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加班到九点半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区。

路灯在初冬的雾气里晕开昏黄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经过垃圾房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错觉,却又固执地重复着。

我走近那个放在分类垃圾桶旁的纸箱,借着路灯看见里面的小东西。

是只棕色的泰迪幼犬,蜷缩在旧毛巾里,浑身发抖。

我蹲下身,它用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发出更响亮的呜咽。

鬼使神差地,我抱起了纸箱。

小狗很轻,纸箱底部放着一袋未开封的狗粮和一瓶水。

回到家给它洗澡时,手指触碰到项圈内侧的金属片。

翻过来,借着浴室灯光,我看见上面刻着一串数字。

那一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冲进书房,从储藏箱最底层翻出高中日记本。

泛黄的扉页上,我用蓝色钢笔工整地抄着那串数字。

那是我的第一个QQ号,用了整整三年,高考后便弃之不用。

此刻,它被刻在陌生小狗的项圈上,出现在我生活的小区。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尘封的门。

而门的背后,是我完全不曾预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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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出版社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气味。

我坐在靠窗的工位上,审阅着下一季要推出的青春文学稿。

电脑右下角显示晚上八点十七分,窗外早已是灯火通明。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微信:“周末回家吃饭吗?你张阿姨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

我揉了揉太阳穴,回复:“这周要赶稿,下次吧。”

按下发送键时,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烦躁。

二十八岁,单身,在一线城市做编辑,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留在这里,租了现在这个小区的一居室。

房子不大,但朝南,周末阳光能洒满整个客厅。

同事们常说我这条件该谈婚论嫁了,我只是笑笑。

不是不想,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一种能让我奋不顾身的心动,像高中时读到言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但现在想来,那种心动可能只存在于虚构的故事里。

“佳莹,还不走?”对面的李姐开始收拾包。

“再看一会儿,这篇稿子明天要交初审意见。”

“别太拼了,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

我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我的键盘敲击声。

又工作了一个多小时,眼睛开始发酸。

关掉电脑,穿上米白色羽绒服,围上围巾。

走出大楼时,冷风扑面而来,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地铁里挤满了晚归的人,每个人都疲惫而沉默。

我靠在车厢角落,戴上耳机,随机播放着收藏列表里的老歌。

某一首的前奏响起时,记忆突然被拉回某个午后。

高中教室,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课桌上,同桌女孩在传纸条。

具体内容已经模糊,只记得当时笑得肩膀发抖。

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走出地铁站还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小区。

这段路我走了三年,熟悉每一家店铺的招牌和营业时间。

水果店的老板娘正在收摊,看见我时挥手笑了笑。

我也回应一个笑容,继续往前走。

小区门卫室的灯还亮着,保安韩平坐在里面看手机。

他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做事认真,对住户很热情。

“宋小姐才下班啊。”他抬头打招呼。

“是啊,韩师傅今天值夜班?”

“对,到明早八点。对了,三号楼电梯下午修好了。”

“谢谢您提醒。”

我朝他点点头,走进小区。

路灯间隔有些远,有些路段光线昏暗。

经过小花园时,几只流浪猫从灌木丛里窜出来,又迅速消失。

快到七号楼时,我闻到了垃圾房特有的气味。

小区实行定时定点投放,晚上八点后垃圾房就锁门了。

但总有人把垃圾袋堆在门口,等着第二天早上清理。

我加快脚步想快点经过,就在这时听到了那个声音。

很轻,像幼猫的叫声,又不太一样。

停下脚步,仔细听,声音又没了。

也许是我听错了。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但走了两步,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清晰了。

是从垃圾房侧面传来的。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一个普通纸箱放在墙边,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纸箱侧面写着“苹果”字样,应该是水果箱。

盖子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

我蹲下身,掀开盖子。

昏暗光线下,我看见一团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那东西察觉到光线变化,抬起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是只小狗,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

它蜷缩在一条灰色毛巾里,旁边放着宠物饮水器和一袋狗粮。

箱底还垫着几张旧报纸,但已经被它抓得皱巴巴的。

小狗看见我,停止了呜咽,只是警惕地盯着。

我们的目光在夜色中对峙了几秒钟。

然后它又发出那种可怜巴巴的声音,身体还在发抖。

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害怕。

我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在附近。

谁会把小狗丢在这里?还留了食物和水?

