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2月18日,兰州的寒夜像一块浸了冰的黑布,死死裹住黄河两岸的灯火。
1995年12月18日晚上9点的市中心依旧热闹,张掖路步行街上的烤羊肉串摊冒着白烟,孜然香气混着煤烟味飘出半条街,公交车的叮当声与小贩的吆喝声撞在一起,织成西北重镇独有的烟火气。
距离市中心三公里的滨河路上,一辆挂着GA牌照的北京212吉普车正破开寒风疾驰。
车灯在结冰的路面上划出两道雪亮的光,照得路边的黄河水泛着冷硬的鳞光。
驾驶座上的刘晓东松了松警服领口,呼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
他抬腕看了眼梅花牌手表,指针刚过9点10分,心里的愧疚又重了几分。
今天是妻子李京梅的生日,说好7点到家,又迟到了两个钟头。
“刘队,嫂子肯定又炖好羊肉等咱们了。”
后座的杨顺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龚家湾派出所的所长嗓门洪亮,“上次你闺女说,嫂子藏了瓶西凤酒,说是要给你庆功,咱们这月破的那起连环盗窃案,够喝几杯了。”
副驾驶的杨巍突然插话,小大人似的皱着眉:“我妈说,我爸上次抓小偷摔断了腿,回家还骗我说打篮球崴的。”
这11岁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书包上挂着的奥特曼挂件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我写作文《我的英雄爸爸》,把这事写进去,老师批了个优,还让我在班上念了。”
陈连奎在后座笑出了声,这位小西湖派出所的副教导员从警二十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故事:“巍巍这作文写得好,比你爸写的汇报材料强多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刘队,你这副县级都三年了,按理说该调去机关享清福,何必还天天跟我们跑一线?”
刘晓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灯照过路边的“黄河母亲”雕塑,那尊花岗岩雕像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他想起1979年刚从警校毕业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夜,他跟着老所长在滨河路蹲守盗窃犯,冻得手脚发麻却热血沸腾。
“干刑警的,离了案子就像丢了魂。”他笑了笑,“再说,机关哪有一线过瘾?上个月端毒窟,你忘了是谁一枪崩掉歹徒手里的铁锹?”
车厢里的笑声还没散,刘晓东的目光突然被前方路边的一抹红色攥住。
那是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斜斜地停在人行道旁,没有开双闪,车身歪得格外刺眼。
“奇怪。”他低声说了句,减速的同时扫了眼后视镜,夏利车后座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隐约能看到里面有黑影晃动。
吉普车刚从夏利车旁驶过,刘晓东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余光瞥见一个人从夏利车后门滚了下来,重重摔在结冰的路面上,深色的液体瞬间在雪地上晕开,像一朵诡异的花。
“不好!”他大吼一声,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怎么了?”杨顺心瞬间绷紧了神经,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手铐。
陈连奎已经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黄河的湿气灌进车厢,杨巍吓得往座位里缩了缩,紧紧抱住了书包。
“车上有歹徒!”刘晓东的声音带着刑警特有的果决,“老杨、老陈,跟我追!巍巍,你待在车里,锁好门,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他话音未落,已经挂上倒挡,吉普车在路面上打了个急转弯,车头对准夏利车的方向猛冲过去。
夏利车里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就在吉普车启动的瞬间,夏利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猛地向前窜去。
红色的车身在滨河路上蛇形前进,像一条受惊的毒蛇。
刘晓东盯着前车的尾灯,脚下的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的引擎嘶吼着,两车的距离在飞速缩短。
“看车牌!GA62—0255,他们知道是警车!”陈连奎趴在车窗上大喊,“这伙人肯定有枪,不然不敢这么嚣张!”
刘晓东的脑子飞速运转。
1995年的兰州,治安混乱是出了名的,抢劫出租车、街头枪战时有发生,但敢在市中心附近抛尸的歹徒,绝对不是普通毛贼。
他想起白天处理的命案——一个水果摊主被人用猎枪打死,现场只留下一枚模糊的弹壳。
这两伙人会不会有关联?
