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七点，张建国就醒了。窗外的石榴树缀着几颗红透的果子，晨风吹得叶子沙沙响，他却没像往常一样起身去浇花，而是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细密的纹路。
今天要去相亲。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有点发慌。老伴走了五年，家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 阳台上的吊兰是老伴亲手栽的，客厅茶几上的玻璃罐里还装着她没吃完的陈皮糖，就连衣柜里，也留着她几件常穿的棉布衬衫。社区的王阿姨前前后后介绍了三个，他都以 “没时间” 推了，这次实在拗不过，王阿姨说 “李桂兰跟你特别合得来，都是实在人，你就去见一面”，他才勉强应下。
八点半，张建国开始收拾自己。打开衣柜翻了半天，最后选了件藏青色的夹克，里面搭了件浅灰色的羊毛衫。他对着镜子扯了扯衣领，又用梳子把花白的头发仔细梳顺，看着镜中自己眼角的皱纹，轻轻叹了口气 —— 毕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哪还有什么年轻时的模样。
出门前，他又去阳台看了看那盆吊兰，浇了点水，嘴里念叨着：“我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 像是跟老伴报备，又像是跟自己打气。
约定的地点在社区公园的凉亭里。张建国提前十分钟到了，找了个石凳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刚喝了两口，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米色外套的阿姨朝这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布袋子，步伐轻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尾还微微卷着。
“是张建国同志吧？” 阿姨走到他面前，笑着问，声音清亮。
张建国赶紧站起身，点了点头：“是我，你是李桂兰？”
“对，我是李桂兰。” 李桂兰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王阿姨跟我提了你好几回，说你是个老实人。”
她的手很温暖，指尖带着点薄茧。张建国轻轻握了握，又很快松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好，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 李桂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布袋子放在脚边，“早上出门急，给你带了点我自己做的南瓜子，你尝尝。” 说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饱满的南瓜子，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张建国接过来，说了声 “谢谢”，心里的慌劲儿少了点。他没想到李桂兰这么随和，一点也不生疏。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一开始还拘谨，聊到退休前的工作，话匣子就打开了。张建国说自己以前是工程师，在厂里干了三十年，天天跟图纸打交道，退休后没事就摆弄摆弄花草，写写字；李桂兰笑着说自己是幼儿园老师，带了一辈子孩子，退休后倒觉得冷清了，有时候还会去社区的托儿所帮忙带带小孩。
“我以前带的孩子，现在有的都当爸妈了，逢年过节还给我送月饼呢。” 李桂兰说起孩子，眼睛亮了起来，“小孩子最单纯，你对他好，他就跟你亲。”
张建国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他老伴以前也喜欢孩子，可惜他们没来得及要个自己的孩子，这成了他心里一直的遗憾。“你心肠好，孩子们肯定喜欢你。” 他说。
“可不是嘛，” 李桂兰叹了口气，“就是现在一个人住，有时候回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那房子是租的，房东说下个月要涨房租，我正愁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张建国听了，心里动了动，想说 “要是不嫌弃，我家还有间空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才第一次见面，这么说太唐突了。
两人聊得投入，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多。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带着点凉意。李桂兰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怕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几滴雨点就砸了下来。张建国赶紧站起来，说：“这雨看着要下大，我家离这儿近，先去我家避避雨吧？”
李桂兰犹豫了一下，看着越来越密的雨点，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张建国的家离公园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打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花香扑面而来。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菊花，阳台上的花草郁郁葱葱，透着生气。
“你家收拾得真干净。” 李桂兰赞叹道，“比我那出租屋整齐多了。”
“平时也没事，就收拾收拾。” 张建国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坐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吧，简单做点。”
李桂兰想推辞，张建国已经走进了厨房。她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家。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的是 “宁静致远”，落款是张建国的名字，字写得苍劲有力。茶几下面的抽屉没关严，露出一角相册，她好奇地抽出来，里面全是张建国和他老伴的照片 —— 有在公园里拍的，有在海边拍的，两人笑得一脸幸福。
“那是我老伴，走了五年了。” 张建国端着一盘洗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在看相册，轻声说。
李桂兰赶紧把相册放回去，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张建国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她，“她以前也喜欢养花，这些花草都是她留下的，我想着替她好好照顾。”
