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纠正一个错误。
上一篇文章 《》 列举了一批重庆“小升初”招生黑话新词:“ 一杆过、飞机票、软糖、字水、软过、马上软、软近期、连招线上、现过现……”这其中,我错写了一个词:“字水”其实不是黑话,而是字水中学,对字水中学造成了误伤。朋友们,很抱歉,对不起。
然后,昨天是初探,今天再探。看看能发现什么。
我先是发现,重庆教育界的招生黑话、暗语,远远不止昨天文章中说的这些。 比如:水里游(还没被录取)、摇摇乐(摇号)、递情书(投简历)、游泳圈(简历模版)、占坑(占位)、鸟窝(学区房)、太子(一中系学生)、三公主(三中系学生)、八王爷(八中系学生)、蓝波湾(一中)、开关厂(融侨南开中学)、酱油厂(巴蜀中学)、杜家街(西南大学附中)、QLZ(七龙珠)、四大金刚、四小金刚、五朵金花……
我又发现,这些招生黑话、暗语,并非重庆独家专属,其他许多城市同样存在,比如上海、广州、北京等等。菜中、奥牛、英牛、 奥英混血牛、密电、强电、弱电、火锅奖……各种黑话、暗语层出不穷。 在一些社交平台上,甚至有各种针对新一届家长的“小升初暗语教学”,也算是生态多样性的体现了。
有一个上海的对话设计得也有一定的代表性:
家长A:我今天下午去过六院了。
家长B:咋样?
家长A:病历卡收了,到底是三甲,服务态度好!
家长B:那我下午也去一趟。
家长A:嗯,去好了可以去烈士陵园看看,有时间再去江边,看看收不收。
家长B:你下午去哪里,一起吗?我还打算去植物园,晚上去漓江山水会所转转。
是不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这段对话“暗”就暗在把学校名称都替代了:六院指的是西南位育,病历卡指的是简历,三甲是说西南位育是牛校;烈士陵园是指民办南模,江边是指民办位育;植物园指的是西南模范,漓江山水会所指的是华育。其实,更普遍的暗语是用字母替代各个学校。
我的第三个发现是:招生暗语是一个老问题,虽然每年新一届家长都是从零开始新学习的,但暗语几十年来一直就在那里,一直在壮大,在丰富自己的含义,也在形成更多的默契。
最触动我的,是一位读者的私信,恰好可以作为上述三点发现的总结陈词:“我也是干招生工作的,您提及到的很多东西我也很反感,其实很多学校也反感,但是没办法。”
老师反感、家长反感、学校反感、学生也反感……人人都反感,但是没办法。
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无力感。
不是某一个人不够勇敢,几乎每一年都有人站出来揭穿黑幕,有家长,有记者,也有老师;也不是某一个人不够聪明,几乎每一年都有各种招生新制度发布出来,名校集团化、教师轮岗制、摇号、校额到校……但是,就是没办法。
上一篇文章,我说,“在滋长招生黑话的那个体系对面,缺乏严肃意义上的制约。于是,说一套做一套、明一套暗一套的毛病就越发浸入骨髓。”
这是一个症结,但症结并不止于此,因为,如前所述,这是一个结构性困境。
比如,之前我发布《一个韭菜家长的自白》时,不少读者就留言批评说:不同情这样的家长,如果不是这些家长出钱让孩子当“钱学生”,招生也不会这样乌烟瘴气。
但我是同情这些家长的,我能理解家长们的教育焦虑。作为父亲母亲,让孩子进一个好学校,这种愿望有错吗?不能说错。当其他人拿着条子拿着钱进“进名校”,自己出钱帮孩子过关,有错吗?不能说错。别人都走暗门了,你不走,吃亏的是孩子,爸妈能忍心吗?守规则就吃亏,不得不跟进。
这是一个多方博弈的过程:家长希望让孩子进更好一些的学校,于是,或主动或被动出钱、出人脉;学校希望招到优质生源(掐尖)、争取上级资源、增加收入扩充小金库,于是,设计、维护各种暗门;政府希望维系稳定局面,照顾各路关系,维系一个至少表面公平的体面,于是,发各种文件;培训机构、中介希望多赚一些,赚快一些,于是利用各种关系办各种与招生有关的班……
但在底层呢:真正的好学校、教育资源是稀缺的。
好学校太少了。 如果好学校多,如今几十年下来如此庞大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学生已经拿下很多诺奖了。
有一些家长,明明所托非人,却仍然趋之若鹜,不能不让我感到同情。就比如《一个韭菜家长的自白》那篇文章里,那位家长预交了11万,占一个那所离家比较近的初中的学位。但这是一所好学校吗?他只是挂了一个名校品牌的牌子,实际上才招生三四年,很难谈得上有什么底蕴。比如,后来该校对我发起正式投诉,结果,那投诉文字短短一段话就暴露了底色,说睁眼说瞎话就不说了,竟然还有错别字,行文更是汉语修养负分。连我都觉得羞耻。(见《》)这样的学校家长竟然还愿意花十几万送进去?可是,不去这,又去哪呢?
面对一个糟糕的系统,反抗它?成本太高;改变它?收益极不确定;服从它?成本勉强可忍受。那就忍下吧。反正前面几届的家长都是这么忍下来的。
于是,多年来,公开规则和潜规则同时运行,这个系统维持了一个稳定但丑陋的均衡。人人都反感,但是没办法,人人都要参与其中。灰色手段不断进化,一届届家长接力焦虑。学生呢?眼睛里越来越没光了。
很气人。
当每个人都讨厌某个问题,但又都无法改变,那就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结构的问题。
所以,要真正消灭“招生黑话”这种语言污染,割韭菜的违法者要抓,但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从结构上进行调整。
肯定不是没办法,办法总是有的,只是需要更多力量去支持它。从历史的眼光来看,那些曾经让人人都反感的东西,都陆陆续续消亡了。
它凭什么不消亡呢?它终究是要消亡的。不仅它会消亡,所有支持它的元素都将被击退,被击碎。区别在于,时间要多长。区别在于,我们作为个体,作为历史的当事人,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哪一种作用,是推进还是推迟它的消亡。
20251127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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