这看起来不像是随意遗弃,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狗又呜咽了一声,这次它尝试站起来,但腿似乎没力气。

它踉跄了一下,倒在毛巾上。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

02

我把纸箱抱了起来。

小狗很轻,连箱子一起大概只有五六斤重。

它不安地在箱子里移动,但并没有试图跳出来。

“别怕,”我低声说,“带你回家。”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加班后的疲惫让理智变得薄弱,也许是那双眼睛太像无辜的孩子。

总之,我抱着纸箱走进了七号楼。

电梯里,小狗安静下来,只是睁着眼睛看我。

我低头看它,它也抬头看我,尾巴轻轻摇了摇。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决定或许没有错。

打开家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把纸箱放在玄关,脱掉外套和围巾,然后蹲下来。

小狗已经站了起来,前爪搭在纸箱边缘,好奇地打量新环境。

“出来吧。”我轻声说。

它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出纸箱。

站在地板上时,它的腿还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

我这才看清它的全貌——棕色的泰迪犬,毛有些打结,但眼睛很亮。

体型比我想象的还要小,大概只有我的两个手掌大。

项圈是深蓝色的,上面有个银色的小铃铛。

“你饿了吗?”我起身去拿箱子里那袋狗粮。

袋子还没开封,上面写着幼犬专用粮。

我倒了一些在一次性餐盒里,又用另一个餐盒装了水。

小狗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看它吃东西的样子,应该不是被饿了很久。

那为什么会被放在垃圾房旁边?

我蹲在旁边观察它,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

被主人遗弃?但留下了食物和水。

暂时寄放等会儿来取?可为什么选在那种地方?

小狗吃完后,舔了舔嘴,然后抬头看我。

它的眼睛在灯光下是深棕色的,像两颗温润的琥珀。

“你得洗个澡。”我对它说。

毛虽然不算特别脏,但有灰尘和草屑。

我走进浴室,在洗脸池里放了温水。

小狗很乖,当我把它放进温水里时,它只是颤抖,没有挣扎。

我挤了一点自己的沐浴露,轻轻揉搓它的毛发。

温水很快变成了浅灰色,可见它确实需要清洁。

冲洗的时候,它甩了甩头,水珠溅到我脸上。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它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用干毛巾包住它,轻轻擦干。

然后拿起吹风机,调到最低档,远远地吹。

小狗起初有些害怕吹风机的声音,但很快就适应了。

温暖的风吹过,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吹到半干时,我检查它的身体状况。

看起来健康,没有明显伤口,耳朵也干净。

手指无意间碰到项圈,发现内侧似乎有东西。

项圈外面是普通的深蓝色尼龙材质,内侧却是光滑的皮质。

我把项圈转过来,借着浴室的灯光仔细看。

皮质内衬上,嵌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牌。

长方形,不锈钢材质,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

上面刻着字。

我凑得更近些,辨认那些细小的刻痕。

是一串数字:274915683。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

这串数字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多年不见,也能瞬间认出。

我冲出浴室,连小狗都顾不上,径直跑进书房。

储藏箱放在书架最底层,里面装着我不舍得扔的旧物。

翻找时手指有些发抖,直到触碰到那个硬壳笔记本。

深蓝色的封面,边角已经磨损,是我高三时用的日记本。

翻开扉页,右上角,我用蓝色钢笔工整地写着一串数字。

274915683。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符号。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QQ号。

高一申请,用了整整三年,直到高考结束才换了新号。

旧号再也没有登录过,密码大概也忘记了。

为什么这串数字会出现在这里?

刻在一只陌生小狗的项圈上?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书架,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狗从浴室里走出来,湿漉漉的爪印留在地板上。

它走到我身边,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臂。

我低头看它,它也抬头看我,尾巴轻轻摇晃。

“你是谁送来的?”我轻声问。

它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

金属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未解的谜题。

那一夜,我失眠了。

小狗睡在客厅的临时窝里——一个垫了旧毯子的纸箱。

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串数字。

高中时代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教室、操场、食堂、放学路。

还有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孔和名字。

凌晨三点,我起身走到客厅。

小狗睡得很熟,小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我蹲在纸箱旁,借着窗外路灯的光,再次查看项圈。

金属牌上的刻痕清晰工整,像是专业工具刻的。

数字排列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连间隔都似曾相识。

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有人在用这种方式联系我,或者提醒我什么。

可目的是什么?善意还是恶意?