李桂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她看着张建国眼里的落寞，心里有点发酸：“你是个重情的人。我跟前夫是和平离婚，他要去外地跟儿子住，我不想去，就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各自的过往，气氛变得更亲切了。厨房里传来滋滋的声响，张建国起身去做饭，李桂兰想帮忙，被他拦了回来：“你坐着就行，我很快就好。”
没一会儿，两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 一盘青椒炒肉，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碗番茄蛋汤。菜虽然简单，却做得色香味俱全，透着家常的暖意。
“你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张建国给她盛了碗汤。
李桂兰喝了一口汤，眼睛一亮：“好喝！比我做得还香。你这手艺，以前肯定经常给你老伴做饭吧？”
张建国笑了笑：“以前她身体不好，都是我做饭。她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下次有空给你做。”
“那我可等着。” 李桂兰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七点多。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屋里的灯光却暖融融的。吃完饭，李桂兰主动去收拾碗筷，张建国拦不住，只好让她帮忙。两人在厨房分工合作，一个洗碗，一个擦桌子，配合得很默契。
收拾完，李桂兰看了看窗外，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她有点着急：“这雨下这么大，我怎么回去啊？”
张建国也看着窗外，眉头皱了起来。他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让她走，跟她待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他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像是空荡荡的房子里突然有了生气。犹豫了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轻声说：“雨太大了，晚上路上也不安全，你今晚别回去了，客房收拾好了，干净的被子和枕头都有。”
李桂兰愣住了，抬头看着张建国。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杂念，透着关心。她心里一动，想起刚才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些照片，想起他照顾花草的细心，想起他做的家常菜，一股暖意从心底涌上来。她笑了笑，点了点头：“那…… 麻烦你了。”
张建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不麻烦，我去给你拿被子。”
客房就在主卧隔壁，收拾得很干净，床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张建国把被子铺好，又拿了个热水袋灌上热水，放在床头：“晚上有点凉，用这个暖暖脚。”
“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李桂兰心里暖暖的。
两人又在客厅聊了会儿天，快九点的时候，张建国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你也早点休息。” 李桂兰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李桂兰却没睡着。想起今天和张建国的相处，想起他温和的笑容，想起他家里的暖意，她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热乎乎的。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个人住的日子里，晚上总是冷冷清清的，而今天，她却觉得特别安心。
隔壁房间的张建国也没睡着。他靠在床头，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动静，心里很踏实。他想起李桂兰笑起来的样子，想起她聊起孩子时的神采，想起她帮忙收拾碗筷时的麻利，觉得这个家好像突然有了生气。他拿出手机，翻出老伴的照片，轻声说：“老伴，今天我见了个阿姨，人挺好的，你要是在，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两个孤单了许久的人，在这个雨夜，因为一场意外的相遇，心里都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静静等待着发芽。
天刚蒙蒙亮，李桂兰就醒了。客房的窗帘没拉严，一道浅金色的光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浅蓝色的床单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她侧耳听了听，隔壁房间静悄悄的，想来张建国还没起。
昨晚她辗转到后半夜才睡着，脑子里总回放着和张建国相处的片段 —— 公园凉亭里他局促的模样，厨房中他系着围裙炒菜的背影，还有递热水袋时指尖的温度。这些细碎的画面，像温温的糖水，在心里慢慢化开。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叠好被子，又把客房的角落收拾了一遍。走到客厅时，看见茶几上还放着昨晚喝剩的半壶菊花茶，旁边散落着几颗南瓜子壳。她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抹布，从客厅到阳台，细细擦拭起来。
阳台的吊兰长势正好，叶子垂下来能碰到窗台。李桂兰伸手拨了拨叶片，看见花盆里的土有点干，便找来浇水壶，接了自来水，慢慢往盆里浇。水流渗进土里，叶片似乎都精神了些。“以前我家也养过这花，” 她对着吊兰轻声说，“就是没你长得好，老张照顾得真细心。”
收拾完阳台，她走进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早餐的食材。橱柜里整整齐齐地摆着米、面、油，抽屉里的碗筷分类放好，连调味瓶都擦得锃亮。她打开冰箱，里面有鸡蛋、牛奶，还有一小袋小米。“正好，煮点小米粥吧，养胃。”
李桂兰挽起袖子，先把小米淘洗干净，放进锅里，加了适量的水，开小火慢慢煮。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打散后加了点温水，放进蒸锅。做完这些，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锅里翻滚的小米粥，闻着渐渐散开的米香，心里暖暖的。
“醒这么早？” 身后传来张建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李桂兰转过身，看见他穿着灰色的睡衣，头发有点乱，眼睛却亮晶晶的。“睡不着，就起来收拾收拾。” 她笑着说，“看你冰箱里有小米，给你煮了点粥，再蒸了两个鸡蛋。”
张建国走进厨房，看着锅里的小米粥，又看了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灶台，心里一热。自从老伴走后，家里的厨房除了他自己，还没人这么用心地为他做过早餐。“辛苦你了，本该我来做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客气啥，” 李桂兰摆了摆手，“我在家也经常自己做早餐，习惯了。你去洗漱吧，粥很快就好。”
