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肖经理把那份厚厚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时,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难以置信。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我却觉得后背在冒汗。

“李雨桐离职前委托办理的。”肖婷的声音压得很低,“她特意嘱咐,一周后再交给你。”

我愣愣地看着文件袋上自己的名字,黑色钢笔字写得工整有力。

李雨桐已经离开整整七天了。

这七天里,我的午餐又恢复了一个人吃,总觉得对面的座位空得刺眼。

而现在,这个空座位的主人,留给了我一个谜。

撕开密封条时,我的手指有些发抖。

最先滑出来的是一份公证书,然后是股权转让协议。

当看到“转让方:李雨桐,受让方:徐英韶,转让股权比例:15%”的字样时,我猛地抬起头。

肖婷已经站起身,背对着我整理文件柜。她的肩膀微微紧绷着,仿佛也在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怎么可能有公司的股份?还15%?”

窗外的阳光刺眼,文件上的数字却在清晰地说:这是真的。

那个默默吃了我一年半午餐的34岁女同事,那个总是安静得像一抹影子的李雨桐,把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留给了我。

而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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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次注意到李雨桐不带饭,是在去年三月的某个周二。

公司茶水间挤满了热饭的人,微波炉前排起短队。我端着双层饭盒站在队伍末尾,看见她靠在冰箱旁,手里握着空荡荡的保温袋。

那是我们共事的第三年,却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她。

行政部的李雨桐,34岁,总是穿素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简单扎成低马尾。

她很少参与同事闲聊,下班准时离开,像一道安静划过的影子。

微波炉“叮”了一声。前面的人取走饭盒,轮到我了。李雨桐这时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茶水间。

“你没带饭吗?”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

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看我。眼睛很平静,像秋日午后不起波澜的湖面。

“忘了。”她说,声音很轻。

我看了眼自己饭盒里满满的红烧排骨和清炒时蔬。母亲总是担心我在外吃不好,每天准备的份量足够两个成年人。

“要不……一起吃?”我听见自己说,“我今天带多了。”

茶水间忽然安静了几秒。旁边几个同事投来诧异的目光。李雨桐在公司的疏离是出了名的,很少有人主动与她搭话。

她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就在我打算讪笑着说“开玩笑”时,她点了点头。

“好。”她说,“谢谢。”

那天中午,我们在会议室角落的小桌旁面对面坐下。我分出一半饭菜到她带来的空饭盒里,她安静地接过,从包里拿出一双用布袋装着的筷子。

“你经常自己做饭?”她问,这是午餐期间她说的第三句话。

“嗯,我妈准备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她总觉得外卖不健康。”

李雨桐夹起一块排骨,细细咀嚼。她的吃相很斯文,每口都嚼得很认真。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很好吃。”她说,抬起头对我浅浅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让我莫名觉得,也许这次冒失的邀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02

第一次共餐后,事情并没有立刻变成习惯。

接下来三天,李雨桐恢复了独自外出午餐的模式。

我偶尔在茶水间遇见她,她总是微微颔首,便端着水杯匆匆离开。

我想,也许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善意接受,不会再有下文。

直到周五,我因项目赶工错过了订餐时间。端着饭盒走进空荡荡的会议室时,却看见她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我以为你今天会叫外卖。”她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继续在文件上滑动。

“啊,忘了订。”我有些局促地坐下,“你呢?”

“没带。”她合上文件夹,从包里拿出那个熟悉的空饭盒,“可以分享吗?我今天带了水果。”

那是一盒进口车厘子,颗颗饱满深红,价格标签还没来得及撕掉——398元。我盯着那个数字,又看看自己普通的家常菜,突然觉得有些窘迫。

“这太贵重了……”我话没说完,她已经将饭盒推过来一半。

“等价交换。”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还是说,你不喜欢车厘子?”

