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25日凌晨两点,北风掠过天安门城楼,木梁轻响。苏凡靠在墙根,扭头看表,离升旗还有整整五天,他低声念叨:“灯再不挂,咱怕是要误大事。”身旁的张致祥点了根烟,火星忽明忽暗,空气里满是焦灼的味道。

筹备国庆的工期被压到极限。广场要硬化、城楼要粉刷、国徽和国旗图稿还在修改,偏偏最醒目的十根红廊柱之间还空着——按设计,那里得悬八盏宫灯。两人抬头,漆黑处一片空荡,看着就心慌。

十天前,城楼下仍堆着陈年垃圾。从明清到民国的碎瓷、砖瓦、兽骨混作一堆,保守估算超过六十万吨。清理队说,这些玩意要是堆成堤坝,可把半个前门都围起来。可再脏也得清,七十万军民等着在这里见证新中国。

设计图并没有出自传统文物部门,而是落到华北军区文工团。苏凡手里那张稿子,作者是日本左翼画师小野泽亘与森茂,两人毕业于东京美专,战时逃来中国,转而协助我军宣传。有人嘀咕“外人能懂味儿吗”,可张致祥说,先看作品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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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图面简洁:十根朱柱之间,一列八灯对称垂挂,灯径近三米,红缎包裹,金穗下垂,线条硬朗,庄重中透喜气。周恩来将图摊在办公桌上,拿铅笔改了三笔,叮嘱:“喜而不闹,重在肃穆。”末了又补一句,“两天前必须挂好。”

设计通过算是赢了首局,却还有闯关——谁来做?北平城会扎灯的师傅不少,做皇家大灯的却已零星。张致祥挨家敲门,没人敢接,尺寸把人吓住。有人提醒:“往故宫问问,以前太庙、奉先殿的灯都是那里监造的。”

两人拎着图纸跑到故宫,管理处的老匠人围观了一圈,脸色各异。领头人皱眉,只甩一句:“做不了。”理由直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灯,档案里也查不到制式。说完把图纸推回去,满屋沉默。

气氛僵住,一位煮水泡茶的老看守小声提议:“您去找清宫灯彩的李师傅,他当年给慈禧做过‘万寿灯’。”线索像救命稻草。几经打听,张致祥在西城旧巷找到七十出头的李师傅。老人弓着背,摸着稿纸直摇头:“扎灯干了一辈子,这个规格没碰过。但,要是国家急用,我试。”

条件有三:第一,徒弟必须帮忙;第二,工作地点就在城楼;第三,竹料、绸缎务必当天到位。苏凡一口应下,调车拉竹,兵营搬绸,城楼临时搭了脚手。

27日拂晓,李师傅登楼踏勘,掂量横梁厚度。回身吩咐:“绿竹做骨,白棉线扎筋,红缎包面,黑铁钉定位,金穗压边。”徒弟张罗物料,两位日本设计师也跟着递刀剪、描云头。宫灯骨架越扎越大,直径超过成人臂展,登高作业得绑麻绳防坠。有人打趣:“这要掉下来,可比石狮子砸得狠。”

昼夜不歇,到了29日深夜,八盏灯全部成形:高二点四米,宽二点六米,单盏重八十公斤,三人合抱。老匠人抹汗,嘴角终于挂笑。接下来是悬挂,他不敢走险招,提出“横梁穿铁环,灯体纶绳双扣,底座再设钢丝保险”。小野泽亘把方案补充进示意图:“力量分散在三个点,灯不会摆荡。”

30日夜,寒意透骨。苏凡抱着被褥守在廊下,灯初次点燃,灯影在金水桥上映出一片淡红。他用胳膊挡风,冲张致祥挤了挤眼:“稳得很。”张致祥没说话,只长呼一口气,把卷边的草帽压回头上。

10月1日正午,礼炮齐响。朱柱之间,八盏巨灯大放光彩,红穗微晃,与五星红旗的金星遥相呼应。阅兵方队目光齐刷刷越过广场,定格在那一抹红光。谁也没注意到城楼一角,李师傅拄着竹杖,下意识抚了抚粗糙的手指,神情平静。

设计出自外国人,工艺落在民间匠手,两股力量在极短时间内交汇,最终把新中国最重要的仪式场景点亮。这几盏灯后来被称为“开国宫灯”,样式定格,沿用至今。每当夜色降临,灯火亮起,1930年代胡同里长大的老北京仍能看见那份熟悉的红,只是再不会记起当年有人说过“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