张建国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厨房。他洗漱完，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走到客厅时，看见茶几已经收拾干净，昨晚的南瓜子壳不见了，玻璃罐里的陈皮糖被摆到了茶几中间。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粥好了，快来吃吧。” 李桂兰端着两碗小米粥从厨房出来，放在餐桌上，又把蒸好的鸡蛋端过来，剥了一个递给张建国，“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张建国接过鸡蛋，咬了一口，蛋黄嫩嫩的，带着淡淡的香味。他又喝了一口小米粥，米香浓郁，温度正好。“好吃，比我自己煮的强多了。” 他笑着说，眼睛里满是赞赏。
两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聊两句家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餐桌上，暖洋洋的。张建国看着对面的李桂兰，她正低头喝着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头发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早晨真好，有粥，有鸡蛋，还有一个能一起吃饭的人。
吃完早餐，李桂兰主动收拾碗筷，张建国想帮忙，被她拦住了。“你坐着歇会儿吧，我来就行。” 她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张建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厨房门口的方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李桂兰说。昨晚留她住下，他心里既期待又忐忑，现在看着她像女主人一样打理着家里的一切，他更不想让她走了。可他又怕自己太唐突，吓到她。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正在洗碗的李桂兰，轻声说：“桂兰，昨晚…… 没睡好？要是觉得不方便，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心里却在暗暗祈祷，希望她能留下来。
李桂兰洗完最后一个碗，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张建国。他的眼神里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安，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她心里忍不住笑了，其实从昨晚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想走了。
李桂兰擦干手，走到张建国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认真地说：“老张，我跟你说实话，昨晚我睡得挺好的。跟你待在一起的这一天，我觉得特别舒服，踏实。”
张建国心里一紧，屏住呼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那出租屋，房东说下个月要涨房租，我本来还愁着要不要换个地方，” 李桂兰顿了顿，看着张建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想通了，也懒得找了。老张，以后啊，我就赖在你家了！”
张建国愣住了，他看着李桂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灿烂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李桂兰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赖着好！太好了！”
李桂兰被他握得有点疼，却笑得更开心了。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他微微颤抖的力度，那是激动，是喜悦，也是满满的真诚。
“以后啊，家里的花草我帮你浇水，你那吊兰，我保证给它养得更壮实。” 李桂兰笑着说，“你就负责给我做你说的红烧肉，我还想吃你炒的青椒炒肉。”
“没问题！” 张建国爽快地答应，“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家里的事，咱们一起做，你要是想出去遛弯，我就陪你去公园；你要是想跟老姐妹聊天，我就在家给你做好饭等着。”
两人站在厨房门口，手牵着手，笑着聊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
从那天起，张建国的家里彻底变了样。客厅的茶几上，除了陈皮糖，还多了李桂兰爱吃的话梅；阳台上的花草，不仅有吊兰，还多了几盆李桂兰带来的月季，开得红红火火；厨房里，每天都飘着饭菜的香味，有时候是小米粥配鸡蛋，有时候是红烧肉配米饭。
早上，两人一起去公园遛弯，张建国牵着李桂兰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听她跟老姐妹打招呼，跟公园里的小狗逗乐；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剧，李桂兰靠在张建国的肩膀上，遇到好笑的情节，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周末，他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李桂兰讨价还价，张建国在旁边拎着袋子，偶尔插句话，逗得卖菜的阿姨直笑。
有一次，社区的王阿姨来家里串门，看着满屋子的烟火气，笑着说：“我就说你们俩合得来，你看现在，多好啊！”
李桂兰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递给王阿姨，笑着说：“还是王阿姨您眼光好，要是没有您，我还遇不上老张呢。”
张建国坐在一旁，看着李桂兰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想起老伴的照片，心里默默地说：“老伴，你看，我现在挺好的，有桂兰陪着我，家里再也不冷清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也会好好照顾桂兰。”
窗外的石榴树依旧枝繁叶茂，红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屋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两人的笑容，还有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两个孤单了许久的老人，在晚年遇到了彼此，用真诚和温暖，点亮了对方的生活，也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圆满又温暖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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