小狗在睡梦中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我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头,它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先照顾好这个小家伙吧。

天亮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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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舔醒的。

小狗不知何时爬上了床,正用湿漉漉的鼻子碰我的脸。

睁开眼睛时,看见它蹲在枕头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你怎么上来的?”我坐起身,把它抱到腿上。

它很轻,毛发经过一夜已经干了,蓬松柔软。

客厅的纸箱里空荡荡的,毯子被拖到了地上。

看来这个小家伙不但会爬床,还会搞破坏。

我看了眼手机,早上七点半。

虽然是周六,但生物钟已经固定了。

起床,洗漱,给小狗准备早饭。

还是用那袋狗粮,倒了一些在餐盒里。

它吃得很快,小尾巴一直摇着。

我给自己煮了咖啡,烤了两片面包,坐在餐桌前。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小狗身上,给它镀了层金边。

它吃完后跑过来,趴在我脚边,抬头看我。

“得给你起个名字。”我对自己说。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弄清楚它的来历。

项圈上的数字像根刺,扎在记忆里,隐隐作痛。

吃完早餐,我打开电脑,尝试登录那个旧QQ号。

输入账号,密码试了好几个常用的组合。

都不对。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当时的密码可能是生日、学号、名字拼音。

但一个都没成功。

系统提示连续错误需要验证,我放弃了。

也许该找找高中同学打听?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里面存着几个还有联系的老同学。

林晓薇,高中同桌,现在在银行工作。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佳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林晓薇的声音清脆爽朗,背景音里有孩子的笑声。

“晓薇,不好意思周末打扰你。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你说。”

“你还记得我高中时的QQ号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顿了顿,“那你记得薛高朗吗?”

这个名字说出口时,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

薛高朗,高中同班同学,一个很安静、存在感很弱的男生。

我记得他总是坐在教室后排,戴着厚厚的眼镜,很少说话。

“薛高朗?”林晓薇似乎在回忆,“有点印象,那个不太爱说话的男生对吧?”

“对,他后来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这我哪知道,高中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没什么,就是昨天整理旧东西,看到毕业照想起来了。”

我们又聊了几句家常,然后挂了电话。

挂断后,我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发呆。

为什么是薛高朗?

这个名字像是自己从记忆深处浮上来的。

我记得他,但记忆很模糊,像隔着毛玻璃看旧照片。

只记得他成绩中等,性格内向,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高二分班后就不在一个班了,之后就完全没了消息。

和项圈上的QQ号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不起来和他有过什么特别的交集。

也许该看看高中毕业照。

我起身从储藏箱里翻出相册,厚厚的,蒙了层灰。

翻开,找到高三那年的毕业照。

六十多个人站成四排,我在第二排左边第三个。

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马尾,笑得很灿烂。

手指划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寻找薛高朗。

找到了,最后一排最右边。

他比记忆中还要瘦,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表情严肃,没有笑,目光似乎没有看镜头。

看着照片里的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

但仔细想,又想不起来。

小狗跑过来,用爪子扒拉我的裤脚。

我低头看它,它嘴里叼着一支笔——从书桌上偷的。

“坏家伙。”我笑着把它抱起来。

它舔了舔我的下巴,痒痒的。

“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狗了,得给你起个名字。”

我看着它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

“就叫你‘咖啡’吧,毛色很像。”

它似乎听懂了,尾巴摇得更欢了。

但很快,注意力又回到项圈上。

金属牌在阳光下闪烁,数字清晰可见。

也许该从另一个角度调查。

我抱起咖啡,带上手机和钥匙,决定去趟物业。

小区物业办公室在二号楼一层,周末也有人值班。

推门进去时,前台坐着个年轻女孩,正在看手机。

“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人丢失小狗?”

女孩想了想,摇头:“没有接到这类通知。”

“那有没有人询问过小区住户信息?比如我的信息?”

女孩警惕地看着我:“请问您是哪栋楼的住户?问这个干什么?”

我出示了门禁卡:“七号楼的。是这样的,我昨晚捡到一只狗,项圈上有我的旧联系方式,所以觉得很奇怪。”

女孩的表情放松了些。

“这种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问问保安,他们可能注意到什么。”

“好的,谢谢。”

我走出物业办公室,抱着咖啡在小区里转悠。

周末上午,小区里很热闹。

有带孩子散步的年轻父母,有买菜回来的老人,还有遛狗的人。

我走到门卫室,韩平正在里面泡茶。

“韩师傅。”

他抬头看见我,露出笑容:“宋小姐,遛狗啊?”

“其实是想问您点事。”我走进门卫室,“这只狗是我昨晚在垃圾房旁边捡到的。”

韩平看了看咖啡,点点头:“这小家伙挺可爱的。”

“您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在小区里转悠?或者有没有人问过我的事情?”

韩平放下茶杯,认真思考起来。

“陌生人每天都有,送外卖的、快递的、访客。不过要说特别留意的话……”

他顿了顿。

“大概一周前吧,有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

“长什么样?”

“瘦高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穿着深色外套,背有点驼。”

“他在干什么?”

“就站在那儿,看着小区里面,看了得有半个多小时。我问他找谁,他说不找谁,就走了。”

“之后还见过他吗?”

