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不回头看我的人

水龙头的水声停了。

父亲站在水池前，用抹布一遍遍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灶台。这个背影，我已经看了三十年。

小时候，他洗碗时我总在旁边闹。他从不回头，只是说：“去写作业。”青春期时，我靠在厨房门框上讲述学校的烦恼，水声哗哗，我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因为他从不回头。上大学离家那天，母亲在客厅流泪，他在厨房洗碗。我说“爸，我走了”，水声依旧，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湿漉漉的手。

直到今年春天，母亲悄悄告诉我：“你爸耳朵早就不太好了。医生说，这些年他都是靠看口型猜别人说话。”

我愣在客厅，突然想起所有那些“没有回应的时刻”。昨晚回家吃饭，我随口说公司可能裁员。水声哗哗，他没有回头，只是洗碗的手顿了顿。现在想来，他是在努力从瓷砖反光里，辨认我的口型。

今晚，我故意站在他侧前方：“爸，今天炖的排骨真好吃。”他立刻笑起来，眼角皱纹像揉皱的糖纸：“好吃下次还做。”原来他一直听得见——只要看着我的脸。

这个用背影爱了我一辈子的人，不是不想回头，是不能。他那些沉默的守望，那些在水声中悄悄侧耳的努力，是一个男人用尽力气却装作轻松的深情。

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碗：“今天我来洗。”他愣了愣，终于转过身来。厨房顶灯下，我第一次看清他全白的鬓角，看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被“发现”的慌乱。

水流温暖。我背对着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满足的叹息。这一刻我懂了：最深情的倾听，有时恰好在那些沉默的背影里。而真正的听见，不需要耳朵，只需要一颗始终朝向所爱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