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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照样斜斜地落在茶桌上,滚水冲入盖碗的瞬间,一股高扬的香气漫出来——蜜兰的甜润,芝兰的清冽,或是鸭屎香的独特山野气,这是属于凤凰单丛的冬日私语。

看奕哥说茶,了解到不少凤凰单枞的小秘密。

爱单丛的人,多半会被它的香型迷得晕头转向。蜜兰香、杏仁香、夜来香、稻花香……光是念这些名字,就像翻一本香氛名录。可很少有人深究,这“单丛”二字,本就藏着一段茶树的生长史。

单丛最早的意思,就是“单株”。一棵茶树,独立采摘,独立制作,从鲜叶到成茶,都带着这棵树独有的脾气。就像普洱的古树单株,讲究的是一株一风味的稀缺。

只是如今我们喝到的单丛,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普洱古树能轻易采出十几斤鲜叶,可凤凰山里的茶园,一排排茶树矮矮胖胖,弯腰就能摘到芽叶,哪里还有半分单株乔木的影子?

那是人工干预的结果。早年的凤凰单丛,本是肆意生长的小乔木。它们有足够的空间伸展枝丫,长成亭亭如盖的模样,采茶人得爬梯子、搭架子,才能够到高处的鲜叶。那样的单株,鲜叶产量可观,制成的茶,才真正担得起“单丛”的名号。

现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香型,其实都是老祖宗们从单株里挑出来的惊喜。遇到一株香气独特的茶树,就用扦插、嫁接的法子无性繁殖,像拷贝一份珍贵的文件,把这棵树的香气基因代代相传。

这和大红袍母树育出奇丹,安吉白茶母树繁衍出白叶一号,是同一个道理。只是凤凰单丛的香气太会“藏私”,一藏就藏出上百种香型,难怪被称作“茶中香水”。

可这香水的谱系,偏偏是本糊涂账。

你若去凤凰山走一趟,就会发现,香型的真相,比山上的云雾还要混沌。茶农说,蜜兰香对应蜜兰香茶树,鸭屎香对应鸭屎香品种,这种一一对应的说法,最容易被消费者记住,却不是全部的真相。

乌龙茶的工艺,本就是茶类里最繁琐的那一个。发酵的轻重,杀青的火候,焙火的深浅,哪怕是同一棵树上的鲜叶,换一套工艺,就能变出截然不同的香气。

就说蜜兰香和鸭屎香,这两款在外地最火的单丛,有些作坊里,同一种原料,工艺上稍作调整,就能分出两款香型。你看,香型哪里是天生的,分明是手艺和原料的共谋。

这就难怪茶客们会犯迷糊了。你在这家茶厂喝懂了蜜兰香,转头去另一家,却发现味道全然不同;你记熟了鸭屎香的兰花香底,换个作坊,又尝到了不一样的山野气。

凤凰山的香型,从来没有统一的标准样。各家有各家的说法,各坊有各坊的诠释,就像岩茶里的马头岩肉桂,不同茶师做出来,风味能差出十万八千里。

就连潮汕本地人,也未必能盲品出所有香型。他们有自己的喝茶圈子,圈子里认的香型,到了另一个圈子,可能就不算数了。喝茶本是闲事,犯不着为了记香型,把自己逼成考据家。

其实单丛的香型,本就是一场没必要的复杂。与其纠结“这到底是蜜兰还是芝兰”,不如放下执念,回到茶的本质——档次。

真正的单丛老茶客,从不会死记香型。他们端起一杯茶,茶汤入口,舌尖就能辨出高下:是鲜爽回甘,还是粗粝寡淡;是韵致悠长,还是香而浮浅。这才是喝茶的真本事。

那些被市场简化出来的“十大香型”,不过是商家的营销话术。凤凰山的角落里,还藏着许多名字古怪的单丛。“锯剁仔”,光听名字就很local,只因它的叶缘锯齿锋利,像一把小锯子;“雷扣柴”“忠汉种”“八仙过海”,这些名字带着潮汕人的肆意与幽默,外人看不懂,本地人却能会心一笑。