“好像又见过一次,两三天前吧,在七号楼附近。但也是远远看见,没说话。”

我的心跳加快了。

“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第二次是晚上,大概八点多,天已经黑了。”

和我捡到咖啡的时间很接近。

“谢谢您,韩师傅。”

“不客气。不过这狗你打算养吗?”

我低头看了看咖啡,它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周围。

“先养着吧,等找到主人再说。”

但心里知道,这个主人很可能就是韩平描述的那个年轻人。

而他留下的线索,直指我的过去。

04

回到家,我给咖啡洗了食盆和水盆。

它跟在我脚边转来转去,像个棕色的小毛球。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咖啡追着光斑跑,扑来扑去,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它,暂时忘记了那些困扰。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佳莹,在干什么呢?”

“在家休息。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吃饭了没有。自己一个人要按时吃饭。”

“知道了。”

“对了,你张阿姨说的那个男生,我看了照片,挺不错的。要不要见见?”

又来了。

“妈,我这段时间工作忙,以后再说吧。”

“忙忙忙,就知道说忙。你都二十八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电话那头母亲也沉默了,片刻后说:“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周末记得吃点好的。”

“知道了,妈你也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把咖啡抱到腿上。

它舒服地趴着,很快就睡着了,小肚子一起一伏。

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它的项圈,金属牌冰凉。

那个年轻人会是谁?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联系我?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拍了几张高中毕业照。

特别是薛高朗的那部分,放大,仔细看。

记忆的阀门似乎松动了一些。

我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高二那年春天,学校组织去郊外春游。

大巴车上,我坐在靠窗位置,林晓薇坐旁边。

薛高朗坐在我们后面两排,一个人。

到达目的地后,大家分组活动。

我和林晓薇还有另外几个女生一组,沿着山路往上走。

中途休息时,我看见薛高朗一个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

他拿着本子在画什么,很专注的样子。

当时觉得他有点孤单,但也没多想。

毕竟那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另一个片段,是高三上学期。

有一次月考后,班主任重新调换座位。

薛高朗被调到我斜后方,隔了一个过道。

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我经常下课还在做题。

有一次遇到一道数学题不会解,抓耳挠腮。

薛高朗小声说:“这道题可以用三角函数公式。”

我回头看他,他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还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了解题思路。

我道谢后,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不客气。”

之后就没什么交流了。

再后来,高二下学期他就转学了。

原因不清楚,有说是家庭原因,也有说他生病了。

那时候大家都在备战高考,没人太关注一个转学生的去向。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甚至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转走的。

只记得有一天,他的座位空了。

再后来,那个位置坐了别人。

毕业照上还有他,说明他转学后还回来拍了照。

但之后呢?

咖啡在我腿上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我轻轻抚摸它的头,脑子里乱糟糟的。

也许该找更多老同学问问。

我打开微信,找到高中班级群。

群里平时很安静,只有过年过节时有人发祝福。

我斟酌着措辞,发了一条消息:“大家好,我是宋佳莹。想问一下,有人知道薛高朗同学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消息发出后,我等了几分钟。

没有人回复。

可能大家都在忙,没看见。

或者看见了,但不知道,所以不回复。

我正准备退出微信,突然收到一条私聊。

是赵志远,高中时的体育委员,现在好像在做销售。

“宋佳莹?好久不见。你找薛高朗干什么?”

我回复:“有点事想问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高中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找他?”

“整理旧东西看到毕业照,想联系一下老同学。”

“这样啊。我记得他当时好像转学去外地了,具体情况不清楚。”

“不客气。对了,你还在北京?”

“在,做编辑。”

“挺好。有空聚聚。”

“好。”

对话结束,信息还是零。

我放下手机,感到一阵无力。

咖啡醒了,从腿上跳下去,跑去玩它的玩具——一个旧袜子做的球。

我跟着它走到客厅,坐在窗边的地毯上。

窗外是小区花园,几个孩子在玩滑梯。

他们的笑声隐约传来,充满无忧无虑的快乐。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简单。

但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得多,有太多未解的谜和未还的债。

下午,我决定带咖啡在小区里转转。

也许能遇到更多线索。

给它系上牵引绳——用旧丝带临时做的。

咖啡很兴奋,在玄关处转圈圈。

“走吧,小家伙。”

走出楼门,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我带着咖啡沿着小区主干道慢慢走。

它对什么都好奇,闻闻树根,嗅嗅墙角,追飘落的叶子。

走到小花园时,遇到了邻居王淑丽。

她五十岁左右,住在我楼上,是小区里著名的“消息通”。

“小宋,养狗啦?”她笑眯眯地走过来。

“王阿姨。不是养的,是昨晚捡到的。”

“捡的?在哪儿捡的?”

