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林凡,今年二十九岁。
我对“亲情”二字的理解,在十五岁那年,随着爷爷的葬礼一同被埋葬了。
爷爷刚下葬,骨灰尚有余温,大伯林国富就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家庭会议。
地点就在农村那间满是尘土的老堂屋里。
我爸林国安是老二,也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坐在小板凳上,局促不安。
“国安,”大伯翘着二郎腿,抽着劣质烟,烟雾缭绕,“咱爸看病的钱,基本都是我垫的。这事你知道吧?”
我爸赶紧点头:“是是,大哥你辛苦了。”
“现在人没了,这老宅子,还有那几万块存款……”大伯弹了弹烟灰,“养殖场最近要扩大规模,急需用钱。你看……”
我妈忍不住插话:“大哥,爸走之前说了,存款和宅子,是你们兄弟俩平分的。”
大伯眼睛一横:“弟妹你什么意思?我照顾爸妈这么多年,国安呢?他拍拍屁股去了城里,尽孝了吗?现在倒回来分家产了?”
我爸脸涨得通红:“大哥,我没……我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了。”
“那点钱够干嘛的?”大伯“啪”地把存折拍在桌上,“总共就五万块!我拿四万,你拿一万。这宅子,你也别想了,归我。”
“大哥!”我爸终于急了,“这不公平!”
“公平?”林国富笑了,他站起来,高大的影子罩住了我爸,“你要跟我讲公平?林国安,你别忘了,你当年上大学的钱是谁出的!是我!是我没日没夜下地给你挣的!”
“你现在出息了,在城里待着,就回来跟我抢这点东西?”
我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眼圈都红了。
最后,大伯拿走了存折,也拿走了老宅的地契。
他扔给我爸一万块钱,像打发叫花子。
“拿着,滚回你的城里去吧。”
我妈当场就哭了。我爸攥着那一万块钱,手都在抖。
我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那天晚上,我爸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我爸对我说:“凡凡,咱们走。爸对不起你,咱们……咱们在城里好好过。”
我点点头,没哭。
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我从小长大的老屋,看了一眼大伯那副得意的嘴脸。
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爸妈在城里过上最好的日子,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们一家三口,就带着那一万块钱,和几件旧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
到了城里,生活比想象的更难。
我们租了最便宜的城中村单间,阴暗、潮湿。
我爸老实巴交,学历虽然有,但年纪大了,只能去工地上扛水泥。
我妈没文化,在小饭馆里帮人洗盘子,冬天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全是口子。
我就在那张吱呀作响的二手书桌上,拼了命地学习。
02.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
我们在城里勉强站稳了脚跟,虽然依旧清贫,但一家人齐心协力。
而老家的消息,总会通过一些远房亲戚断断续续传来。
大伯林国富的养殖场,靠着爷爷那笔钱做本金,真的搞起来了。
听说他承包了半个山头,养了几千只鸡,发了财,成了村里第一个买小轿车的人。
高三那年暑假,他“路过”我们家。
他那辆崭新的桑塔纳停在巷子口,引来了不少邻居的围观。
他拎着两斤香蕉进了我们那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哎哟,国安,你们就住这儿啊?”他环顾四周,啧啧有声,“这地方……能住人吗?”
我爸尴尬地搬出唯一的凳子:“大哥,你坐。城里房租贵。”
“贵?”大伯一屁股坐下,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再贵能有几个钱?我看你就是没本事!”
“当初让你跟我一起干,你不干,非要守着你那破面子。现在怎么样?在工地上扛水泥,出息了?”
我妈端来一杯水,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利索。
“大哥,喝水。”
大伯瞥了一眼,没接:“弟妹啊,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俩,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正低头做题。
“这就是林凡吧?都长这么高了。学习怎么样啊?”
我爸赶紧说:“凡凡学习好,次次年级第一。”
“第一有屁用!”大伯嗤笑一声,“你爸当年还是大学生呢,现在不也扛水泥?读书读傻了!”
“林凡啊,”他用一种施舍的口气说,“别读了。读完大学也找不到工作。跟我回村里,我让你去养殖场管账,一个月给你开……三千!比你爸妈加起来都多!”
我妈的脸色瞬间白了。
我爸的头低得更深了。
我放下笔,抬起头,直视着他:“大伯,谢谢你。不过,我的目标是清华。”
大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大笑:“清华?哈哈哈哈!你?就凭你?林国安,你儿子跟你一样,爱做梦!”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行了,我走了。我那车停在外面不安全。国安,想通了,就带孩子回老家给我磕个头,我赏你们一口饭吃。”
他走了。
我爸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动。
我妈默默地抹着眼泪。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拿起了笔,继续做题。
03.
我没有食言。
那年,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清华。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出租屋里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我妈又哭又笑。
“我儿子……我儿子有出息了!比我强!比我强啊!”
