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5月上旬,北京晨光微凉。前门大街的车流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农民推着旧自行车,一边打听,一边自言自语:“总得让首长知道我来了。”他叫肖成佳,今年六十三岁,来自江西泰和,口袋里只有四十多块路费以及一封写满密密麻麻地址的便条。
他来京的缘由说起来并不复杂:一年多前,报纸登出黄火青复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消息。肖成佳看到熟悉的名字,心口“咚”地猛跳——那是他长征路上的顶头上司。战后散失了红军身份的他,忽然觉得机会来了,“得让老首长给我作个证。”
可北京城大得吓人。找不到人,他便守在西单附近的检察院门前,试图递口信。岗哨依规拒绝来访,他干脆坐在路边,背包当垫,眯眼琢磨新法子。午后,他对警卫说想借厕所,被允许进入院内,却仍不知黄火青办公室在哪。
就在这时,一辆印着八一车牌的越野车缓缓驶向大门。肖成佳心里一动:车里准是大干部。念头一起,他猛地冲到车前,双臂一展,硬生生逼停车辆。刹车声尖锐刺耳,院内瞬时骚动。司机惊魂未定,车门推开,一位中年参谋快步上前质问。肖成佳并不退缩,将来龙去脉倒了个八成:“求见黄检察长,他是我老首长!”
参谋有些迟疑,又见老人神色恳切,便通报秘书。几分钟后,肖成佳跟着秘书沿着长廊穿行,脚步急,还带点颤。推门那刻,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书桌后的黄火青:鬓发虽白,眉宇仍峻。“老首长,我是肖成佳!”老人声音发粗,带着乡音。黄火青眯眼打量,显然一时没想起。肖成佳赶紧补一句:“三号花机关!”
短短五个字,如同一支火把点亮了往昔。黄火青豁然站起,啪地拍了下桌角:“原来是你这个小鬼!”一句“红小鬼”,把两位白发人拉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遵义以北。
气氛一下轻快。黄火青招手:“坐下,先说说路上辛苦。”话音未落,肖成佳直挺挺站着:“首长,我有事求您。”黄火青笑意仍在,“先回答我——那首杜娘歌,还会唱吗?”肖成佳挺胸,嗓音沙哑却有劲:“杜娘捶布声,捶得天也惊……”黄火青轻轻打拍。
歌声只几句,房里已弥漫长征味道。往事翻涌——
1935年初春,川黔交界的山道雾气沉沉。时任九军团政治部主任的黄火青,需要找一名临时排长去卡口堵敌援。罗炳辉把手一摊:能上阵的都派出去了。正在旁边记录的“红小鬼”肖成佳被点名:“你去,能挡住吗?”少年握枪敬礼:“能!”
他带着三十多号人趴在小路两侧,一夜寒露。次日拂晓,两百余名川军踏入伏击圈。枪响、惊叫、溃逃,战斗不到半小时结束。收拢战利品时,战士才发现肖成佳右手鲜血直淌,他却浑然不觉。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指挥作战,也是军团顺利夺取娄山关的重要一环。
命运却在一年后调转方向。1936年古浪河畔,西路军受挫,肖成佳在沙场负伤被俘。辗转牢狱,靠家中东拼西凑的三十块银元才逃出生天。从那日起,他把旧军装深埋床底,陪母务农,直到共和国成立。
新政权承认红军资历需证明。肖成佳跑县里三回,对方只回一句:“得找见证人。”可战友散落天涯无处寻,红军档案又大多遗失,他只好作罢。二十多年,他种田、挑水、娶妻、生子,偶尔跟邻居提一句“当年打过鬼子”,大伙以为他吹牛。直到看到黄火青复出,他再也坐不住了。
北京这场“碰瓷”之后,黄火青当即吩咐秘书起草证明:“肖成佳,原第五军团、后调九军团,参加长征抵娄山关战斗……此信足证其革命军人身份。”落款盖章,日期写的是1979年5月13日。
拿到文件,肖成佳连夜坐火车回南昌,再转客车折返泰和。县民政看到检察长亲笔信,态度立刻转向,随即补办烈属抚恤、党籍恢复、医药补助。一个月后,红色编号档案补录完毕,他重新成为注册在册的老红军。
1980年代,国家对参加两万五千里长征、并在册存活的老兵逐人定补。肖成佳每月可以领取足以支撑全家生活的津贴,地里活儿渐渐少做,清晨陪老伴饮茶,夜晚与老友搓麻。
2006年深秋,地县电视台来家中采访。镜头前,老人精神矍铄,随口又哼起那首杜娘歌,还用左手比划枪栓动作。记者问他最难忘哪一天,他想了想:“那次车前伸手,心里直发抖,怕刹不住。”停了两秒,他补一句,“可要真没拦下,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过去了。”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