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初冬的清晨,朝鲜前线还笼在雾气里,一辆挂满松枝的吉普从山谷深处疾驰而出,尾后扬起的尘土像一条灰色长鞭。方向盘上是朱铁民,副座上王近山紧盯地形图,低声提示:“再往东两里是美军火力点。”短短一句对话,折射出战场上千钧一发的生死默契。

两人真正结缘要追溯到1944年。王近山在豫西遭遇车祸后,对司机选拔近乎苛刻;后勤连换三人都没通过考验。直到肖永银领来这个北方大个子。王近山看他站姿笔挺、眼神亮,随口问:“抗战打过吗?”一句“干过炮兵运输”让王近山当场点头:“行,从今天跟我。”自此,一虎一龙并肩十五年。

抗美援朝爆发,白昼侦察成为王近山制定夜战计划的前提,可那意味着顶着敌机轰炸兜圈。朱铁民一句“路线我熟,您盯远景,我顾近路”把首长劝上车。从三八线上来,两人衣服被炮火震出的尘灰糊成同色,谁也分不清哪件是谁的。这种互托性命的经历,让“生要一起生,死也一起死”的戏言不再只是玩笑。

1953年归国后,王近山被调山东军区。工资制实行,他把每月两百多元交朱铁民:“家中十几口,你来张罗。”朱铁民记账极细,月底剩余几块钱也要写明缘由。偶有超支,他先自掏腰包,再在账本上备注“补贴”。这种完全交托的信任,在军中并不多见。

也是那一年深冬,王近山第六个孩子出生。看着躺在襁褓里的姑娘,他突然想到朱铁民膝下无子,转身说:“这孩子给你抚养,姓朱也行。”朱铁民当场红了眼,却只回一句:“一定让她成才。”孩子取名“媛媛”,后来在家中常被称作“两个爸爸的女儿”。

1964年,王近山因婚姻风波离开部队序列,被安置南京。组织调整意味着身边人员大换血,他无奈放走朱铁民。分别那天,王近山拍拍车门说:“老朱,这车以后没人比你更懂它。”朱铁民只是敬了个标准军礼,什么都没说,车开出营区他才抹了把眼角。

1973年夏,朱铁民因公赴南京提车,悄悄住进普通招待所。王近山得知后震怒:“来了还住外面?”一声吼,把司机和勤务兵都吓懵。行李被提回家,当晚床头多了两盒中华烟。第二天王近山又冒出念头:“回来给我开车吧,随便挑车。”朱铁民苦笑:“首长,我老花眼都快驾照体检不过了。”一句婉拒,却也留下一段小插曲——那天去司令部,他照例坐主驾,王近山像从前一样,习惯性地把安全带往上提了提。

1978年4月6日,王媛媛接到南京总院电报:王近山病危。等她赶到病房,只见父亲骨瘦如柴,仍竭力压低声音不让护士听见痛哼。稍稍缓过劲,他拉住女儿手低声问:“老朱呢?我想再见你爸爸一面。”这一句,媛媛愣住了,她立即拨通北京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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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夜里,朱铁民抵达南京,推门第一眼就认不出床上那位昔日虎将。“首长,我来看您了。”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王近山费劲抬手,摸到那熟悉的老茧,点点头:“好久……没看见你。”两人隔着氧气管沉默良久,病房里仅余心电监护仪的均匀滴答。

第二天午后,王近山忽然精神一振,坚持要“出车转转”。医生劝阻未果,朱铁民只好把备用救护车开到大院。车一发动,王近山像回到二十年前,轻声命令:“速度平稳,别压弯。”绕行两公里,路过长江岸,一阵春风吹进车窗,朱铁民在后视镜里看到首长嘴角露出罕见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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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兜风耗尽了王近山最后的体力。一个月后,即5月10日,医院发出讣告。葬礼当天,朱铁民站在灵台侧面,没有上前扶棺,只是远远敬礼,肩膀随着军乐轻微颤动。后来他常对战友说:“首长欠我一个并排开的追悼会,但我不催债。”话语轻,却是掩不住的酸涩。

1980年,骨灰迁入八宝山。从那年起,每年清明,朱铁民都会背一盒香烟、一截旧方向盘皮握柄去扫墓。他说带别的东西首长用不上,唯独方向盘能让他想起那些血与火的时速。听者会笑他固执,可在他看来,这份执拗正是当年“安全开出去,安全开回来”的最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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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往事被历史沉淀成碎片,其中最醒目的,仍是1978年病房里那句请求。倚靠对方穿越枪林弹雨的人,到生命最后一刻还惦记着再见一面——这种情义,比钢炮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