那天我们安静地吃完午餐。她偶尔会问我项目进展,问题都很精准,直指核心。我惊讶地发现,这个行政部的同事,对业务的理解远比我想象的深入。

饭后她真的将整盒车厘子推到我面前。“我吃不完。”她说,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周周二,我故意多带了饭菜。在茶水间“偶遇”她时,她看了看我的饭盒,又看看自己的空保温袋,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我走向会议室。

一种无声的默契就这样形成了。

每周两到三次,有时是我主动,有时是她等在老位置。

她依旧话不多,但会听我吐槽客户、抱怨加班,偶尔给出简短却中肯的建议。

渐渐地,同事间开始有了议论。

“徐哥,听说你跟行政部那位冰山美人走得很近?”同项目组的小赵挤眉弄眼。

“只是偶尔一起吃饭。”我解释得有些无力。

“得了吧,都看见好几次了。”小赵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她那样的人,你怎么敢接近的?听说去年市场部的陈经理想请她吃饭,直接被拒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笑着岔开话题,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李雨桐确实有种疏离感,但和她相处时,我从未感到被排斥。她只是……很安静,安静到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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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六月的项目结案期,全组陷入疯狂加班。

连续三晚熬到十点后,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最后一天,为了赶在零点前发出最终版方案,我索性留在公司通宵。

凌晨一点半,办公区只剩下我屏幕的光亮。敲完最后一段说明文字,我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起身去接水时,我愣住了——行政部区域居然也亮着灯。

李雨桐坐在最角落的工位,面前堆着高高的文件。

她没发现我,正专注地核对表格,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跳动。

柔和的台灯光晕勾勒出她的侧脸,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紧绷而专注的神情。

“还没走?”我忍不住开口。

她猛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恢复平静。

“有些账目要核对。”她合上文件夹,“你呢?”

“项目赶工。”我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要咖啡吗?我去煮。”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深夜的公司安静得可怕,走廊的应急灯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端着两杯咖啡回来时,她已经移到了会议区的小沙发。

“经常加班到这么晚?”我问,在她对面坐下。

“偶尔。”她接过咖啡,双手捧着杯子,像在汲取温暖,“行政部的月度报表,财务部催得急。”

我们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城市灯火阑珊,偶尔有晚归车辆驶过,车灯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流动。

“有时候觉得,”我忽然说,“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孤独地赶路。”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太矫情。但李雨桐没有笑,她只是看着杯中旋转的咖啡泡沫,很久才轻声说:“是啊。”

那晚我们断断续续聊了一个小时。

她问起我的家乡,听我说起小镇生活和大城市打拼的落差。

我也鼓起勇气问了她几个问题——来公司几年了,之前在哪里工作,喜欢这座城市吗。

她的回答都很简短,却意外地坦诚。五年,之前在北京,不喜欢也不讨厌这座城市。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我问。

她看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她说。

凌晨三点,我送她到公司楼下打车。等车间隙,她忽然转头看我。

“谢谢你的咖啡。”她说,顿了顿,“还有……这么久的午餐。”

出租车来了。她拉开车门时,我听见自己说:“明天需要带你的份吗?”

她站在车门边,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路灯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好。”她说,“麻烦了。”

车子驶入夜色。我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个深夜的对话,比过去三个月所有的午餐时光加起来,都更让我靠近真实的李雨桐。

04

七月流火,公司里开始流传一些微妙的消息。

董事长吴海生已经三个月没来公司了。官方说法是出国疗养,但财务部的老卢私下透露,吴董的身体状况可能比想象中严重。

“曾副总最近很活跃啊。”午休时,小赵凑到我耳边,“上周连续三天宴请董事会的几个老家伙,昨天又和投资人代表密谈了一下午。”

我看向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办公室。曾泰,45岁,公司创始元老之一,分管市场和投资。他精明强干,也强势专断,在公司威望仅次于吴董。

“权力更迭很正常吧。”我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隐隐不安。

曾泰对员工要求严苛是出了名的。去年他主导的业务线重组,裁掉了近三成老员工。如果他真的上位,公司恐怕会迎来一场地震。

李雨桐对这些传闻似乎漠不关心。

她依旧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工作,偶尔带来昂贵的水果或甜点。

我曾试探性地提起公司局势,她只是淡淡地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但事情在一个周三午后发生了变化。

那天我因为一份急件需要曾泰签字,去他办公室时却扑了空。秘书说他去楼梯间接电话了。我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曾泰,语气里压抑着怒火。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我浑身一僵——是李雨桐。

“该做的事?”曾泰冷笑,“吴董现在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你觉得凭你,能改变什么?”

“至少,不能让你为所欲为。”李雨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些账目,我会一直盯着。”

“李雨桐!”曾泰的声音陡然提高,“别以为我不敢——”

“你可以试试。”她打断他,语调依然平稳,“但你知道后果。”

安全通道的门突然被拉开。我慌忙后退,却还是与冲出来的曾泰撞个正着。他脸色铁青,看见我时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徐英韶?”他眯起眼睛,“你在这里干什么?”

