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都变得格外珍贵。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送孩子上学。姐姐的头发因为化疗掉了不少,她干脆剪得很短,说这样反而省事。
她不再是那个光鲜体面的女强人,而是一个会跟我抢电视遥控器,会笑女儿发音不准,会在阳台上晒太阳晒一个下午的普通人。
我想,这大概就是她说的,把那些不重要的,都好好过一遍。
只是有时候,看着她瘦下去的背影,我还是会想,人生真是太不讲理了。那些我们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原来这么容易就碎了一地。而那些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却是最奢侈的。
姐姐还在。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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