这些古怪的名字背后,藏着单丛最本真的分类逻辑。早年间,国营收购站收茶,只分三个等级:单丛、浪菜、水仙。单丛是品质最好的,浪菜次之,水仙品级最低。

那时候的水仙,是个“大箩筐”。它本是凤凰山独有的原生茶种,用种子繁殖,天生就爱变异。同样的种子,种在不同的山头,受不同的水土滋养,长出来的茶树,风味就天差地别。

那些香型不明显的,就统统归进水仙的范畴;一旦某棵茶树变异出独特的香气,就被单独拎出来,以香型命名,成为新的单丛品种。这才是单丛香型的源头——一场自然变异与人工选择的漫长游戏。

可惜现在的很多单丛,都逃不过“香而无韵”的遗憾。按照老标准,它们根本算不上单丛,顶多是浪菜或水仙的级别。

单丛的传统“山韵”,从来不是扑面而来的浓烈香气。它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转,是茶汤入喉后,从喉咙里漫上来的余韵,是藏在香气背后的山野风骨。而不是现在市场上追捧的,那种直冲鼻腔的“香水味”。

这韵致的流失,根源在凤凰山的水土。四大乌龙茶里,单丛的生态环境,远不如岩茶的武夷山,也比不上台湾高山乌龙的云雾茶山。

曾经的凤凰山,林木茂密,云雾缭绕,茶树在杂木林间自在生长。如今的茶园,连片开垦,其他植被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生物多样性被破坏得厉害。只剩乌岽山的部分区域,还有少量生态茶园,以及被保护的母树,守着最后的山野气息。

除了生态,树龄也是单丛韵味的关键。凤凰单丛的老丛,得是七八十年以上的树龄,才算名副其实。树龄越长,根系扎得越深,吸收的山野养分越足,茶汤里的韵致也就越醇厚。

可现在的茶园,为了追求产量,为了采摘方便,总忍不住对茶树“下狠手”。重度修剪已是常态,更甚者直接台刈——把树头以上的枝干全部砍掉,俗称“砍头”。

台刈对灌木型茶树或许无碍,可单丛是小乔木啊。一刀下去,树龄相当于清零,再长出来的新枝,就算香气高扬,也失了老丛的沉稳韵致。还有些茶树,被重度修剪得矮矮胖胖,来年的香气确实更盛,可那股子藏在岁月里的“山韵”,早就被牺牲掉了。

凤凰单丛的local,从来不止于风味。它的冲泡方式,也带着浓浓的潮汕烟火气。

潮汕人喝茶,投茶量大得惊人。干茶几乎要把盖碗或紫砂壶塞满,沸水一冲,茶汤浓强醇厚,带着恰到好处的苦涩。这样的喝法,看似粗犷,实则精明——浓强的茶汤,能掩盖许多原料和工艺的瑕疵。

可上乘的单丛,偏偏经得起清淡的冲泡。哪怕少放些茶,茶汤依然细腻甘醇,韵致悠长。这样的单丛,价格堪比武夷三坑两涧的岩茶,却很少流出潮汕本地。

单丛的价格体系,就像它的香型一样,带着潮汕人的倔强。它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不大在乎外地人的评价,也从不迁就外地人的口味。

这或许就是单丛的魅力。它是凤凰山的孩子,带着山野的野性,带着潮汕人的肆意,带着香型的迷局,也带着山韵的坚守。

冬日里喝一杯单丛,不必深究它的香型,不必纠结它的树龄。只需捧着温热的盖碗,看茶汤在杯里泛起金黄的光,闻着那股子高扬又婉转的香气,就够了。毕竟喝茶这件事,舒服,才是最要紧的。

格桑寻山问水集齐了四大产区的乌龙茶,也包括一款很不错的凤凰单枞茶。寻山问水,只为了一杯干净的茶。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