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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悉王炳华先生遽归道山,不由悲从中来,不胜哀恸。

先生乃中国考古事业之开拓者与深耕者,六十载春秋行脚踏察于茫茫瀚海,走遍新疆所有的考古现场,以赤子之心在西域大地探求文明相通、命运与共。先生著作等身,成就斐然,仍愿以最平顺朴素之文字引领普通读者具体地认知新疆。敝社有幸与先生结缘数载,相逢恨晚。先生在三联书店先后已出版《瀚海行脚:西域考古60年》和《吐鲁番考古手记》。前者是他60多年在新疆考古、西域研究中行脚和思考的记录,出版之后,即成为当年阅读之焦点,深得读者喜爱;后者则从考古遗存出发介绍古代西域人的生产、生活,严谨生动,引人入胜。先生著作付梓,必亲校三稿,字斟句酌,修订注释,巨细靡遗,学者风范,永存我心。回望自己在新疆考古舞台上的收获、成果、奉献,先生曾谦逊地表示是多种机缘汇聚带来的幸运,“确非矫情之词,而是真实的心境”。先生曾真诚地写道:“文化,在交流中发展,民族,在融合中繁荣;懂得过去,才能更好理解今天,今天的一切,正铸造我们的未来!此为我60多年新疆生活中,最重要的灵魂感悟,愿与大家共享!”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其毕生心血已化作文明基因融入民族血脉,其探索足迹亦已成为学术地图指引后来者前行。苍茫大地长留先生手泽,浩瀚沙海永存行者足音。

深切地怀念王炳华先生!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5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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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华小传

王炳华先生1935年生于江苏南通,是著名的考古学家,1960年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即投身新疆考古事业,足迹遍及塔里木盆地周缘各绿洲、罗布淖尔荒原、吐鲁番盆地、天山北麓各绿洲、伊犁河流域、阿勒泰山等等,四十年如一日奔波在考古一线,主持并参与了楼兰、尼雅、克里雅、丹丹乌列克、小河等考古遗址的发掘,形成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取得了大量开创性成果,在新疆沙漠考古、古代民族考古领域,具有深厚的学术造诣,享誉国内外西域研究学界。为西域考古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2000年退休后,王炳华先生仍然继续对西域文史领域的思考,追索新疆作为欧亚大陆古代东西方文化桥梁的非凡意义。在天山南北长时间的考察与众多发现,让王先生对古代文明遗存透露出的环境变迁与绿洲农业发展历程格外关注,撰写了一系列论文考察自然环境改变与农耕水利相关的方方面面。同时,他还对墓葬中发现的文物,结合传世史籍的记载进行分析,用考古资料展示了更为广阔的历史画面,阐释了汉文化在西域的影响与发展。

在最初奔赴新疆的时候,王先生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盼望积贫积弱的祖国能够在世界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他给自己的挑战,更是履行与坚守一名新中国考古人的责任。他对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人类文化交往进行的系统论证,使新疆考古再次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王先生始终践行着坚定的学术理想,而他瀚海行脚六十载所取得的成就,就是他为这份理想交出的完满答卷。

