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首长挡了枪,子弹留在了身体里,他却连一眼都没来看过我。”
我对着空荡荡的病房,不止一次地低语。
那份被遗忘的耻辱,比伤口更痛。
两个月后,我带着这份屈辱和一张退伍证踏上回家的列车,以为我的人生已跌入谷底。
直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靠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回家,下一站下车,有人接应你。”
我问他为什么,他却只留给我一个警告:“因为那颗子弹,不是意外。”
瞬间,我明白,我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两个月前,炎热潮湿的西南边境。
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腐烂的腥甜气息。
林子里的蝉鸣尖锐而持久,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人的神经上,让人心烦意乱。
我叫李昂,身份是周振国首长的警卫员。
那个时候,周振国正举着一部军用望远镜,他宽阔的后背对着我,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正锁定在对面那道起伏的山脊线上,仔细搜寻着任何可疑的活动迹象。
他站立的姿态如同一座山,让我本能地感到一种踏实和心安。
作为他的影子,我的职责就是清除他周围一切潜在的威胁。
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身边的丛林、岩石和每一寸土地。
突然,一道极其微弱的金属反光,从将近千米之外的对面密林中一闪而过。
那道光芒非常短暂,就像萤火虫的微光,但它没有消失。
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是狙击镜的反光。
多年来深入骨髓的训练,让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先一步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样做的后果。
“首长,小心!”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同时,我的身体像一发炮弹,狠狠地撞向周振国魁梧的身躯。
我把他猛地推向了身侧的一处洼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几乎在同一时刻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灼热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我的左边肩膀。
那感觉不像被子弹击中,更像有一根在烈火中烧得通红的铁钎,被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身体。
然后,它还在我的血肉和骨骼之间疯狂地搅动、旋转。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击力,将我的身体向后掀翻。
我重重地摔倒在湿热的、带着腐殖质气味的泥土上。
我的视线开始迅速模糊,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晃动的、斑驳的绿色和褐色。
温热的鲜血从我肩膀的伤口处汹涌而出,发出“咕咕”的声响。
它们迅速染红了我身下的野草和泥土,那片红色在我的视野里不断扩大。
我挣扎着,想看清周首长的状况。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安然无恙地趴在我刚才推倒他的那个位置。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凝重的表情。
我的职责,完成了。
这是我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当我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我正躺在军区总医院一间洁白的病房里。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属于医院的独特气味,那是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
我的左肩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传来一阵阵麻木后的钝痛。
一位看起来很权威的医生站在我的床边,他翻看着手里的病历板。
他告诉我,我的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打进身体里的那颗子弹已经被取出来了。
但是,有一块非常细小的弹片,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肩胛骨缝隙里。
它的位置太深,紧挨着几条重要的神经。
如果强行进行二次手术取出它,风险极大,很可能会导致我的整条左臂彻底瘫痪。
这意味着,我的左臂将再也无法承受任何高强度的负荷。
我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肩上缠满的绷带。
我的心里,却并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太多的在意。
我替首长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对我来说,是一份无上的荣耀。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病房变得非常热闹。
我的战友们一批接一批地来看我,他们带来了水果、罐头和各种从外面买来的吃食。
他们坐在我的床边,说着部队里的笑话和各种趣闻,努力想让我开心起来。
单位的几位领导也来了。
他们拍着我完好的右边肩膀,用洪亮的声音夸我是部队的好样的,是所有战士的榜样。
他们每个人都来了,带着鲜花和慰问品。
唯独那个我最想见到的人,周振国,没有来。
我每天都死死地盯着病房那扇永远紧闭着的白色房门。
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一直到日暮时分,走廊的灯光亮起。
我无数次地幻想着,那扇门会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个我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会走进来,带着他标志性的严肃表情。
他或许会带着一丝不易察arc察的歉意。
他或许会像往常一样,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我好好养伤,不准乱动。
哪怕,他只是走进来,对我说一句简单的问候,然后就离开。
一周的时间,在我的期盼中悄然流逝。
推开那扇门的,只有按时来查房的医生和换药的护士。
两周的时间过去了。
来探望我的战友们也渐渐少了,他们都有自己的训练和任务。
病房里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大多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
陪伴我的,只有窗外那棵一成不变的大树,和墙上单调的挂钟滴答声。
我开始忍不住向偶尔来看我的、关系比较好的战友旁敲侧击。
“周首长最近……是不是特别忙?”我问得非常小心翼翼。
“是啊,听说从边境回来就一直在开会,前两天又下到基层部队去视察了。”战友的回答听起来很自然。
“他……他有没有……提起过我?”我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位平日里和我称兄道弟的战友,眼神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躲闪。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避开了我的目光,含糊地说道:“首长的工作安排,我们这些大头兵哪能知道那么清楚。”
我从他的反应里,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周振国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狙击,那颗曾经打进我身体里的子弹,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他彻底地、干净地遗忘了。
我的内心,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煎熬。
起初是发自内心的困惑。
然后,是无法抑制的巨大失落。
最后,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的委屈和怨愤,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慢慢滋生、蔓延。
我躺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
我扑向他时带起的风声。
子弹撕裂我肌肉时的灼热痛感。
他趴在地上时,脸上那张凝重到极点的脸。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吗?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的心安理得,如此的无动于衷?
