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9日清晨,石家庄市人民医院的走廊灯光昏黄,病房门口一位年轻护士悄声说:“吕书记,您再坚持一下。”病床上的吕玉兰只是微微点头。医生在病历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时,这位曾经的河北省委书记、河北省农业厅副厅长,走完了短暂而跌宕的53年人生。消息传到东留善固村,老乡们沉默了好久,随后才有人哽咽着念了一句:“她始终没改掉当农民的那股倔劲。”

人们对吕玉兰的第一记忆,往往停留在沙尘飞扬的滹沱河南岸。1956年,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高小毕业生,却一口气挑起了农业社社长的担子。那年春天,村子第一次开造林动员会,大家议论最多的是“能不能活”。吕玉兰拍着黑板说:“别怕!沙荒地不缺风,就缺树。”一句掷地有声,把一群妇女拖上大坝,成立了闻名冀南的“妇女造林队”。三年后,栽下的11万棵杨柳活了一大半,东留善固村第一次有了成片林带,也正是这段经历,为她日后“越级”走上县委书记、省委书记的位置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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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冬,吕玉兰去大寨学习。当时的大寨已经是全国农业战线的样板,她却并没沉迷于汇报数字,而是钻到地头,把地膜、梯田的细节全记在小本子上。同行的干部回到旅社冻得直哆嗦,吕玉兰却一边喝冻梨水,一边翻本子画图。有人小声嘀咕:“她像在写验方。”事实证明,她把这些“验方”全用到了本村:平整土地、建梯田、深翻、施农家肥,一年下来,村里人均口粮提高到四百多斤。村民背地里叫她“傻玉兰”,可年底分红时,人人都抢着给她端茶倒水。

20岁那年,县里破格让吕玉兰当大队党支部书记。不同于一般的“实干派”,她还懂得推介典型。接任之初,她跑遍周边几个模范合作社,回去就拉来石头垒起对比田,把高产田的植物学特征制作成展板放在村口。路过的社员一看见就议论:“咱也能这么干吗?”这种不动声色的宣传,比再多的口号都有效。

1970年1月,吕玉兰出任临西县委书记,成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地级县主要领导。临西县有“沙、盐、碱、涝”四害,干部作风却还有个隐形敌人——骄傲。县委大院里挂着“亩产千斤”横幅,却没人想想怎么持续增产。吕玉兰跑到随五里大队蹲点,发现他们搞“反骄破满”整风,亩产从四百斤又拔到五百四十多斤,她当即拍板:全县推广。一个月内,十九个农业点全部派队学习;半年后,全县平均亩产上涨一成多。她总结时只说一句:“干部身上多沾土,官气就少。”这句话后来成了临西干部早会上必念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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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夏,国务院在北京召开农业座谈会,吕玉兰坐在离主持人席不远的位置。散会前,周恩来总理特意把她叫到跟前,语气温和却郑重:“三年,把临西变成东留善固的升级版,行不行?”吕玉兰直起腰,“行!”会后,她连夜坐火车回石家庄,第二天清晨就站在县委院子里,冲正在做早操的干部喊:“加油干,还有一千天。”后来的事实表明,她把这“一千天”硬生生压缩成了七百多天:十三万亩农田基本配套水渠,三座中型泵站并网,林带覆盖率翻番。国务院验收时,专家团给出一句评语:“乡镇企业雏形初具,农田水利配套成链,可复制。”七个字的“可复制”让临西经验迅速推广。

1974年,她调任河北省委书记。当别的书记忙着熟悉机关规矩时,吕玉兰先在省委东侧一号楼开辟十几块菜地,自己种辣椒、种葱,理由简单:“房租涨到了二十多块,不种菜就得花钱买。”有人背地里说她“改不了农民习气”,她只回了一句话:“农民习气不是坏事。”到年底,机关食堂的几大筐韭菜、黄瓜全来自这片小园子,后勤人员乐得合不拢嘴。

也是那一年,34岁的吕玉兰结婚。丈夫在省技术监督局上班,工资加补贴一月七十多块,两人合吃合省,还要寄钱回老家接济父母。第二年怀孕却意外流产,医生反复叮嘱“注意休息”,可碰上1976年唐山地震,吕玉兰连夜赶往灾区,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返程路上,她捂着肚子冷汗直冒,“孩子保得住吗?”身旁司机心急如焚。所幸,几个月后顺产生下大女儿吕江河。可是,省委书记却雇不起保姆,只能把孩子托给机关幼儿园。江河长到两岁,还以为母亲住在汽车里,因为吕玉兰大多数时候都在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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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4月,吕玉兰主动请缨,下到正定县任副书记。从省里机关重新蹲点基层,她没要特殊待遇,只搬进正定县农机站职工宿舍,一间八平米小屋,房租每月两块二。当地人说,下乡干部三天热、七天冷,可吕玉兰把“热劲”保持了三年。她在街头听到复员军人高恒久被医院辞退的故事,当众拍桌:“这事我管!”几天后,县里批下编制,把高恒久重新安排到残联,同时资助他办聋哑学校。那天晚上,正定街道灯光摇曳,高恒久一句“谢谢吕书记”飘在夜风里,时间不长,却让围观群众记了好多年。

河北省农业厅需要懂技术、接地气的带头人,1985年,吕玉兰被任命为副厅长。对别人而言,副厅长是升职,对她则是回到“第一故乡”——土地。她骑吉普一跑就是几百公里,下车就蹲在麦田里拔一把泥土闻味道,随行干部打趣:“厅长闻泥,算验收标准?”她笑答:“土壤好不好,鼻子最准。”那几年河北农机化、水浇地和优质小麦推广快得惊人,很多地市年报里都把“厅长下田”列为动力之一。

遗憾的是,长年超负荷工作拖垮了身体。1992年底,她在检查中被发现患有晚期肝病。组织上决定保留副厅级待遇集中治疗,她却还是按部就班上班。医生多番劝阻无果,才出现了文章开头医院走廊的一幕。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对前来探望的农业厅同事只说了一句:“别耽误春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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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兰留下的私人财产,仅有两套工作服、一本笔记本和一张已泛黄的和毛主席、周总理握手的合影。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五行字:“人活一世,耕地、种树、扶人;死后归土,也算种树。”

对河北农业系统的干部来说,她的名字成了一把尺子,量作风,也量良心;对东留善固村的老乡来说,她名字背后是一片杨树林的呼啸声;对省机关年轻公务员来说,四十多元的书记月补贴是一节活教材:职位和待遇从来不是一码事,责任才能拉开人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