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5月1日凌晨四点,你们真打算一直死守?”地堡门口,一名随从压低声音向孙殿英发问。回荡在潮湿甬道里的,只剩孙殿英沉重的呼吸声。
汤阴城鏖战已近一个月。刘邓大军自4月初合围,外圈火力封锁,内圈日夜喊话,弹雨与扩音器轮番压迫守军心理。孙殿英把这座县城修成钢铁刺猬:护城河拓深,壕堑呈折线,碉堡、暗堡、蛇形交通壕一应俱全,甚至在城墙底部加开了射孔,形成上下交错火网。缺少重炮、飞机的解放军,要想硬啃并不轻松。
然而“铜墙铁壁”要靠源源不断的补给支撑。蒋介石承诺的援军在汝河南岸被全歼,一架运-8抛下的手榴弹箱竟然落地即爆,吓得守军再也不敢伸手接空投。四月底,城内弹药只剩两天存量,马匹宰掉充饥,士兵每日配给一碗稀粥。孙殿英气急败坏:“他老蒋真把咱们当弃子!”
孙殿英并非等闲之辈。中原大战后,他投张学良而获一隅之地;热河沦陷时,他在宣侠父劝说下举旗抗日,收编义勇军,对日鏖战两月有余。1935年冬,他从青海撤退途中馈赠陕北红军枪支、机枪、子弹,数量虽不算庞大,却在当年物资奇缺的陕北堪称济困。刘伯承当时担任红军军团参谋长,对此记得清清楚楚。
抗战全面爆发后,孙殿英再起炉灶,挂名第二战区游击纵队。与八路在冀晋豫交界既有摩擦,也有默契:大兵团行动时互相避让,小规模遭遇即刻鸣枪示警,各退一步。1942年秋,孙部为一二九师让路,不仅未断补给,还暗中送来两车小口径弹药。
但这种若即若离终被利益拉扯。1945年日本投降,他接受国民政府整编,第十八军暂编第一师番号,企图以固守汤阴换取蒋介石赏识。此刻,优柔寡断成为致命弱点:既想保人脉,也怕担“通共”之名,结果把自己绑在快沉的船上。
刘邓围城初期曾三次派人劝降。孙殿英犹疑再三,终未松口。直到5月1日凌晨,城东北角失守,外线迫击炮直接压到内街,他才扔帽咆哮:“蒋光头不仁,俺也不义!”一声令下,守城枪声戛然而止,白旗挂上箭楼。
谈判安排在地堡。孙殿英满脸汗水,强作镇定:“兄弟们别开枪,咱们都是中国人。”解放军代表只回一句:“优待俘虏,放下武器。”五小时后,全师八千余人出城列队,步枪枪机卸下装箱,孙殿英交出手枪,被送往前指。半途中,他反复嘀咕“怕是活不了”,夜里甚至请求押送连长打麻醉针“免受折磨”,可见心理防线已崩。
5月3日,前指驻扎滑县城南高庄。刘伯承命简单会客。帐篷里,老总笑着起身:“孙司令,抗日那会儿给陕北让过路,也送过枪,这份情不能忘。现在国共内战归内战,旧账另算。不可杀。”一句“不不可杀”,不仅是对个人昔日交情的肯定,更是执行“宽待俘虏”政策的鲜明示范。
军法处随后出具审查结论:孙殿英战犯身份成立,因无重大反共血债,且有抗日及援助之功,可暂缓起诉,交华北局监管。消息传到部队,许多战士先是惊讶,旋即释然:“咱们讲政策,不讲私怨。”这种处理方式,有力削弱了国民党残部的抵抗意志。一周后,相邻的浚县守军提出“参照孙案”,打开东门退出战斗。
不得不说,刘伯承用人、处人一向兼顾情理与时势。若简单处决孙殿英,既堵死了其旧部归顺通道,也破坏了人民军队一贯主张的“区别对待”原则。事实上,从1946年到1949年,人民解放军对俘虏军官实施政治感化与生活优待,最终改编、整训十几万旧军人,为新中国培养了大量技术骨干。孙案只是最早的成功案例之一。
然而人性难测。脱离前线后,孙殿英依旧闷闷不乐,担忧晚景凄凉。1947年秋,他被安置在河北正定学习班,日常起居有人照料,但他终日自责“误交蒋贼”,加之疟疾复发,心灰意冷,于1947年12月病逝,年仅五十九岁。没有审判,也没有人上门秋后算账,生命却自行画上句号。
有人评价,孙殿英半生功过参半:掘清东陵、投敌失节都属污点;抗日出力、解放前助红军亦是事实。正因如此,刘伯承那句“不忘旧情”,既出于感激,也提供了处理复杂敌对人物的典型样本——立场可以对立,恩义仍须尊重,政策必须服从战略。对1947年的人民军队而言,这比一场胜仗更具长远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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