大学四年,我没问家里要一分钱。
我拿最高额的奖学金,课余时间做三份兼职。
毕业后,我拒绝了所有保研和留学的机会,直接进入了国内顶尖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从最底层的管培生做起。
我比任何人都拼命。
别人晚上九点下班,我加班到凌晨两点。
别人周末休息,我在公司研究方案。
我用了五年时间,从一个职场小白,一路爬到了市场部总监的位置。
今年,我二十九岁。
我换了房子,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一百四十平的三居室,精装修,写上了我爸妈的名字。
我爸终于不用去工地了,我妈也辞掉了洗碗工。
我把我的工资卡交给我妈,告诉她:“妈,我月薪税后五万。以后,你们就负责享福。”
我妈拿着那张卡,手抖得厉害,哭得像个孩子。
我们的日子,终于彻底好了起来。
而老家的消息,也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年,大伯的养殖场确实红火。
但从前年开始,似乎走了下坡路。先是市场行情不好,后来又闹了鸡瘟,赔了不少。
我妈偶尔和老家亲戚通电话,总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哎哟,你家林凡可真出息了!一个月挣五万?真的假的啊?”
“国富(我大伯)前几天还说呢,说你们在城里吹牛。说私企不稳定,指不定哪天就倒闭了。”
“他还说,林凡那五万块钱,是拿命换的,长久不了。”
我听了只是笑笑:“妈,随他怎么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们和老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我爸妈换了新手机号,住进了新小区,也算是和过去彻底做了个了断。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林国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直到上周六。
04.
那天我难得休息,在家陪我爸妈看电视。
门铃突然响了。
我妈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形容枯槁、满脸慌张的男人。
是我大伯,林国富。
我妈愣住了:“大……大哥?”
我爸也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大哥,你……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林国富根本没看我爸妈,他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在崭新、宽敞的客厅里扫视,最后死死盯住了我。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老了十岁不止,头发花白,衣服上也满是褶皱,散发着一股怪味。
他甚至没换鞋,就直接冲了进来。
“林凡!你可算在家!”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声音急促:“你现在出息了,当总监了,一个月挣好几万,是吧?”
我皱起眉,站起身:“大伯,你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他搓着手,眼神躲闪,“我……我需要钱。”
我爸赶紧道:“大哥你坐下说,出什么事了?养殖场……”
“你别管!”林国富粗暴地打断我爸,“林凡,你借我三万块钱。”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三万?”我看着他。
“对!三万!”他急切地说,“我急用!你现在就转给我!”
我妈小声说:“大哥,你总得说……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大伯的语气很冲,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我是他大伯!他一个月挣五万,三万块对他来说不是毛毛雨吗?我还能赖账不成?”
我爸拉了拉我的袖子,用眼神示意我。
“凡凡,要不……就帮帮你大伯吧。毕竟是亲戚。”
我看着我爸那张老实的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焦躁不安的男人。
我平静地问:“大伯,你借钱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你借不借?”
“不说清楚,我凭什么借你?”我反问。
“你!”林国富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的鼻子,“好啊,林凡!你出息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我这个大伯了是吧?”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借钱的!你不给也得给!”
“我没这个义务。”我冷冷地说。
“你这个不孝子!”他跳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我可是你亲大伯!没有我,哪有你爸?哪有你?你挣那么多钱,拿三万块出来救急怎么了?”
我爸急得团团转:“凡凡,少说两句!大哥,你别急……”
“我就是不借。”我一字一句地说,“十五年前,你抢走爷爷的房产和存款,把我们一家三口赶出家门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是我爸的亲大哥?”
“你开着车来我们出租屋,嘲讽我爸没出息、嘲讽我考不上大学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是我大伯?”
林国富被我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青紫。
“好……好!林国安,你生了个好儿子!”他指着我爸骂,“你们一家子白眼狼!行!你们给我等着!你们别后悔!”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他摔门而出,门被砸得“砰”一声巨响。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
我爸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凡凡,你……你这又是何必呢。他毕竟是我哥。”
“爸。”我看着他,“他把你当弟弟了吗?你就是太仁慈了,所以才被他欺负了一辈子。”
“可万一……万一他真出了什么大事呢?”我爸满脸忧愁。
“那是他自找的。”我坐回沙发上,“跟我们没关系。”
我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佝偻着背,走到阳台,点燃了一根烟,落寞地看着窗外。
我妈悄悄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凡凡,你大伯刚才的样子……好吓人。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我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妈,别担心,他那种人,能出什么大事?顶多是赌博输了或者养殖场赔光了。我们不欠他的。”
那一晚,我爸妈都睡得不安稳。
05.
第二天是周一。
我爸妈的担忧,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我。
我照常早起,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打好领带。
昨天的争吵,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我不可能因为林国富的出现,就打乱我的生活。
“爸,妈,我上班去了。”
我走到玄关,拿起公文包,伸手去开门。
“吱呀——”
门刚拉开一条缝。
我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他们穿着深蓝色的警服,神情严肃,帽檐压得很低。
他们正抬着手,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请问……”我强作镇定。
其中那个年长一些的警察,目光锐利地打量了我一下,拿出了一个证件。
“你是林凡?”
我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是。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爸妈听到动静,也从客厅走了过来,紧张地看着门口。
年长的警察收起证件,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刑警队?
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认识一个叫林国富的人吗?是你大伯吧?”
“……是。”我爸抢先回答,声音都在抖,“警官,我大哥他……他怎么了?”
那名警察的视线从我爸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冷,带着审视。
“你大伯一家,没了。”
“没了?”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跑了?”
“死了。”
“死了!?”
我顿时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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