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方毅同志身体不好,去档案馆,清闲,这是组织的照顾。”领导王振海笑眯眯地说。

他平静地签了字。档案馆的韩姐扔给他一把锈钥匙,让他去守地下三层的旧档案。

他刚办完手续,拿着钥匙站在门口,一辆黑车停在身后...

方毅的军旅生涯,是在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骨头疼里,一步步走向终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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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在任务中受过重伤的左腿,像个比中央气象台还精准的天气预报员。

只要天一阴,将要下雨,它就准时地、不依不饶地开始疼,那种疼,不是刀割火烧那么痛快,是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你的骨头缝里,密密麻麻地钻,又酸又麻又胀,让你想挠却挠不着,想捶又使不上劲。

他拄着一根部队后勤配发的、冰冷的金属拐杖,站在训练场的边缘。

初秋的风,已经带了点凉意。

场地上,一群刚下连没多久的新兵蛋子,正光着膀子,进行格斗训练。他们的吼声震天,生龙活虎得像一群刚出笼的小老虎,身上冒着热气。

他看着,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曾几何时,他也是他们中的一个,甚至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猛。徒手格斗,全大队没人是他的对手。可现在,别说格斗了,他连一个五公里慢跑都坚持不下来。

十六年了。

从一个十八岁、愣头愣脑的农村小子,混到肩膀上扛着四道拐的一级军士长,兵王。

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扔在了这座被高墙围起来的军营里。最后,能带走的,除了一个塞得满满的背囊,就是这条算是废了半截的腿。

他已经提交了转业报告。

报告上,“伤残等级”那一栏,用黑色的宋体字,清清楚楚地打印着:因公六级伤残。

这意味着,按照规定,他可以得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安置。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转业安置协调会,是在机关办公楼三楼那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开的。

长条形的会议桌,铺着深红色的绒布,上面摆着一圈搪瓷茶杯。

方毅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通常是给列席人员坐的位置。他默默地听着,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

他的直属领导,营里的王振海教导员,正坐在主席位上,唾沫横飞地念着今年的转业安置名额。

王振海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肚子已经微微发福,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锃亮,在会议室的灯光下,像戴了顶假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很和善,像个弥勒佛。

但方毅知道,那都是假的。这人笑得越和善,心里的小算盘就打得越响。

“……下面,是大家最关心的,几个比较好的安置单位。”王振海故意卖了个关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战术顾问岗,一个名额……”

他念到这里,又故意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会议室里坐着的几个转业干部脸上扫了一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方毅身上。

这个位置,几乎就是为方毅量身定做的。

他在特种侦察单位干了那么多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好几次,一身的本事,虽然腿脚不方便了,但去特警队当个顾问,教教那些年轻人一点实战的东西,简直是绰绰有余。

这也是所有人,包括方毅自己,都默认的结果。

王振海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这个名额,非常宝贵。经过组织上的慎重考虑,反复权衡,最后决定,把这个名额,给顾晓飞同志。”

会议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连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的“滴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晓飞,一个刚从军校毕业没几年,业务能力平平,但很会来事儿的年轻军官。谁都知道,他是王振海老婆那边的远房外甥。

顾晓飞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站起来,冲着王振海和在座的几位领导,敬了一个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不太标准的军礼。

“谢谢首长!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一定……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的期望!”

王振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看着顾晓飞,然后才慢悠悠地把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方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至于方毅同志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脸上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方毅同志是我们部队的功臣,为部队流过血,受过伤。组织上对他,当然要给予特殊的照顾。”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念道:“考虑到方毅同志身体不好的实际情况,行动不便,不适合再去那些打打杀杀的岗位上。组织决定,安排他去市档案馆工作。档案馆嘛,工作清闲,不用风吹日晒,每天看看报纸,喝喝茶,这对养身体,是很有好处的嘛!这也是组织上,对咱们功臣的最大照顾了!”

他说完,自己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尴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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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跟方毅关系好的老兵,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紧紧的,关节“咯咯”作响。有人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按住了肩膀。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的刁难,是明晃晃的欺负人。

谁都知道,市档案馆那个地方,就是个养老等死的单位,是安置那些没背景、没关系、又没什么本事,等着混退休的人的。

让一个战功赫赫的特种兵王,去那种地方数故纸堆,这比当众打他一顿还侮辱人。

方毅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腰杆依旧笔直。仿佛王振海念的,是别人的名字,别人的命运,与他无关。

“方毅同志,你对组织的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吗?”王振海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

方毅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慢,因为那条伤腿。但他站得很稳,身板依旧挺得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

他没有看王振海,只是对着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平静地说:“没有意见。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去哪都一样。”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上。

说完,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支签字笔,在那份写着“市档案馆”的安置确认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方毅的转业手续,办得异常的“顺利”。

王振海催得很紧,亲自给各个部门都打了招呼,一路绿灯。似乎生怕夜长了,会出什么别的岔子。

方毅也乐得清静,他不想再看到那些虚伪的嘴脸。

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囊,就装下了他十六年的全部军旅生涯。

他把那身挂着一级军士长军衔的07式常服,仔仔细细地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然后换上了一套最普通的蓝色运动服。

离开军营的那天,是个阴天,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没有欢送会,没有告别仪式。王振海和顾晓飞,都没有露面。

只有几个平时关系最好的老战友,偷偷地跑过来,往他那个已经洗得发白的背囊里,塞了几包好烟。他们红着眼睛,一个个轮流上来,捶着他的肩膀,骂骂咧咧。

“这帮孙子,太他妈欺负人了!”

“毅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去找找军区的老首长啊!凭你的功劳,怎么也轮不到去那种地方!”