“找您签字。”我举起手中的文件,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曾泰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可疑物品。然后他夺过文件,潦草地签了名,塞回我怀里。

“以后没事别到处乱晃。”他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安全通道里,李雨桐缓缓走出来。她看见我,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都听见了?”她问。

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第一次主动拍了拍我的手臂——一个很轻的、安抚性质的动作。

“别担心。”她说,“和你无关。”

可那天下午,我反复回想那段对话。账目?盯着?李雨桐一个行政专员,为什么要“盯着”副总的账目?她和曾泰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更让我不安的是,曾泰离开前看我的眼神。那里面不止有恼怒,还有一丝……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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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李雨桐开始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八月初的某个午餐时间,她忽然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我:“英韶,你觉得公司现在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聊聊。”她说,但眼神很专注。

我斟酌着词句:“业务还在增长,但内部……好像有点人心惶惶。吴董这么久不露面,大家都很担心。”

“那曾副总呢?”她问,“你觉得他如果接手,公司会往什么方向走?”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我环顾四周,确认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两人,才压低声音说:“曾副总有能力,但手段太硬。

去年重组的事,伤了不少老员工的心。

如果他全面掌权,可能会更偏向短期业绩,牺牲长期培养的文化。”

李雨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

“那你希望公司变成那样吗?”她问。

“当然不。”我苦笑,“但我只是个普通职员,能有什么办法?”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午餐结束后,她破天荒地主动收拾了饭盒,走到门口时回头说:“谢谢你的坦诚。”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工位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本书。深蓝色封面,烫金字体:《现代企业股权架构与治理实务》。

没有署名,没有便条。

我疑惑地翻开扉页,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是李雨桐工整的字迹:“也许有用。”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这本书的内容很专业,涉及股东权利、董事会构成、股权激励设计等。她为什么给我这个?一个项目部职员,需要了解这些吗?

下班前,我忍不住给她发了条微信:“书是你放的?”

几分钟后,她回复:“嗯。感兴趣可以看看。”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这次她隔了很久才回:“知识总不会有坏处。”

我没再追问,但开始认真读那本书。

起初很吃力,专业术语密密麻麻。

但越读越觉得,书里描写的公司治理逻辑,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某些我从未注意过的门。

同时,公司里的暗流越来越明显。

曾泰提拔了几个亲信到关键岗位,包括财务部副总监。老员工们私下抱怨连连,却没人敢公开反对。董事会的几位老人,有两位开始频繁与曾泰共进午餐。

有天下午,我在卫生间听见两个市场部经理的闲聊。

“听说曾总已经在接触投资机构了,想引入新资金稀释老股东的股份。”

“吴董那边怎么办?他还有超过40%的股份呢。”

“如果人都不在了,股份自然会……”

水龙头哗哗作响,掩盖了后面的对话。我站在隔间里,手心冰凉。

那天晚上,我翻着那本股权架构书,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雨桐给我这本书的时间点,太巧了。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还是说,她知道一些即将发生的事,而我,被选中成为某个计划的一环?

这个念头让我彻夜难眠。

06

九月初,李雨桐突然请了长假。

人事部的通知邮件简洁明了:“行政部李雨桐因个人事务请假四周,工作暂由部门同事代理。”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前一天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餐,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听我说新项目的困境,偶尔给出建议。临走时她甚至笑了笑,说下周她带饭。

然后她就消失了。

我的午餐又恢复了一个人。

有时我会下意识地带多一份,打开饭盒才想起对面不会有人。

会议室那个角落的座位,渐渐被其他同事占用,我只好换到靠窗的位置。

少了她的午餐变得漫长而无趣。我才发现,这一年半里,我们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的陪伴。她不多话,但她的存在本身,就让我感到平静。

项目组的同事察觉了我的低落。

“徐哥,最近怎么没见你和李姐一起吃饭了?”小赵问得直接。

“她请假了。”我说得轻描淡写。

“哦——”小赵拉长声音,“难怪你魂不守舍的。不过说真的,李姐那人也挺神秘的,请假都不跟朋友说一声?”

朋友?这个词让我愣了一下。

我和李雨桐算朋友吗?我们分享午餐,有过深夜长谈,她知道我老家在哪里,我知道她不喜欢吃香菜。

但我们从没交换过私人联系方式,没聊过彼此的家人,没在周末约过饭。

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三周,公司发生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