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4月7日清晨，北京站汽笛回荡，一列自香港北上的列车缓缓停靠。军乐骤起，人群簇拥，朱德、彭德怀、叶剑英等八位元帅同时现身月台。站在车窗前的卫立煌微微躬身，神情复杂。六年前，他名字赫然列入《人民日报》公布的头等战犯名单，如今却在最高规格的礼遇中重新踏上大陆，这一幕让旁观者暗自嘀咕：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立煌下车时，周总理握住他的手低声一句：“老朋友，欢迎回家。”毛主席随后在中南海写信称赞：“这是我们的朋友。”短短十字，背后却是二十余年的曲折往复。回溯时间，才能看清答案。
1897年2月，安徽合肥卫杨村的寒舍里诞生的第二个男孩，就是日后名震军界的卫立煌。少年失父，家道中落，他靠兄长资助读私塾，十几岁已能吟诗作对。1914年，他弃笔从戎，报考湖北学兵营。那一年，同窗多是北洋旧部子弟，他却一心找革命党。三年后，孙中山在广州组建护法军政府，他被推举为贴身卫士，枪口下摸爬滚打，很快便当上营长。孙中山留下一张手书照片，“立煌同志”四字，还在黄纸上依稀可辨。
北伐打到长江时，卫立煌率军六昼夜猛攻，孙传芳被迫弃阵退保上海。捷报传至南京，蒋介石拍板把这位义气汉子列入“五虎上将”，却因陈诚等人从中做梗，只给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党国干城”锦旗。卫立煌回营后摔杯骂道：“首功竟成旁人。”怨气自此埋下。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爆发。张学良、杨虎城扣押蒋介石时，卫立煌就在现场。他纵马驻足，没有拔枪，默许了兵谏。蒋介石被放回后耿耿于怀，却舍不得这员虎将，把他调去山西第二战区，要他既防日军又牵制八路。表面顾命，内心警惕。
有意思的是，卫立煌一到前线就与八路军主动接触。高敬亭送来停战请求，他几乎是立刻拍板同意。随后，他接到延安邀请。秘书赵荣声——一位地下党员——劝他顺道看看陕北。卫立煌心动，决定“走马观花两三天”。
1938年4月17日，延安城外锣鼓震天，欢迎标语铺满土坡。毛主席在凤凰山窑洞前迎客，两人握手寒暄后促膝长谈。夜深，卫立煌问：“抗战之道何在？”毛主席指着坡上的毛驴发问：“它上山先迈哪只脚？”卫立煌愣住。毛主席再指一名青年端着大碗吃面：“陕北人为何用大碗？”见对方仍不解，毛主席解释：找规律、图方便，打仗亦如此，先抓要点，再谋全局。卫立煌连声叹服，此后每电无不称“润之先生妙语”。
离开延安前，他去二十里铺探望负伤的林彪。国军惯例送“慰劳金”，众人摸遍衣袋只凑六百元，他直皱眉：“这像话吗？”最后索性问林彪需要什么。林彪淡淡一句：“缺弹药。”卫立煌拍板：给！回到西安，他一次划拨一百万发子弹、二十五万枚手榴弹和整车罐头。后勤官员担心蒋介石追责，他摆手：“出事我担。”
延安之行改变了卫立煌的政治坐标。他几度托人询问能否入党，林伯渠婉拒：“现阶段，你留在国民党内部更有价值。”于是，他一边在前线敷衍“剿共”命令，一边暗中与中共中央保持电台往来。蒋介石察觉后，借中条山失利为由褫夺军衔，让他“回家养疴”。卫立煌被迫辗转重庆、成都，随后被催往美国“考察”。他刚落脚纽约，国民党东北战场却连吃败仗，蒋介石又电召：“速归，任东北剿总司令。”
卫立煌心知肚明，临行前向中共中央发密电：“愿以自身之力加速内战终结，但请保密。”1948年9月，辽沈战役打响。锦州告急，蒋介石数封急电催援，他只是回信：“本部队守沈阳事关大局，暂难出动。”结果锦州失守，东北战局翻盘。蒋介石勃然大怒，将他撤职，随后软禁北平，再押往南京。因顾虑其人望，不敢轻易行凶，只派人严密监视。
1949年初，人民解放军推进江南。卫立煌趁看守松懈逃到上海，随后转赴香港。此时，《人民日报》公布头等战犯名单，特意把他列入，目的是掩护。卫立煌知情后，第一时间致电朱德：“身陷港岛，念老母年迈，请速派人安抚。”毛主席批示：“他是我们的朋友，家属必须妥善照料。”合肥老宅随即挂上解放军警卫哨，不日粮油俱送，乡邻皆惊。
同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卫立煌不顾国民党特务跟踪，以个人名义发来贺电：“从此中国富强有望，竭诚拥护。”字字掷地，香港谍报线条齑粉难收。1950年起，他多次向周总理申请回国。因朝鲜局势紧张，行程被一再延宕。1955年春，终于成行，便有了北京站那场隆重的迎接。
归国后，中央安排他任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每逢军事座谈，毛主席总示意他入席。“卫先生在抗战中支持我军，是记在总账上的。”似调侃，实为肯定。遗憾的是，因长期劳累和糖尿病，他健康急剧恶化。1960年1月17日，卫立煌病逝于北京，终年63岁。治丧委员会名单里，八位元帅悉数在列。
一个战犯名单上的名字，却最终与新中国最高军衔持平而坐，原因并不玄奥：民族大义置于党派之上，便能穿越烽烟。卫立煌的轨迹，也给后来人留下了耐人玩味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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