夏利车突然拐上七里河黄河大桥,桥面上的车辆不多,歹徒的车速越来越快,甚至逆向超车,对面的货车鸣笛避让,险些相撞。
“这孙子开车没谱,是个新手!”刘晓东判断准确,猛地打方向盘,吉普车从侧面超了过去,在夏利车前方五十米处紧急刹车,横在了桥面上。
“下车!手抱头!”杨顺心和陈连奎同时跳下车,两人呈包抄之势逼近夏利车。
桥面上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夏利车的车门紧闭,车窗贴着深色的膜,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夏利车突然猛踩油门向后倒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至极。
杨顺心和陈连奎急忙向后退,堪堪躲过车头的撞击。
夏利车倒出去几十米后,“砰”的一声撞上了一辆路过的面的,车尾被撞得凹陷下去,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疯了!”陈连奎骂了一句,正要掏枪,却见夏利车再次加速,朝着两人直冲过来。
两人急忙向桥两侧的护栏跳去,夏利车擦着杨顺心的警服冲了过去,硬生生从吉普车和护栏之间的缝隙挤了出去,继续向市中心逃窜。
“不能让他们进市区!”刘晓东大喊着跳上吉普车。
杨顺心和陈连奎被落在后面几十米,根本来不及上车。
刘晓东看了眼副驾驶的杨巍,男孩的脸吓得惨白,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哭。
“巍巍,听着,”他抓住男孩的肩膀,目光坚定,“锁好车门,趴在座位底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抬头,等我回来接你。”
“刘叔叔,你小心!”杨巍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用力点了点头,迅速趴在了座位底下。
刘晓东推开车门,再次发动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桥面上回荡,像一头愤怒的野兽。
两车在兰州的街头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
夏利车慌不择路,闯过了两个红灯,险些撞上路边的行人。
刘晓东紧紧跟在后面,不断用警笛和喊话器命令对方停车,可夏利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他知道,这伙歹徒一旦冲进繁华的市中心,后果不堪设想。
1995年12月18日晚上9点多的张掖路,还有大量逛街的市民和放学的学生。
在一处十字路口,刘晓东抓住对方转弯的空隙,再次横车拦住了夏利车。
两车相距不到三米,车灯对着车灯,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刘晓东拔出手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冰冷的枪口对准夏利车的挡风玻璃:“下车!双手抱头!否则开枪了!”
夏利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两张年轻却狰狞的脸。
就在刘晓东看清他们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两人手里举着的,竟然是两支木托的56式冲锋枪!“是军用枪!”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密集的枪声就响彻了夜空。
“哒哒哒——哒哒哒——”冲锋枪的子弹像暴雨一样扫过来,打在吉普车的车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巨响。
刘晓东身中数枪,身体像被重锤击中一样向后倒去,手中的手枪掉落在雪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警服。
他最后看了一眼吉普车的方向,模糊中看到杨巍推开了车门,朝着他跑来。
“别过来!”刘晓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可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杨巍的身影在枪口的火光中倒下,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瞬间被鲜血浸透。
歹徒们再次扫射了一轮,确认两人没有气息后,猛踩油门撞开吉普车,继续向前逃窜。
此时的李京梅正在家里炖羊肉,砂锅里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995年12月18日9点40分。
16年的警嫂生涯,她早就习惯了丈夫的迟到。
女儿刘阳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给爸爸画了生日贺卡。”
“快了,你爸爸肯定在路上了。”李京梅揉了揉女儿的头,心里却莫名地发慌。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想起1983年生女儿那天,刘晓东陪母亲去看电影,却因为制止持刀斗殴错过了整场电影。
“他就是这样,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她笑着摇头,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突然,楼下传来急促的警笛声,一辆接一辆的警车从巷口驶过,车灯照亮了窗户。
李京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女儿跟在后面喊:“妈妈,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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