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让Sir期待许久的新剧开播了。
导演，是拍出过《开端》《边水往事》的老算。
演员班底，则囊括了江奇霖、尹正、章宇、兰西雅、蒋奇明......都是不可多得的实力派。
优酷出品。
这样的阵容，没有任何道理不点开看看。
再看题材。
镜头对准了八十多年前，在黑土地上倒行逆施的那群恶魔——731部队。
关于他们，我们所了解的历史，还只是真相的一角。
因此，这部剧的上线日期，选在了12月13日。
我国的第十二个国家公祭日。
特殊的题材，特殊的日子，揭露这沉重过去的每一个细节。
它的名字，直接而锋利——
反人类暴行
一点开。
Sir就惊讶于它的画面质感。
冷峻，真实又克制。
更惊讶的来自于导演的野心。
这次，他不止想讲一个常规的抗争故事。
而是以超常规的叙事，多变的镜头语言，全方位地撕开731部队的罪恶假面。
01
个体与宏大
《反人类暴行》的一切出众，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叙事过硬。
不同于许多类似题材上来就起一个宏大的情绪。
《反人类暴行》选择的，是那些浓缩了时代特质的人。
三个人，三条故事线，三种视角。
故事的开始，是老实的货郎佟长富（江奇霖 饰），被夺走了他用来拉货的马“二条”。
为了找回全家赖以生存的马，他一步一步地顺着踪迹，走向了那个自己完全无知的防疫给水部。
虽然因祸得福，得到了一个长期运送苹果的差事。
但，二条早已被当作病马处死。
他费尽力气将马尸带回家重新埋葬，又被其他村民分食了马肉。
紧接着，村民们就“中邪”了，牙关咬紧，浑身颤抖。
而此时，长富才意识到，“邪”，来自二条身上。
身边的人们，却误以为是长富的错。
然而，导演的镜头已说明了一切——
二条身上的病菌，是因为被带到了防疫给水部才染上的。
但，同一件事，在画师荒川良平（章宇 饰）的视角下，又完全不一样。
原名陈汝平的他，出身中国台湾屏东，是个小学美术老师。
在加入731部队以前，他并不明确知道，那里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所以，当他接到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绘制本部的地图时，他相当努力。
为了能成功地留下来。
会说国语的他，还成了日军与哈尔滨老百姓之间的翻译。
第一个任务，就是向长富宣布，他的苹果被采用了。
然而。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他报到之后，并没有领到制式的军服，而是只有一块袖标。
作为画师，在描绘地图之外，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画下四方楼里，那些倍受折磨的“实验品”。
因为黑白的相机，并不能“精准”地反映出冻伤实验对受害者造成的肢体变化。
我们也就跟随着荒川的视角，走遍了这庞大的魔窟。
被劳役的奴工。
被丢弃的残肢。
被残酷折磨的平民。
荒川开始被噩梦侵扰。
军国主义的残酷，将他从精神上压垮了。
但他没有勇气离开。
而这个魔窟里遇见的所有日本人，都在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平常的实验。
而第三种视角，则来自于纪录片导演小岛幸夫（尹正 饰）。
他是满洲映画的红人，最追求的，是取景框内的“真实”。
表面上，他接济街道上的穷人，对初来乍到的满洲新娘也充满善意，摄影助手，还是个中国人。
但，别以为他就是一个“能理解底层的痛苦”的形象。
看看小岛幸夫在纪录片的首映礼上说的这番话——
这正是当时许多日本人的缩影——
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错误的，相反，他们会正当化，合理化自己的凌虐。
小岛幸夫对所谓“真实”的渴望，本质上也不过是在军国主义的强烈愿景下的扭曲。
而所谓的“五族协和”，也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被撕下的假面。
他拍下的，是选择性的“真实”。
天理村里抢夺新娘的人们。
集市上短暂的热闹。
甚至还有在农田里绘制昆虫的荒川。
是为了将这些影像带回去，告诉别人这里多么“正常”。
而那些被有意掩盖的罪恶么？
不符合需要，就不会被记录。
这就是《反人类暴行》在叙事上的高明之处。
它控诉苦难，重述伤痛，揭露伪善，却并不以宏大的情感切入。
相反，它扎扎实实地立起了三个人物，并且，在前三集里，让观众随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视角，来审视731部队的模样。
对于佟长富而言，他对那个部队毫无认知，然而，随着事情一点一点地发展，他终于开始领悟到，自己与家人正在踏入一个何等的苦难深渊。
但他毫无办法。
当三人的命运相互勾连时。
对于已经知道历史的我们而言，这是一种无言的恐惧。
在防疫给水部的高墙之外，受害者佟长富，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老百姓，在这片白山黑水中苦苦挣扎，承受苦难。
而高墙之内，日本人的暴行变本加厉。
更多的无辜者，被他们诱骗进了防疫给水部的基地。
他们的伪善，与中国人的苦痛，成了一组害人者与受害者之间的对照。
而这份千钧的苦难，通过《反人类暴行》的镜头，一次次地直击人心。
02
坠入深渊
上线至今，《反人类暴行》被提到的最多的优点——
电影感。
从何而来？
除了叙事功底，更在于它的视听体验。
导演没有时刻强调暴力的存在，反而，采用了大量的意象、梦境、幻觉与隐喻，不和谐的背景音效，克制地告诉面前的观众——
虚虚实实，那些看似存在于幻觉中的，才是日军面具底下，最本真的恶念。
一个贯穿了前两集的意象——
苹果。
你几乎可以在任何一个重要的转场节点，看到它的存在。
