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的西安已经落了第一场雪,西北大学的阶梯教室却热气蒸腾。学生们盯着讲台上那位鬓发早白、衣袖磨损的老教授——吴宓。他正抑扬顿挫地背诵《诗经·卫风》,目光偶尔落在第一排一位年轻女听众身上,那是年仅二十出头的邹兰芳。没人想到,这场冬日的公开课,将把吴宓的一生推向最后一次情感漩涡。

沿着时间往回走,1920年春天,远在康奈尔大学的吴宓收到老友陈宝年的来信,信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落款是“心一”。照片上女子眼神澄澈,书案前摆着《古文辞类纂》。对学问痴迷的吴宓被这份“隔洋倾慕”击中,随即托毛彦文做“眼线”,请她留意女孩的学识与性情。缘分开局颇有浪漫色彩,然而浪漫并不等同牢靠。

1923年冬,吴宓结束学业返国,甫一登岸即赶赴杭州。西湖烟雨里,他与陈心一并舟两日。见面不足半月,两人便领了合照、定下终身。闪婚在民国知识界并不罕见,但七年后留下的多是唏嘘。婚后他在南京大学执教,陈心一辞去教员职务,全情投入家务——此举被视作那一代知识女性的“退让”。吴宓却在朋友聚会上频频抱怨:“文章还未写完,家常锁住了才思。”这种牢骚最先传进毛彦文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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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彦文与陈心一曾是同窗。她性格张扬,外人形容她“胆大,爱登报纸也爱闹绯闻”。更麻烦的是,吴宓发现自己竟对这位昔日“情报员”生出别样情愫。1929年夏,他写下一封措辞激烈的长信,交到毛彦文手里,信尾是一行潦草英文:Love is destiny。不到一个月,南京的坊间就嚷成一片——吴宓爱上了妻子的闺蜜。

对陈心一来说,这消息像钉子钉进木板,拔不出来也合不上缝。“不必多言,离便是。”她抛下这句话,随后把三名子女带到上海租界租屋而居。吴宓暗自庆幸“体面离场”,却没料到名誉危机才刚开始。舆论对学者的私德尤其苛刻,“弃室毁家”四字写进报章,他的课堂人数直线下降。

30年代初,吴宓仍执迷于追求毛彦文。他向她提出条件:放弃留学计划,立即成婚。毛彦文反问:“你能给我稳定吗?”答案是模糊的。吴宓的情感棋局从来缺少耐心,三个月后他又被曝与长沙女记者、北平女翻译通信往来。毛彦文怒火中烧,转身嫁给年长她近三十岁的前总理熊希龄,舆论再次轰动。吴宓愕然,只得把满腔失落写进札记:“世道人心,诚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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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抗战爆发,吴宓随校西迁。在内迁的窘迫岁月里,他授课、编刊、翻译,学术声望却回升不少。可私生活依旧风高浪急。1946年,他遇见了因病休学、寄居校舍的邹兰芳。年轻女孩对《诗经》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这恰好击中吴宓久违的虚荣。私底下,他对同事感叹:“我已年近耳顺,能有人倾听,已是天意。”同事苦笑劝他收敛,话刚出口就被打断——“我并非无情,只是错了人。”这句话后来流落到茶余饭后,被人当作段子。

1949年夏,吴宓向校方递交婚书,提出迎娶邹兰芳。外界哗然:教授五十六,学生二十余。学界友人奉劝无果,甚至有人嘲讽他“自证诗经是恋爱指南”。婚后,邹兰芳因肺病反复住院,医药开支成为吴宓难以承受的负担。三年后,邹病逝,他除了承担岳家老小的生活费,还要应付债务,名气与经济双重走下坡路。

进入1960年代,吴宓与长女的关系彻底破裂。女儿指责父亲“欠母亲一个公道”,拒绝相认。那几年他笔记本上出现频繁的名字仍旧是毛彦文。有人记得他在宿舍昏黄的灯光下念过一句诗,“梦魂不到关山难”,随后咳嗽不止。1978年,吴宓病重住院,病榻旁只有零散学生探望。临终前,他拉着另一位老同学的手低声自语:“这一生,爱人亦误人。”医院的走廊里掌声或责骂都听不见,留下一串无解的问句——学问与情感为何难以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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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的葬礼规模不大,挽联大多引用《诗经》和《离骚》。校方在悼词中称他“百科诗人”,却很慎重地回避了私人部分。熟悉内情的人知道,他的史册注脚已被反复涂抹——七年婚变、闺蜜恋、师生缘,都像剪影,同学与后辈看得云里雾里。唯一确定的是,他的诗稿流传下来,他的情史却成了各地茶馆的口头版本,褒贬并存、真假难分。人们说起吴宓,先称先生,再皱眉,随即摇头,这种复杂表情或许比任何判词都有分量。

有意思的是,陈心一去世前整理旧信,她把吴宓最初那封求婚电报单独封存,旁边只留一行钢笔字:“少年狂言,付之一炬。”字迹坚硬,纸页却已泛黄。对照吴宓毕生的辗转,两人当年的豪情与后来的冷淡,仿佛刻意布置的反差。尘埃落定后,留下的既不是浪漫,也不是诅咒,而是民国知识分子普遍的困境:才能与自我之间,哪一块更易沉溺?

讲台上的吴宓曾用整整三个学期证明他能背诵《离骚》全文,却没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丈夫。学问的辉光与私德的阴影交缠,构成一幅难以修补的裂纹画。读这段故事的人也许会感慨,也许会愤懑,但回到史料,只能得出一个平淡的结论:他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在人情世故上捉襟见肘。学术著作最终被列入大学必读书目,情感纠葛却永远停留在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中,这就是吴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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