方毅只是摇了摇头,给他们一人递了根烟,点上。

“算了。去哪不是过日子。都好好的,以后常联系。”

他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那面飘扬的八一军旗,看到那些熟悉的营房,就会舍不得走了。

市档案馆,是一栋灰扑扑的五层小楼,墙皮都有些剥落了,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跟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那些拔地而起、闪闪发光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方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一股子陈旧的、纸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找到了二楼的馆长办公室。

门虚掩着。

一个五十多岁,烫着一头劣质的棕色卷发,体态臃肿的女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报纸。

这就是馆长,韩姐。

方毅抬起手,敲了敲门。

韩姐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只是从鼻子里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韩馆长,我是新来报到的,我叫方毅。”方毅的声音很平静。

听到这话,韩姐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抬起头。

那双被眼袋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像X光一样,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当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根金属拐杖上时,嘴角撇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哦,就是你啊。部队转业来的?”她的语气尖酸刻薄,像没放油的锅里炒豆子,噼里啪啦的,“身体不好?呵,行吧,我们这儿可不养闲人。能干活吧?”

方毅点了点头:“能。”

“那就行。”韩姐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在手里晃得“哗啦”作响,像个旧社会的地主婆。

“跟我来吧。”

她带着方毅,穿过几条阴暗的、散发着霉味的走廊,来到了一部老旧得像是古董的货运电梯前。

“你就去地下三层的旧档库吧。”

她按了电梯那个掉漆的按钮,头也不回地说,“那儿的档案,几十年都没人动过了,乱得跟个垃圾场似的。正好,你腿脚不方便,也别到处跑了,就让你在那底下,慢慢整理吧。也算给你找点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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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嘎吱”一声打开,一股更浓的霉味,混合着死老鼠的气味,从里面猛地涌了出来。

地下三层,比方毅想象的,还要糟糕。

阴暗,潮湿,空气里充满了纸张腐烂后那种独特的酸腐味道。天花板上光秃秃的日光灯管坏了一大半,剩下的几根,也忽明忽暗地闪着,像坟地里的鬼火。

巨大的铁皮架子,一排接着一排,望不到头。上面堆满了落满厚厚灰尘的牛皮纸档案盒。很多盒子因为常年受潮,已经破损了,里面的旧报纸、旧资料,像垃圾一样散落一地。

这里,就像一个被时间彻底遗忘的坟墓,埋葬着无数无人问津的过去。

韩姐显然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她捏着鼻子,把其中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扔到方毅的手里,像打发一个乞丐。

“喏,这就是旧档库的钥匙,就这一把,你自己收好了,要是丢了,自己花钱去配。没事别上楼来,有事也别来。每个月我会让人把你的工资条送下来。”

说完,她就扭着自己那肥胖的身子,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扇厚重的铁门,在方毅的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日光灯发出的,微弱的“滋滋”声。

方毅站在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环顾四周。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缭绕着,看不真切。

面对这种近乎流放的境遇,方毅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也没有去找任何人抱怨。

他好像真的就这么认命了。

他开始默默地,整理那些尘封的档案。

工作量是巨大的,甚至是令人绝望的。那些从建国以来到八十年代的各种旧报纸、旧杂志、工厂记录、人事资料,堆积如山。很多因为潮湿,已经黏在了一起,一碰就碎成粉末。

他很有耐心。

他找到一些废弃的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工作台。然后,就像当年在部队里拆解和组装一支陌生的枪械一样,他开始系统地,对这些“死亡”的信息,进行分解和重组。

他把那些档案,按照年份、地区、类别,重新进行分类、登记、归档。

他每天都待在地下三层,很少上楼。饿了,就啃几口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凉水。

有时候,一整天,他都说不上一句话。他唯一的声音,就是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不知疲倦的工蚁,在这座被遗忘的地下王国里,日复一日地,构建着属于他自己的秩序。

一个星期后,他正式办完了所有的手续。从部队交还的最后一些个人物品,也被一个他不认识的小战士,用一个纸箱子装着,送到了档案馆门口。

他从地下室上来,签收了东西。

他站在档案馆门口,手里捏着那把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旧档库钥匙,抬头,望向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军营的方向。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他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解脱。

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守着这些不会说话的故纸堆,慢慢变老,直到有一天,自己也变成和它们一样,落满灰尘,无人问津。

就在他准备转身,走进这座将要埋葬他后半生的灰色大楼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刹车声,在他身后响起。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地方标识,只挂着白底红字“军A00”开头牌照的红旗轿车,像一把黑色的利剑,悄无声息地,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稳稳地停在了档案馆门口的台阶下。

这块牌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路边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在这个内陆城市,这种只在电视新闻里出现过的牌照,代表着一种遥远而绝对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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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打开,一个身穿笔挺的松枝绿军装,肩上扛着两杠四星大校军衔的中年军官,快步走了下来。

他大概五十岁左右,面容刚毅,像刀削斧砍过一样,眼神锐利如鹰,走路带风,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目光警惕的精干警卫。

他没有理会门口那个已经看傻了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保安,也没有理会那些从大楼里进进出出、对他行注目礼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到了方毅的面前,站定。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穿着一身廉价便服、手里还提着一个旧纸箱、拄着拐杖的方毅,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那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怒火。

馆长韩姐恰好从楼上下来,准备去街对面的小卖部买点零食。她看到这阵仗,特别是那辆车和那块牌照,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洒在地上。

她不认识这军官,但她认识那身衣服和那块牌照,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这种级别的干部,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来自权力核心的符号。

她连忙挤出满脸的谄笑,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扭着自己那肥胖的身子,就小跑着迎了上去。

“首长好!首长好!哎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来我们这个小地方视察工作?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准备准备……”

那位大校根本没看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一个,仿佛她就是一团空气。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死死地锁在方毅的脸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所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一丝只有方毅才能听出来的、难以察愕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