难忘新疆考古

文 | 王炳华

*文章系《瀚海行脚:西域考古60年手记》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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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王炳华在尼雅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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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发掘交河沟墓地,左起:长泽和俊、王炳华、王宗磊我曾在不少时间、地点说过大概同样的话:今天我在新疆考古舞台上的收获、成果、奉献,确是多种机缘汇聚带给我的幸运,这确非矫情之词,而是真实的心境。我能在 1960年进入新疆大地,并在这广阔、浑厚,且处于亚欧文明交流之核心地段的考古舞台上,行脚、思考60多年,实在是难得的幸事。在当年,知道我要去新疆,不少师友曾为我步入生存、工作环境远较内地寒苦,且交通艰难、信息不畅、学习研究资料贫乏,甚至遇上问题会讨教无门、切磋无人的境地,而同情我,甚至为我抱屈。实事求是地说,去新疆确实是我自愿报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且并未为此感到受屈的。毕竟,我学习的专业就是考古,而在20世纪 50年代前,中国考古学人对祖国西部大地,尤其是新疆,确还是知之甚少,这自然是更值得考古人进入的天地。另外,当时我也十分厌倦了无止无休、少有实质内容的“批判”。如是氛围,内心自然十分渴望离开。因此,分配通知一到手,未稍停息,我就立即登上了西行的列车,奔向了还没有什么具体概念的“西部世界”。这一走,若弹指一挥,竟就用去了生命历程中最宝贵的40年!现在,坐在书案前,思考着应该如何写给读者介绍这本小书的“前言”,我的脑海中又迅捷展开了进入新疆考古后一幕又一幕鲜活、难忘的画面,真可以说是风景万千!这40年中,有过遗憾,但更多的还是种种无法尽说的愉悦与欢乐。撇开无法具体细说、详尽展开的诸多细节,冷静总结,60多年(包括了田野考古 40年和后来20年相关研究)的新疆考古生涯,其实还真十分简单:前 40年比较艰难,踯躅、跋涉在新疆的戈壁、荒漠,以觅求古迹、古址为务,工作虽不易,但更多却是收获新知后的开心;后20年,则主要是反思、消化,力求从不同时空、不同民族,粗看性格殊异,实质却都富含西域历史精神的物质遗存中,萃取其丰富多样的营养。60年,两个阶段,野外、室内,大都可以在这本小书中,觅见其消息。关于前 40年的野外考古,认真说收获真不是一般的差强人意,而是脚下随处见莲花:步履所及之处,随时都可见到新遗址、新文物,有不少更是远远超出预期的,甚至引发过国内外的轰动。我这里说到新疆考古行脚有 40年,但其实, 20世纪 80年代以前,要想在连续的火热“革命”中,脱离“运动”去进行一点考古工作,是十分困难的。但我也真以人们少见的真诚,努力争取到首肯。就在如是的节奏中,在不足到难以想象的物质条件下,即使一个人单枪匹马,我也愿意投入到田野考古生涯之中。就这样,跌跌撞撞,我们在 1979年觅见了楼兰,寻到了被沙尘掩埋的古墓沟,还有引人关注过的阿拉沟、康家石门子、东天山白杨沟畔的五堡,以及人们没有想过,也想不到的小河……收获应该说是相当丰硕的。这就是前面说的,实在应该感谢新疆大地厚积的考古沃土。这里有十分干燥、利于保存古代文物的环境,又是一个本该有,但实际少有考古专业人员,尤其是中国考古人员的舞台;尤其,终于等到了20世纪 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强烈的时代召唤,天时、地利、人和——借着这些条件,我有幸“走”到了诸多重要遗存的面前。不少既往难为人知的历史画面,因之得以浮现于考古舞台,被国人所知,为世界所晓,确确实实打开了许多人认识古代新疆的视窗。从事考古,能得这样的机遇,是该满足的。但40年的考古行脚,有时一年得出去 10个月,紧张又忙碌,亏欠亲人的实在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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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新疆考古所考察队徒步进入楼兰城

后 20年的生涯,与不少友人的帮助存在关联。其中,值得多说几句的是冯其庸先生。其庸先生高瞻远瞩,曾多次进入新疆,具体感受过它的博大和多姿多彩,也努力探求过它独具的文明。晚年,老人愈发明确:研究、认识祖国的历史文化,一定不能止于中原大地,而必须看到新疆这片广阔的西部世界,才能更完整更深刻地了解、认识祖国重要而辉煌的历史文明。于是,老人不止于坐而论道,而是全力行动,终于在与季羡林先生的共同努力下,在中国人民大学办起了新的国学院,成立了西域历史语言研究所,满怀激情要将西域研究推进到全新的境界。还记得 2005年岁末,在罗布淖尔楼兰古城郊外的一座大帐篷内,夜深了,北京传来了好消息:冯其庸先生的这一宏伟计划,获得中央批准。老人十分激动,真可以说豪情万丈,立即向大家报告,并畅想从此开始,西部研究伟业可望腾飞。老人的忧国忧民之心,难忘匹夫之责的炽热情怀,还有那个激情燃烧、难以入眠的夜晚,至今想起,仍让人感动。其庸先生嘱我应该放下手中的事,将毕生在新疆田野考古所收所获、所想所思,带到学校,带上讲台,为西域历史文化教学与研究加添几块砖瓦。我将在多所学校开设的新疆考古课程,起名为“新疆考古与西域文明”。“新疆考古”,是认识和总结 100多年来,尤其是与我关系密切的40多年的考古实践;“西域文明”,则是努力将已经收获的考古碎片认真消化,进一步萃取它们背后的历史精神。野外、室内前后两段,互相渗透,密切关联。舞台曾不断转换,但精神却一贯其中,力求将这些考古所得更准确地置放在新疆大地历史发展进程中——这实际已成了我今天退而难休晚年生活中最重要的篇页。凌晨、深夜,活跃的大脑中,不时还会抓取到西域历史文化的点滴闪光,带来难以言说的愉悦。这一熔炼、萃取的考古文化工程,至今仍未见穷期。大概总得到不能思考的那天,才能最后止息吧。这本小书中,就留存着我60多年在新疆考古、西域研究中行脚和思考的记录。这是我自己十分乐意去践行、绝不以其为苦的一件事。道及前 40年在新疆的考古生涯,我总用“踯躅”“跋涉”这些词语。它不是形容,而是比较贴切的记述。现在回想,因着前面所叙的机缘,我得以行走在富含历史文化遗存的西域沃土上,自己确实是应该感恩的。但新疆考古之路,走得也确实难说平坦。我1960年夏进入的“新疆哲学社会科学学组考古研究所”,当时,还只能说是一个字面上、精神世界里的存在。报纸、文件上确实说过:1958年,成立了新疆考古研究所,是当年新疆成立的8个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之一。但1958年,毕竟是“大跃进”的年代,人们充满理想,胸中激荡着变革、追求的热情,但有时竟也把热情、畅想当成了现实。1958年成立的新疆考古研究所,就是一个实例。当年决定成立考古研究所,让可数的几位博物馆筹备组人员作为考古所的研究人员,同时,紧急请求北京大学历史系分配学生从事这一工作。可直到1960年夏,我满怀激情到了乌鲁木齐,找“新疆考古研究所”报到时,它还是一个既没有办公处所,也没有一个实际在职人员的研究机构。这样一个机构,研究人员要进入地广人稀、戈壁沙漠纵横的野外,面对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当年,我还真没有被这些难以尽说的困难浇灭工作的激情:到乌鲁木齐不几天,我就应命到文化厅办的“文物干部培训班”执教,旋又带着各县调来的学员,进入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进行考古实习。我们不仅行脚来去,还要自己动手发掘遗址、墓葬,让大家熟悉考古工作全过程。实习结束,我又开始了单枪匹马的交河故城调查。没有经费,就借住在吐鲁番交河故城脚下一位维吾尔老人的草屋中。早出晚归,天天入古城,我走遍了城中大路、巷道和数不清的院落、居室。这相当辛苦的行脚,让我对交河故城,也是吐鲁番“遗址博物馆”一处典型遗存有了一些初步感受。我的新疆考古生涯第一步,就是这样展开的。考古行脚,交河故城只是小试牛刀。之后的各种实践,还真有不少无法设想的艰难,及与之共生的欢乐。聊举几个实例,可为当年的工作留存几个画面,或许也可能引发考古以外的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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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年在吐鲁番地区调查,左一:王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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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陪同季羡林、任继愈考察吐鲁番古代新疆,与中原大地看似相去遥远,实际却是地域毗邻、文明相通、命运与共,同属一家人,关系是相当密切的。由于种族多源、民族复杂,这片广袤的土地粗看似乎颇与中原异趣,但考古资料揭示,这片土地上很早就有“秦人”“羌人”“汉人”“唐人”“蒙古人”“满人”等居住、活动,他们在开发、建设这片土地时,同样奉献过无尽智慧与诸多牺牲。文明是有差异的。不同的文明,蕴涵着不同特色的创造的智慧。彼此尊重、互相了解,实际也可能成为建设一个新的、有特色的多彩世界的土壤。在古代西域历史发展的进程中,这样的例子其实是并不少见的。1999年,在我应约与刘文锁兄合作完成的《新疆历史文物》一书中,我曾真诚地写过:

