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直播间快三个月没起色了。
粉丝数卡在五万，不上不下，打赏更是寥寥。榜一大哥都已经半个月没露面。
经纪人下了最后通牒：再做不出爆款，就准备回家嫁人。
她叫林微，一个户外主播，主打一个真实体验。为了新选题，她咬牙联系了一家深山里的养蜂场。
车开了五个小时，山路绕得她差点把早饭吐出来，终于见到了那个叫老刘的养蜂人。
他比她想象中更黑更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
但林微知道，自己没退路了。
这次直播，要么火，要么死。
01.
“就你？直播？”
老刘上下打量着林微，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怀疑。他手里拎着个熏烟器，身上那股蜂蜡和艾草混合的味道，呛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他儿子刘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赶紧打圆场。
“爸，我跟您说了，林小姐是正经主播，专门宣传咱们农产品的。能帮咱们把蜂蜜卖出去！”
刘军是林微在网上联系的。他想通过网络打开销路，他爸却守着老一套，觉得网上都是骗子。
老刘哼了一声，没接话，绕着林微的直播设备走了两圈，用手敲了敲她的补光灯。
“这玩意儿能当饭吃？”
“刘大爷，这叫流量，能换钱的。”林微挤出一个笑。
“我不管什么流不流量，我的蜂，矜贵得很。受不得惊吓。”他指着远处密密麻麻的蜂箱，“你要是把我的蜂王惊着了，我跟你没完。”
刘军一脸尴尬，“爸！林小姐是专业的。”
他又扭头对林微赔笑，“我爸就这脾气，你别介意。他把这些蜂看得比我还亲。”
林微点点头，表示理解。
来之前她就做足了功课。她知道，对一个养蜂人来说，蜂群就是他的命。尤其是蜂王，那更是命根子。
“刘大爷您放心，我懂规矩。”她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专业防蜂服，“直播的时候，我会离蜂箱五米远，不会有任何过激的动作。只是给大家展示一下蜜蜂的日常，顺便尝尝您的蜜。”
看到她拿出的装备，老刘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接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防蜂服的接缝和面罩，嘟囔了一句：“还算像点样子。”
刘军长舒一口气，赶紧招呼她，“林小姐，快，我带你去选好的直播位置。这边阳光好，背景也漂亮，能看到整片油菜花田。”
蜂场建在一个半山腰的平地上，背后是青山，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油菜花田。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蜜的甜味，深吸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确实是个好地方。
林微架好手机和支架，调试着角度。刘军在她旁边，兴奋地介绍着。
“你看，我爸这蜜，绝对是百花蜜。山里有什么花，蜜里就有什么味儿。纯天然，一点糖都不掺。”
“你平常也帮你爸干活吗？”她一边调设备一边问。
“干啊，从小就干。”刘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不想像我爸一样，一辈子守在这大山里。我想把咱们的蜜卖到全国去。”
林微看着他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笑了笑。
“会的。”
不远处，老刘默默地给一个蜂箱加固底座，他没回头，但林微能感觉到，他的耳朵一直听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这个固执又警惕的老人，像一头守护着自己领地的狮子。
而她，林微，就是那个闯入他领地的，不速之客。
02.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林微穿上厚重的防蜂服，戴好头套，准时打开了直播。
“哈喽，家人们！你们的主播微微我呀，今天来到了一个神仙地方！”
“看看我身后，万亩油菜花田！看看我身边，成千上万只勤劳的小蜜蜂！”
她举着自拍杆，镜头缓缓扫过壮观的蜂场。
直播间的人数开始缓慢上涨。
【哇，真是蜂场啊！主播牛逼！】
【这得有多少蜜蜂，看着我头皮发麻。】
【主播小心点，别被蜇了！】
她笑了笑，“家人们放心，我穿着专业的防蜂服呢。今天，我就带大家沉浸式体验一下，一滴蜂蜜是怎么诞生的。”
刘军在她旁边，充当临时助理，偶尔也出个镜，讲解一些养蜂的知识。
老刘则远远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播进行得很顺利。她按照计划，先是远距离讲解蜂场环境，然后慢慢靠近蜂箱，拍摄蜜蜂们进进出出的忙碌景象。
“家人们，你们看，蜜蜂的腿上沾满了黄色的花粉。它们把花蜜和花粉采回来，才能酿造出我们吃的蜂蜜。每一只都是伟大的劳动者。”
直播间人数突破了一万。弹幕活跃起来。
【长知识了！】
【主播声音真好听，像在看科教频道。】
【有没有蜂蜜卖啊？想买！】
看到这条弹幕，林微眼睛一亮，立刻把话递给刘军。
“这位家人问有没有蜂蜜卖。来，让咱们蜂场的少主人给大家介绍一下。”
刘军显然有点紧张，对着镜头搓着手，“有，有！我家的蜜绝对纯，假一赔十！我……”
他话还没说完，老刘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
他走到林微身边，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蜜，现在不卖。”
刘军急了，“爸！”
老刘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
【？？？什么情况？】