开篇第一幕，就是落在雪地上的一颗苹果的特写。
随着镜头平移，才引出了佟长富。
第一集里，长富被捕后沉入梦中。
他的二条被猎钩钩住，扑上前的他，被连人带马地拖入了血泊之中。
此时，长富就是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缩影，而二条，则是被日军侵占的土地。
随着日军的侵略，依存土地生活的中国老百姓们，就此坠入血池。
此时的俯拍镜头，血池既是跌落在雪上的苹果，也是一面日章旗。
往下，防疫给水部大批量地采购苹果，于是，镜头就以装苹果的纸箱为线索，形成了一道简短的叙事链。
从朝鲜的果园，到装船的集装箱，再到运输车，人工卸货，最终停留在长富的板车上。
利用同一物品剪接转场镜头，丝滑构建出了一整条完整的苹果输送链。
然而，防疫给水部为什么要订那样多的苹果呢？
第二集末尾，借着荒川的视角告诉了我们答案——
为了吸收实验人员口腔中的残留细菌。
无论是活生生的人，还是红彤彤的苹果。
都是源源不断运送到这里来的实验用品。
类似这样的镜头，剧中比比皆是。
比如，第二集迈入四方楼的荒川，目睹了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婴儿残躯。
下一个镜头，就随着他的目光，切换到了另一侧。
那是一张罪犯的照片——
裕仁天皇，侵华战争最大的元凶。
随后，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要画下的任务——
那些被冻伤的人们的肢体。
此时，伴随着医生向荒川宣讲任务的细节。
镜头逐一扫过那些已经残破的肢体。
背景中的秒钟声愈发响亮。
这不仅仅是荒川自己初次接触如此残忍的任务时，心中紧张的情绪。
更是意味着那些受难的百姓们的生命，即将走到最终的倒计时。
这无疑是《反人类暴行》在视听体验的设计上所作出的努力。
以成熟的掌控力，让每一个观众都沉浸感十足的感受到——
是梦还是现实，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在扭曲残暴的人性泯灭下，它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件事。
对无辜者的暴行。
而那份恐惧，从来都是挥之不去。
03
真实的证明
最后，Sir想聊聊《反人类暴行》的真与诚。
必须承认的是，我们有过太多的抗战题材影视。
但，关于“731部队”，抗联，以及如何发现并保留罪行的电视剧又实在太少。
对于这类题材来说，直面痛苦，是相对容易的。
但，要怎么将这份苦难的历史呈现出来，却往往走入两难。
过度的视觉奇观，只会折损观众的信心。
可过于保守，又显得批判力度不足。
而《反人类暴行》在这两者之间，用心地找到了一种平衡。
毕竟，炼狱已经足够残酷，不再需要刻意地去制造更多的痛苦。
那是一种最为克制的真实。
全剧得到了哈尔滨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的大量资料支持。
因而，剧方得以从建筑设施到服装细节，再到人员构成上系统地重现出整个731部队。
就比如片中的成田一男，他的身份，就是新招募的731部队中的少年班成员。
这一编制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
又或者731部队所着的防护服，也是严格按照史料记载中的绿与白色。
但，这些，都还只是一个合格的历史剧应当做到的。
让Sir最惊讶的，是《反人类暴行》对片尾的设计。
在剧情戛然而止后，伴随着作为罪证的实地照片，缓缓响起的，不是音乐，而是一段段清晰的原声录音。
出现的声音，来自于古部良雄、柄泽十三夫、川岛清、梶塚隆二......
这些人的名字你也许不熟悉，但他们都有着共同的一个身份——
日本731部队成员，战犯。
片尾的这些录音，来自于历史上真实的伯力审判。
1949年，由前苏联提起的，对日本关东军进行细菌战的罪行审判。
12名战犯被宣判有罪服刑，而这些录音就是他们被当庭录制的供述。
那是不堪入目，骇人听闻的罪行独白。
在柄泽十三夫的供述中，首恶石井四郎决心进行细菌实验的动机，是为了筹备一场细菌战。
而日本分明在1925年就已经签署了禁止窒息性毒性气体和细菌作战的《日内瓦议定书》。
何其可笑，又何其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Sir认为整个《反人类暴行》设置的最精妙的部分。
也是它有别于其他抗战历史剧集的关键。
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字字泣血的控诉。
但，这些沙哑的声音，就是罪证本身。
当这些战犯，平静地说出自己所犯下的那些血罪时
它就将剧情，升华成了无法逃离，无法回避的历史实体。
直到这一刻，《反人类暴行》的良苦用心才彻底完整。
它既不偏不倚地拍出了在宏大的苦难下，不同立场，不同心理的人的众生相。
从每一个人的视角，去控诉那已经泯灭人性的军国主义体制。
又相当坚定地告诉你——这就是一场鲜明的沉重的血腥的历史，一切浮于其表的掩饰都只是托词，真正落实到行动上时，都只会演化成侵略者对受害者的漫长暴行。
而那些遗留下的罪证如山，永远不容篡改。
这也是为什么，《反人类暴行》要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今年，在12月13日的国家公祭日上线。
它坦诚地展露了它所知的一切有关731部队那反人类的罪孽。
为的，不是延续仇恨，也不是刻意让人在痛苦中无法停歇。
而是在距离那段历史已经越来越久的时候，证词与证言仿佛都要随风而去的时候再次给予人们一次警醒。
证明那些被摧残的生命曾经来过，证明那些罪行始终存在，证明这些伤痛与罪证不被忘却。
八十多年前这段粗粝如沙，厚重如山的历史。
也值得一次又一次地，成为我们最深处的共同记忆。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