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深夜，卢沟桥方向的炮声把北平的夜空撕开一道口子，人们还来不及分辨敌我，全面抗战已经摆在眼前。就在同一天的凌晨，载着杨虎城的“总统号”邮轮缓缓驶离旧金山外海；甲板上，他反复摩挲那份最新的电报——上面只有四个字：华北危急。对一位一生与枪炮为伍的军人而言，留在异国做“考察”，简直是煎熬。

时间拨回一年多前。1935年冬，中共中央主力抵达陕北后，国民党的兵锋也逼向西安。蒋介石挂帅“西北剿匪总司令部”，副手张学良，地方实力派杨虎城分守一隅。彼时日本人在华北步步紧逼，然而南京政府却仍在调集精锐围攻红军。杨虎城看得清楚：耗下去，外敌坐收渔利。于是他在“九一八”四周年那天公开贴出“摒决内战、共谋抗日”的标语，这句口号只短短十四字，却让蒋、杨裂痕越来越深。

东北军移防西安后，张学良身上的“不抵抗”污名如影随形。杨虎城频频登门，“汉卿兄，东北丢了，咱总不能再丢整个中国吧？”张学良没立刻表态，但他心里的火已被点燃。最终，“请蒋委员长来西安坐坐”的计划被敲定，外界惯称西安事变。对此，杨虎城的命令极为明确：“活的蒋介石，不能出差错，打死了他，我的人顶不住天大的责任。”结果众所周知，12月12日凌晨，蒋介石被请上了谈判桌，张、杨通电全国提出八项主张。

14天后，蒋介石屈从于“停止内战、联共抗日”，安全返回南京。守土抗战的大局终被迫开启，可杨虎城也预料到：事变平息只是前奏，后账总要算。果然，1937年3月，蒋介石在杭州以“宴叙”为名召见杨虎城。席间，他先是温言软语，旋即提高嗓门：“张汉卿这人，你说到底算什么？”那股怨气几乎要喷薄，杨虎城默不作声，只记下对方所有指责。第二天，同样的“关怀”再次升级，“干脆先出国看看世界，时机成熟再说”，蒋介石给出的选择，看似体面，实则逼迫。不到一个月，全部军职被撤，护照办妥，杨虎城成了外事考察团的“团长”。

6月的海面风平浪静，却压不住船舱里的愤懑。七月初船只抵夏威夷，杨虎城获悉卢沟桥事变，第一反应是请求归国参战。他先给宋子文拍电报，态度恳切到近乎哀求；南京只回了五个字：“继续考察，勿回。”这回绝像一堵墙，把他的热血全数挡在海外。无计可施之下，他转向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希望藉道苏联回国。此举惊动莫斯科，后者以极机密方式通知南京。蒋介石这才变调，亲自打电话：“虎城，国家危急，咱俩谈一谈，南昌见。”听来诚恳，实为诱饵。

1937年12月，杨虎城一行自香港转机武汉，准备赴南昌。临走前，他对夫人谢葆真说：“战场见生死，比病榻等老要干脆。”谢葆真忧虑不已，“蒋氏翻脸疾如闪电，你得防着点。”杨虎城一笑置之：“抗日当头，他不敢乱来。”事实却冷酷。南昌机场，戴笠与毛人凤早已候在舷梯旁，口称“欢迎杨将军共商国事”，实则押解。车进熊式辉官邸，铁丝网、壕沟、荷枪卫兵——无疑是牢笼。毛人凤轻描淡写地说：“非常时期，警戒而已。”杨虎城心中警铃大作，仍试图镇静：“委员长呢？我要当面问计。”毛人凤却冷笑：“阶下囚哪有资格见元首？”至此，陷阱合拢。

从南昌到贵州息烽，之后又转重庆歌乐山，十二年囚禁，外界风云都与他无关。刚被羁押那会儿，特务还允诺“好好反省，或可恢复自由”；战局恶化，关押条件日益苛刻，不得不说，杨虎城遭受的肉体与精神双重折磨，比枪林弹雨更残酷。谢葆真与幼子被伪造书信骗来，一家团聚，却也是全家入狱。1945年抗战胜利消息传进牢门，警戒稍有松动，但真正的自由依旧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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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春，中国共产党正式要求南京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等政治犯。蒋介石面上不置可否，暗地却下死手：张学良转押台湾，杨虎城则从息烽洞移至重庆白公馆。1947年，谢葆真因精神崩溃病逝，杨虎城的坚毅终于出现裂痕，他常以沉默对抗孤寂，体重一落再落。

1949年夏，解放军逼近长江，蒋介石连续败退。就在仓皇筹划去台的同时，他仍不忘西安事变的旧恨——“务必在撤离前解决杨虎城问题”。随后，毛人凤安排手下于白公馆内行凶：杨虎城、九岁的小女儿、次子杨丞中，以及一直照顾他们的秘书宋绮云，一并被枪杀并以硝镪水毁容。尸体夜间匆匆掩埋于花坛下，院内用石灰撒满地，企图抹去痕迹。

同年11月30日，重庆易手。按照周恩来指示，解放军调查特务巢穴，白公馆所在地被细致搜查。翻开花坛土层，遗骨与子弹壳同时显现。勘验确认——杨虎城和家人就此遇难。噩耗传回西安，三秦百姓痛惜难言。次年二月，西安市民自发筹办葬礼，灵柩沿街而过，老兵脱帽，学生列队，那座城一整天没有锣鼓，只有低沉的军号声。

杨虎城一生起落，与当时中国的命运紧紧缠绕：想抗日，先逼停内战；想用人，先除心中之恨。可惜局势掌握在蒋介石手里，个人意气凌驾国家需求，最终逼走、囚禁乃至杀害了这位顽强的爱国将领。西北军旧部后来有人感慨：如果杨将军当年真领兵上阵，西安到太原那一线恐怕不会失得那么快。事已成灰，换不回一个再战沙场的机会，却足以提醒后人——当政治算计高于民族利益，再优秀的将才也可能沦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