【这大爷谁啊？脾气好冲。】
【哈哈哈哈，家庭伦-理剧现场吗？】
林微赶紧圆场，“家人们，这位就是我们蜂场的掌门人，刘大爷。刘大爷的意思是，今年的春蜜还没到最好的时候，他想让大家尝到最顶级的蜂蜜。”
她一边说，一边给刘军使眼色。
老刘看了她一眼，没肯定，也没否定。他从兜里掏出一块蜂蜡，慢悠悠地捏着，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丫头，你懂的还不少。”
“来之前查了些资料。”林微谦虚道。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蜂箱，“那是观察箱，玻璃的，能看到里面。你要拍，就拍那个。别动我的生产箱。”
“好的，谢谢刘大爷。”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林微把镜头对准那个特殊的玻璃蜂箱。透过玻璃，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蜂巢的结构，以及密密麻麻的蜜蜂在巢脾上爬动。
“家人们，快看！这就是蜂巢的内部结构！太壮观了！”
直播间的人数，因为刚才那个小冲突，不降反升，已经接近两万了。
但这还不够。
光是看看蜜蜂，满足不了观众的猎奇心。林微需要更刺激，更有爆点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片嗡嗡作响的生产蜂箱上。
03.
“微微，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刘军凑过来，小声说，“我爸今天心情不太好。”
林微摇摇头，看了一眼直播间右上角的人数：两万三千人。
这只是个开始。
“刘大哥，你信不信我？”她看着他。
刘军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信！”
“那就帮我个忙。”她压低声音，“我想尝一口刚从蜂巢里取出来的蜜。最新鲜的那种。”
刘军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这不行！我爸会杀了我的！那些都是他准备拿去比赛的蜜，宝贝得很！”
“就一口，我付钱。”林微说，“直播间里两万多人看着，只要你爸的蜜是真的好，今天过后，你家电话绝对会被打爆。你不是想把蜂蜜卖到全国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刘军心里那点野心的锁。
他犹豫了，眼神在她和不远处的老刘之间来回飘忽。
“可是……”
“别可是了。出了事我担着。”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做事，别婆婆妈妈的。”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他。
刘军咬了咬牙，“行！你等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朝老刘走了过去。
林微把直播镜头对准远处的风景，假装在介绍，耳朵却竖得老高。
“爸，我想……”
“不行。”老刘头都没抬。
“我话还没说呢！刘军急了。
“你想开箱取蜜，给那丫头尝。”老刘把手里的蜂蜡捏成一团，“我说的对不对？”
刘军噎住了。
“爸，就一小口！林小姐说了，这是宣传咱们蜂蜜最好的方法！人家两万多人看着呢！这广告费都省了！”
“我不需要什么广告。”老刘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蜜，识货的人自己会找上门。”
“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刘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您守着这堆宝贝有什么用？去年蜂蜜滞销，您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都忘了？”
“啪”的一声。
老刘把手里的蜂蜡重重摔在地上。
他站了起来，指着刘军的鼻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教训我了？”
父子俩在远处激烈地争吵起来。
直播间的观众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
【又吵起来了？】
【今天这直播内容好丰富啊。】
【我怎么感觉那小哥要挨揍了？】
林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他们谈崩了，今天的直播就彻底砸了。
就在她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刘军突然朝她这边喊了一句。
“林小姐，你过来！”
她愣了一下，赶紧走了过去。
老刘死死盯着她，眼神像刀子。
“丫头，你非要试？”
林微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刘大爷，我只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么好的深山里，有这么好的蜜。我用我的人格担保，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老刘沉默了。
他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儿子，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崭新的割蜜刀。
“跟我来。”
刘军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对林微比了个“耶”的手势。
林微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她知道，最关键的环节，要来了。
04.