文化,在交流中发展,民族,在融合中繁荣;懂得过去,才能更好理解今天,今天的一切,正铸造我们的未来!

现将这几句话,挪至此处。这是我 60多年新疆生活中,最重要的灵魂感悟,愿与大家共享!新疆土地辽阔,她当之无愧是祖国西部、地及中亚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多姿多彩的文明、特色独具的文化,富含历史的营养。十分希望这本主要得之于个人体验、工作,植根在新疆广阔考古舞台上的小书,在助益人们认识古代新疆、构建祖国多民族文化殿堂的宏伟事业中,能奉献一点小小的力量。是为前言。2020 年7 月28 日,于上海淀山湖畔

瀚海行脚:西域考古60年手记

王炳华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4-5ISBN:9787108076540 定价:89.00元

本书收录了西域考古学家王炳华先生在六十载新疆考古与研究中创作的十五篇考古手记,记录和叙述了他从开创伊犁河流域考古开始,到发现孔雀河青铜时代墓葬、主持并参与楼兰、尼雅、克里雅、丹丹乌里克、小河等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过程中的所见、所思与所感,也呈现了他一生投身考古事业不断求索的时间脉络。

全书二十六万余字,插图照片一百五十多张,全部与王炳华先生曾经踏查、发掘过的考古现场紧密相关,再现了新中国第一代新疆考古人历经的艰辛与奉献精神,也通过详实的叙述给读者带来一个近距离了解考古工作的视角,让我们可以通过孜孜求索的王炳华先生的行脚笔记,获得西域考古研究的沉浸式体验。新疆考古事业从无到有、由沉寂到为世界关注,在王炳华先生的瀚海行脚历程中得到了圆满的见证。

吐鲁番考古手记

王炳华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4-8

我60年的新疆考古生涯,相当一部分岁月是在吐鲁番度过的。对吐鲁番,我曾倾注过深深的感情,洒下过不少汗水,也一天天较为深入地感受到了吐鲁番的古代文明精神。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集中、良好地保存了十分丰富的地球史迹、人类史迹,在这些史迹中,我是确曾受到了太多的教育。一个考古工作者通过自己的手铲、脚步而得到的认识,让我懂得应该怎样生活、看世界。—— 王炳华

吐鲁番,作为古代丝绸之路要冲,历经沧桑变化。火洲沃土,遍地古迹,是极为丰富的“露天考古博物馆”。有“新中国新疆考古拓荒人”之称的王炳华教授,以深厚的历史学养与考古经验,将古代遗址、出土文物背后的故事徐徐道来,勾勒出吐鲁番大地上曾展开过的生活图景、历史风云与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