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0月25日夜,联合国大会通过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席位的决议,北京外交圈里难得地亮起深夜的灯火。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中美真能握手,也许就在明年。”不到四个月,这句戏言便成为现实——1972年2月,尼克松专机降落北京。
与外界想象的隆重阅兵不同,真正能体现气氛的,是几场不声不响的文艺招待会。2月24日晚,人民大会堂灯火通明,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刚奏起序曲,贵宾席成了所有摄影师的焦点:江青、尼克松并排而坐,中间却插进一位年轻女翻译。闪光灯连着响,她的面孔意外成了底片中心。
这位“不速之客”叫唐闻生。照片刊出后,不少西方记者回到华盛顿仍念念不忘,“那位列宁装姑娘是谁?简直是外交版奥黛丽·赫本。”基辛格甚至在备忘录里写道:“如果她愿意参政,美国总统也不是高不可攀。”一句玩笑,把个体魅力与大国博弈联系得颇有戏剧色彩。
唐闻生之所以英文母语级,原因不复杂——1943年,她在纽约曼哈顿呱呱坠地。父亲唐明照出自清华,赴美攻读化学;母亲张希先攻读教育学。夫妻俩平日一口北京腔,对女儿只讲普通话,可幼年邻家伙伴全是金发碧眼,于是英语口音干脆被熏成地道东部味。
1950年初夏,一纸船票把全家带回上海。九岁的唐闻生第一次见到黄浦江,问母亲:“这就是《牛郎织女》里银河吗?”童言无忌,却透出她的阅读量。回国后,她先读上海格致,后转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附中,用两年半学完五年全部课程。老师评价“记忆力像磁带,一遍即牢”。
1962年,高考录取名单贴在北外老礼堂门口,英文系第一栏赫然写着“唐闻生”。同学拿她练口语,她却偏爱翻译理论——奈达的“对等”与巴斯奈特的“文化语境”,她都能背出章节页码。有人感慨:“要是将来搞外交,她肯定吃得开。”没想到一语成谶。
1965年,冀朝铸奉周总理之命到北外挑人,“年龄要轻,发音要纯,思维要快”,一圈筛选,冀把名单缩到三人,唐闻生排第一。进入外交部教育司英文处,她那身深灰列宁装几乎成了标识。每逢外宾来访,工作人员先问:“唐闻生今天值班吗?”足见信誉度。
机会往往伴随挑战。1966年7月,毛泽东准备会见阿尔巴尼亚代表团,需要英汉同传,唐闻生意外挂了号。湖南口音、速度极快,她开始拒绝,理由简单——“怕跟不上节奏”。那天进入游泳池边的小茶座,紧张到脚下一软,被齐宗华一把扶住。主席笑说:“不要紧张,慢慢来。”半小时后,她的译语顺畅落地,连湖南韵味都保住了。
真正考验出现在1972年接待尼克松。当晚谈话进行到文学部分,江青突然抛出一句:“你们美国作家福克纳,写得可真不如鲁迅深刻。”尼克松愣神。唐闻生只用两秒,改译为:“主席夫人认为,福克纳对社会底层的刻画,与鲁迅笔下中国农民的悲剧感还有差异。”对比度仍在,火药味却被稀释。尼克松听完微笑,场面安然跨过险滩。
次日清晨,《华盛顿邮报》头版刊出三人合影,版面署名“稀薄空气中的对话”。照片上的唐闻生眼神专注,姿态自然,评论写道:“她像是在两国元首之间架起隐形线路。”对于当时的中国读者,那更像是年轻共和国向世界展示的另一张名片——沉稳、自信,又兼具文化底蕴。
遗憾的是,公众对她的了解多停留在“漂亮翻译官”。事实上,1973年至1979年,她连续参与周总理遗体告别、基辛格第四次访华、卡特政府建交谈判等关键场合。外交部内部流行一句话:“会场上只有两种声音——领导讲话和唐闻生译稿。”言辞夸张,却透出同僚的敬重。
进入八十年代,她逐渐淡出聚光灯,转向培训后辈。有人问她最看重什么,她抬头停顿片刻,只说五个字:“准确,还是准确。”那神情与1972年舞台边灯火交映的背影重叠,仿佛在提醒后人——语言不过工具,真正决定外交成败的,永远是脑子里那条清晰的逻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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