老刘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强壮的蜂箱。
他熟练地点燃熏烟器，对着蜂箱的出入口轻轻喷了几下。蜜蜂的嗡嗡声立刻变得有些混乱，但并没有攻击性。
“看好了。”他沉声对林微说，“这叫安抚，不是驱赶。蜜蜂闻到烟味，会以为森林着火了，它们会立刻开始吸食蜂蜜，准备逃难。吸饱了蜜，肚子鼓了，就不好蜇人了。”
他说着，用起刮刀轻轻撬开了蜂箱的副盖。
“嗡——”
一股比刚才强烈百倍的蜂鸣声瞬间炸开，混合着浓郁到极致的蜜香，扑面而来。
林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成千上万的蜜蜂从箱子里涌出来，在他们头顶盘旋。
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我操！我操！我操！】
【密集恐惧症犯了！主播快跑！】
【太吓人了！这是捅了马蜂窝吗？】
“别动！”老刘喝了一声。
林微立刻站定，心脏怦怦狂跳，手心全是汗。
老刘却像没事人一样，平静地取下副盖，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巢脾。
那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一张张巢脾排列整齐，上面爬满了蜜蜂，每一个巢房里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是灌满了的蜂蜜。
“家人们……你们看到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就是……黄金！”
老刘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他拿起割蜜刀，手腕一抖，一片薄薄的封盖蜡被整齐地削了下来。
金黄色的粘稠液体，瞬间从巢房里涌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拿着。”
他割下一小块巴掌大的巢脾，递给林微。
那块巢脾还带着温度，沉甸甸的。上面还爬着几只蜜蜂，它们并没有攻击她，只是在默默地舔食着溢出的蜜汁。
林微对着镜头，展示着这块“蜂巢蜜”。
“家人们，这就是最新鲜的蜂蜜，还带着蜂巢。我现在就替大家尝一口。”
她摘掉防蜂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一角，放进嘴里。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合香气在口腔里瞬间爆炸开来。
有油菜花的清香，有不知名野花的芬芳，还有一丝丝木头的气息。甜，但不腻，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太……太好吃了！”她忍不住赞叹道。
直播间的观众彻底疯狂了。礼物和弹幕刷满了整个屏幕。
【给我来十斤！！！】
【主播别一个人吃啊！上链接！】
【这才是真正的蜂蜜啊！看着就流口水了！】
刘军激动得脸都红了，不停地在旁边说着“谢谢家人们支持”。
老刘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虽然还板着脸，但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林微正吃着第二口，忽然感觉周围的嗡嗡声变了。
不再是那种嘈杂的、忙碌的声音，而是变得低沉、有序，像某种……迎接仪式。
她手上的那几只蜜蜂，突然停止了舔食，翅膀开始高频振动。
紧接着，一只体型明显比普通蜜蜂大上一圈，腹部修长，通体金黄的蜜蜂，从蜂箱里缓缓爬了出来。
它没有飞，而是一步步地，爬到了巢脾的边缘。
刘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蜂……蜂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另一个蜂箱，也爬出了一只同样巨大的蜂王。
然后是第三只。
三只体型硕大、颜色各异的蜂王，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蜂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三只蜂王扇动翅膀的低鸣。
直播间彻底死寂了三秒，然后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弹幕潮。
【我没看错吧？三只蜂王？？？】
【一个蜂箱不是只有一个蜂王吗？这是什么情况？】
【BUG了？还是主播带了什么神秘道具？】
林微整个人都懵了。
更让她惊恐的是，那三只蜂王，在短暂的停顿后，竟然不约而同地，朝她飞了过来。
它们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是在她身边盘旋。
一只落在了她拿着蜂蜜的手上。
一只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还有一只，最大胆的，直接落在了她的防蜂面罩上，隔着一层纱网，与她对视。
她一动也不敢动，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爸！”刘军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刘手里的割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05.
时间仿佛静止了。
阳光，花香，成千上万只蜜蜂，都成了林微视野里的背景板。
全世界只剩下她，落在她身上的三只蜂王，和不远处那个脸色惨白的老人。
她能感觉到落在肩膀上那只蜂王的细小绒毛，能听到面罩上那只蜂王翅膀的震动声。
它们很安静，甚至带着一种亲昵。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平衡。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冲破了十万大关。弹幕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她的手机都开始发烫。
【神迹！这是神迹啊！】
【主播是蜂神转世吗？】
【我靠，这比电影还刺激！打赏！必须打赏！】
【那大爷怎么了？吓傻了？】
刘军已经彻底慌了神，他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爸！您快想想办法啊！爸！”
老刘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一步，一步，难以置信地朝林微走来。
他的脚步很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走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他停住了。
他没有看那些蜂王，他的目光穿过她的面罩，穿过那只停在她面罩上的蜂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眼神太复杂了。
有惊恐，有迷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她完全看不懂的……悲伤。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她的心跳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刘大爷……没事的，您看，它们……它们不蜇人……”
她的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她。
他的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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