这种被自己最敬重、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彻底无视的感觉,比我肩膀上伤口的疼痛,要更让人难以忍受一万倍。
我的那点英雄事迹,成了医院里医生护士口中一个逐渐被人淡忘的谈资。
而那个被我从狙击枪口下救回来的人,却从未给予我半分的肯定和慰问。
两个月后,我的伤情鉴定报告正式出来了。
左肩永久性功能障碍,鉴定结论为不适合继续在原岗位服役。
一张打印出来的、带着红色公章的提前退伍通知书,被单位派来的干事平静地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
“李昂同志,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向上级汇报了,手续我们帮你加急办了下来,这是你的退伍证和一次性安置费用。”
那位干事的语气公事公办,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拿起那张红色的、崭新的退伍证,感觉它无比的沉重和刺眼。
我用我九年的青春,和我身体里留下的一块弹片,最终换来了这个结局。
办理离队手续那天,我回到了一趟空无一人的营房。
我将那身我穿了九年、早已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叠得整整齐齐。
每一个棱角,每一道折痕,都像是我军旅生涯的一道无法磨灭的刻度。
我仔细地把它放进了我那个旧帆布行囊的最底层。
然后,我背着这个简单的行李,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军营的大门。
没有想象中的欢送仪式,甚至没有一个战友的告别。
只有大门口的卫兵,在我走出大门时,给了我一个标准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敬礼。
我没有回头。
我害怕只要一回头,我的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开往我遥远老家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缓慢而沉重地行驶着。
车厢里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有汗味,有泡面味,还有廉价的烟草味。
各种我听不懂的方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喧闹的背景音。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窗外的景物在不断地向后倒退。
那些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营房、训练场、远处的山坡,都渐渐地在我视野里变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就像我那段被强行抹去的军旅生涯一样。
我的邻座,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
孩子的哭闹声,和夫妻两人温柔的哄笑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斜对面的几个看起来像是刚放假的学生,正围在一起兴奋地打着扑克牌。
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回家的喜悦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
这份热闹,却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一个被部队“淘汰”下来的伤兵,一个被遗忘的“英雄”。
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的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迷茫。
我心底的那份不甘和怨恨,像车轮碾过铁轨时发出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哐当、哐当”地反复回响。
我甚至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当初奋不顾身地挡下那一枪,到底值不值得。
或许,在周振国那样的首长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在关键时刻尽了本分的工具。
用完了,受伤了,失去了利用价值,就理所应当地被丢弃在一边。
火车大概行驶了七八个小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笼罩着大地,只有偶尔闪过的村庄灯火,证明着人间的存在。
我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
我想去那里抽根烟。
冰冷的风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里猛烈地灌了进来,风里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手护着火,点燃了它。
我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烟雾瞬间充满了我的肺部,呛得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形看起来非常干练,气质也异常沉稳。
他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了一支烟,点燃。
但他并没有抽,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任凭烟雾在指间缭绕。
“你是李昂吧?”
