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台摄像机如黑洞逼近,我攥麦的手冒冷汗——「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卡喉,大脑空白。
守25年收藏品店、藏三张1992年自考单科证(十科合格六科)的我,本想借「达人秀」圆三十年前大学梦,补藏了半生的艺术瘾。
复赛中,曾苛责搭档忘词的画面涌来,羞耻烧红脸颊。
这场失误会浇灭我的逐梦心火吗?
1
「达人秀」晋级,不久后参加市电视台演播大厅的「复赛」。
几十只「探照灯」刺来,四台摄像机镜头对着我,金属外壳在顶光下泛冷硬的光,像四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空气里的尘埃都被吸进去,更别说我这颗发慌的心脏。
我攥着麦克风,黑色防滑纹里浸满手心的汗,塑料握柄变滑腻。
舞台地板是深棕色,反光能隐约照出我微驼的背影。
音乐还在流,是提前录好的伴奏带,钢琴旋律轻得像羽毛,却飘不进我空白的大脑。
第八句「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该出口时,喉咙突然被堵住,所有熟悉的调子都凭空消失。我盯着台下第一排的地板缝,那里积着点不起眼的灰尘。
连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都像被后台穿堂风吹走,连残影都没留下。
台下第三排,举着「王维加油」小旗的林同学,悄悄把旗垂下去,手指还捏着旗角轻轻搓动。社区的张书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藏青色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手指在膝盖上轻敲——那是他听人说错话时的习惯,上次社区开会有人念错「慰藉」成「慰籍」,他也这样敲了三分钟。
我咽了口唾沫,演播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吞咽声,像石子掉进空水桶,闷响传得老远。
三天前排练室的事突然冒出来:冯姐唱到「故乡」时忘词,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我当时皱着眉说「这么简单的句子都记不住,还怎么上台」,语气里的不耐烦现在想起来都扎人。
如今自己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连一句完整歌词都吐不出来,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羞耻感从胸口往上涌,顺着脖颈爬到耳根,脸烫得像贴了块刚从灶上取下来的烙铁,连耳朵尖都在发热。
脚像被钉在地板上,鞋跟与地板粘在一起,连退一步都做不到,只能僵着身子承受满场寂静。
侧幕布后传来细微响动,是工作人员在调整灯光,暖色的光扫过我的手背,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评委席上的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笔在评分表上顿了顿,没往下写。
之前排练时李老师还夸我「情感够足,肯定能出彩」,现在这份期待怕是要变失望了。
麦克风在手里沉了一倍,我张了张嘴想补唱,可嘴唇动了动,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伴奏带还在继续,钢琴旋律走到尾声,像在为我的失误画无奈的句号。
台下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在耳边飞:「怎么回事啊,忘词了?」「看着挺熟练的,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这些声音飘进耳朵,让我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头都不敢抬。
直到伴奏带彻底结束,演播厅的寂静又回来了。
张书记停止敲击膝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惋惜,也有几分了然。
我攥紧了口袋里账本的边角——里面夹着那三张自考证。
心里突然发狠:要是这次输了,就把证掏出来当众撕了!
三十年的大学梦不能只当笑话,要输也得输得有尊严!