那个男人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快要被火车行驶的巨大噪音所淹没。
我警惕地转过头,看着他那张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脸:“你认识我?”
男人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似乎正投向窗外那片飞逝的黑暗。
“别回家。”
这三个字,像三块冰一样,毫无征兆地砸进了我的耳朵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皱起了眉头,感觉事情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下一站是‘望江站’,你在那一站下车。”男人继续用他那种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语调说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感到了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危险,本能地反问。
“到了望江站的站台,会有一个人举着一本叫《远山》的杂志在接应你。”
男人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将手里那根几乎没抽的烟掐灭在了车厢壁上。
他转过身,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挤进了身后的人群。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另一节车厢的门后。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手里的那支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灼热的烟头烫了一下我的手指。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
那个神秘男人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的脑中反复地盘旋。
别回家。
为什么不能回家?
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甚至知道我这趟列车的行程?
是周振国的安排吗?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就被我自己给否定了。
一个对我如此冷漠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在暗中安排这一切来帮助我?
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是我的敌人?
可我的敌人又是谁?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伍兵,无权无势。
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我的胸膛。
这趟原本应该载我回到温暖家乡的列车,仿佛突然之间驶入了一片充满未知危险的浓雾之中。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我捏得有些皱巴巴的火车票。
车票的终点站,是我已经阔别了九年之久的家乡。
那里有我日夜思念的、已经年迈的父母。
我无比渴望能够立刻回到他们的身边,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但是,我作为一名军人多年养成的直觉,却在不断地向我发出警告。
那个男人的警告,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的恶作剧。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危机感,像一张大网,已经将我牢牢地笼罩住了。
去,还是不去?
在下一站下车,还是继续坐到终点站回家?
我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苍白而迷茫的脸。
我的人生,在拿到退伍证的那一刻,就已经跌入到了谷底。
我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吗?
不,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带着一身伤痛和委屈回到老家,了此残生。
我要搞清楚,我用身体挡下的那一枪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惊天的秘密。
我要亲口去问一问,周振国的冷漠,究竟是因为他的铁石心肠,还是真的另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就在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起了乘务员甜美的女声:“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是望江站……”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做出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我赌一次。
火车减速时,车轮与铁轨之间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到了现实。
望江站,到了。
这是一个我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小城。
在车门缓缓打开前的最后一秒钟,我伸出手,抓起了放在座位旁边那个简单的行李包。
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随着一股下车的人流,我挤上了这座陌生城市的站台。
夜晚的站台,灯光昏黄得有些压抑,它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一阵冷风吹来,让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下意识地压低了头上的帽檐,用紧张而警惕的目光,快速地扫视着出站口附近拥挤的人群。
我的目光像两盏探照灯,快速地掠过站台上的每一张陌生的脸。
终于,在出站口不远处的铁栏杆旁边,我看到了那个约定的记号。
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很旧的杂志。
那本杂志的封面,画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上面印着两个醒目的白色大字——《远山》。
就是他。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开脚步,朝着那个神秘的接应人走了过去。
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感觉很不真实,却又无比的沉重。
我走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男人抬起了头,鸭舌帽的阴影下,是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的脸。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的锐利,像鹰一样。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本作为信物的杂志。
“跟我来。”
他只对我说了这三个字,便立刻转过身,朝着车站外一个看起来很僻静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说话,立刻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穿过站前广场上稀疏的人流。
最后,我们走进了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漆黑的巷子。
巷子里非常暗,只有远处大街上传来的霓虹灯光,勉强为我们勾勒出两侧墙壁的轮廓。
男人在一处堆满杂物的墙角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东西带来了吗?”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什么东西?”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男人听到我的回答,明显地愣了一下,但他随即就明白了什么。
他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极为严肃和紧张。
“情况有变化。你听着,我们的时间很紧急。”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从自己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物体。
那是一个U盘。
“周老大的处境现在非常危险,他一直没有去医院看你,其实是在用那种方式保护你!”
男人的语速非常快,声音也压得极低,生怕被别人听到。
“你挡枪的那天,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对方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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