2
演出结束后,我没敢跟林同学打招呼,躲在后台拐角处的道具箱后面。
硬纸板硌着后背,却比心里的空落落好受些。
怀里的旧账本硌着手心——深蓝色布面封面磨白了边角,里面夹着三张1992年的自考单科证,浅米白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红色印章还没褪色。
十门课过了六门,剩下的卡在外国文学上,考三次都差不到十分,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我当年写的:「因三年未过外国文学,始终未得全科合格证。」
我摩挲着便签缺角的边缘,想起1993年那个冬夜,台灯下背《红与黑》人物分析的场景。
那道论述题我只写了一半,考试铃就响了,最后58分的成绩单,我压在书桌最底下,不敢让家人看见。
后来开了收藏品店,每天泡在各个市场的旧货滩里,补学业的事一拖又是三十多年。
去年春天在社区公告栏看见老年大学招生启事,红色纸张上「圆年少梦」四个字像钩子,我才报了诗词课和音乐基础课——原以为能借「达人秀」证明自己没白学,没想到摔得更惨。
「老王,你在这儿啊?」林同学的声音突然传来,手里还拿着瓶拧开的矿泉水。
他蹲下来,看着我手里的账本:「我父亲也有本这样的账本,记了一辈子账。您别难过,李老师说您音域适合唱《红河谷》,就是太紧张了。」
我接过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我都这岁数了,还追什么梦啊,不如守着我的店算了。」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丧气。
林同学却急了,从书包里掏出张简谱:「您看,这是《红河谷》简谱,1(do)起调,副歌6(la)拖半拍就好听。您忘了上次说冯姐『这么简单都记不住,还怎么上台』?您现在放弃,不就是不信自己?咱们去老年大学合唱团试试,李老师说下月招人,您肯定能过!」他指着简谱上的音符,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看着那串1-2-3-5的数字,又摸了摸账本里的自考合格证——三十年的遗憾还没补,难道连新的喜欢也要放弃?我把简谱折好塞进账本夹层,咬了咬牙:「好,我去!」
3
老年大学「校园好声音」比赛在四月,柳絮花飘得满校园都是。
我特意穿了件干净的衬衫,口袋里揣着《三套车》的简谱,红笔标了换气点:开头1(do)起调,唱到「伏尔加河」在3(mi)处换气,副歌6(la)拖半拍。
在家练了二十多遍,老伴说「你唱得比说话还顺,肯定没问题」,可站在礼堂后台,听见前面选手唱《映山红》的亮嗓子,我还是慌了。
轮到我上场时,手风琴前奏响起,1、2、3、5的音符顺着耳朵往心里钻。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唱「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声音稳得很,台下还有人轻轻鼓掌。
可唱到「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时,伴奏突然没了重音——之前练的版本里,每句结尾都有鼓点托着,现在只剩轻飘飘的手风琴,像断了线的风筝。
我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攥紧麦克风,脑子里的调子瞬间乱了。
「怎么回事啊,节奏都错了」「这么大岁数还来凑什么热闹」台下的议论声飘进来,我喉咙发紧,连「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都唱得发颤。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一句,礼堂里静了两秒,才响起零星的掌声。我鞠了个躬,几乎是逃下台的,手心全是汗,连简谱都湿了一角。
评委讲评时,一个高个戴眼镜的评委老师直接说:「您们这个岁数,唱歌玩玩还可以,想拿名次?不是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我攥着简谱想反驳,却张不开嘴。
林同学跑过来,递了包纸巾:「老王,您比上次排练时唱得好,就是伴奏时重音太低出问题了。咱们别理他们,下周合唱团招人,咱们一起去!」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张新的《红河谷》简谱:「我把重音都标好了,咱们回去一起练。」
我看着简谱上密密麻麻的红圈,突然想起1992年自考前,同桌帮我划重点的样子。那时候也是这样,有人陪着一起努力,再难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我把《三套车》的简谱折好,放进账本夹层,跟林同学的《红河谷》简谱放在一起——这次,我不想再放弃了。
4
从礼堂回家的路上,我绕去了收藏品店。
橱窗里的老座钟滴答响,货架上的旧明信片落了点灰,我坐在电脑前,搜索「红河谷版本」,跳出来六个结果,却不知道哪个适合合唱。
我连「乐器适配性」都不懂,之前练的伴奏是随便找的,现在要重新选,一点头绪都没有。
「叮」手机响了,是李老师发来的消息:「王维同学,今天比赛我看了,你别灰心,你的声线很适合唱抒情歌。《红河谷》我推荐刘子豪与馨梓版,吉他伴奏稳,音域在1(do)-6(la)之间,适合男女声二重唱,我把音频发你。」
后面还附了个文件,备注「简谱明天给你,我标了换气点」。
我赶紧点开音频,轻柔的吉他前奏飘出来,刘子豪的嗓音低沉厚重,跟我的声线很像,唱到「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时,从5(sol)落到3(mi),情感刚好,正是我想要的感觉。
我反复听了三遍,把旋律记在心里,突然想起老年大学的公告栏上,贴着新增公共课《外国文学》的通知——外国文学每周四下午有课,主讲老师是以前师范大学的教授。
我掏出手机,给李老师回了条消息:「谢谢您,李老师。我想问下,学校的公共课《外国文学》,我已经有两门课,现在还能报名吗?」没过多久,李老师回复:「可以啊,周四下午,在学校大教室。简谱我明天给你带过去,咱们顺便聊聊合唱的事。」
挂了电话,我翻开旧账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四月十二日,校园好声音失利,李老师推荐《红河谷》版本,报公共课《外国文学》。」我把手机里的音频设置成铃声,这样随时都能听,手指摸着账本里的自考合格证,突然觉得,三十年的遗憾,好像有了补起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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