“垃圾房旁边。”

王淑丽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我前天晚上看见有人在那儿放箱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您看见是谁了吗?”

“是个男的,挺瘦的,戴着帽子。当时天黑了,没看清脸。”

“大概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多吧。我扔垃圾回来,看见他在垃圾房那儿鼓捣什么。当时还想,这人怎么把东西放那儿。”

“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个子挺高,穿深色外套。动作有点慢,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和韩平的描述吻合。

“他放完箱子就走了?”

“嗯,往小区门口走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王淑丽看了看咖啡,又说:“就是这只狗?看着挺可爱的。”

“是的。王阿姨,如果再见到那个人,您能认出他吗?”

“这可难说,当时光线暗。不过要是再见着,也许能认出来。”

“谢谢您。”

“客气啥。不过这狗你打算养吗?要是不养,我有个亲戚想要只小狗。”

“我先养着吧,等找到主人再说。”

“也是,养狗得有责任心。”

又聊了几句,王淑丽去买菜了。

我站在原地,牵着咖啡,心里沉甸甸的。

那个男人两次出现在小区,一次观察,一次行动。

他刻意选择了我下班的时间,把狗放在我必经之路。

项圈上刻着我的旧QQ号,这是明确的指向。

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过去。

可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咖啡拉了拉绳子,想继续往前走。

我跟着它,思绪却飘得很远。

走到垃圾房附近时,我停下来观察。

这个地方相对偏僻,晚上光线不好,但又在主干道旁。

选择这里,既能确保我发现,又不会太引人注目。

这个人考虑得很周到。

可越是周到,越让人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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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一上班,我把咖啡托付给了楼下的宠物店。

店主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答应帮我照看白天。

“它很乖,不吵不闹。”店主说。

“麻烦您了,我下班就来接它。”

“不麻烦,正好陪我。”

走出宠物店时,咖啡在笼子里看着我,眼神委屈。

我心里一软,但还是转身走了。

出版社的工作依然忙碌,审稿、校对、选题会。

但我总是走神,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串数字和模糊的人影。

午休时,我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打开笔记本电脑。

再次尝试登录那个旧QQ号。

还是失败。

但这次我注意到,系统显示这个号码最后登录时间是三年前。

三年前有人登录过。

心跳加速,我尝试找回密码。

通过密保问题——但问题是什么?

我试了几个可能的问题:我的生日?最喜欢的颜色?宠物名字?

最后尝试申诉,需要填写历史资料。

我尽可能回忆:什么时候申请的,常用登录地点,添加过的好友。

提交申诉后,系统提示需要一到三个工作日审核。

关掉页面,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

会议室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

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反射着不同的画面。

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我努力拼凑关于薛高朗的碎片。

除了春游和讲题,还有别的吗?

好像有一次,我的钢笔丢了。

那是一支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珍惜。

在教室里找了很久,急得快哭了。

后来薛高朗走过来,小声说:“我在走廊捡到一支。”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正是我丢的。

我当时太高兴了,连连道谢。

他只是摇摇头,就回座位了。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脸红得很厉害。

还有一次,学校运动会。

我参加了四百米接力,跑第二棒。

交接棒时差点摔倒,但还是坚持跑完了。

回到班级休息区,大家都在给运动员递水。

薛高朗递给我一瓶水,手指碰到的瞬间,他立刻缩了回去。

那时候觉得他有点奇怪,但现在想来,可能是紧张。

这些琐碎的细节,像散落的珍珠。

如果单独看,没什么特别。

但串联起来,似乎能勾勒出某种图景。

一个内向的男生,默默关注着一个女生。

很老套的暗恋故事。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十年后才用这种方式联系?

而且是通过一只小狗?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李姐探进头来。

“佳莹,原来你在这儿。下午的选题会资料准备好了吗?”

“马上就好。”我赶紧坐直。

“快点啊,两点开始。”

“好的。”

李姐关上门,我收拾心情,回到工位。

下午的选题会开了三个小时,讨论了下一季度的出版计划。

我负责的青春文学板块需要新增两个系列。

会议结束时已经快五点了,窗外天色渐暗。

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是宠物店店主发来的:“咖啡很乖,已经喂过晚饭了。”

附了一张照片,咖啡正在玩玩具球。

我回复:“谢谢,我马上过去接它。”

走出办公楼,夜晚的冷风让我清醒了一些。

地铁上,我继续思考那个问题。

如果真是薛高朗,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也许该从毕业照入手,找找其他线索。

我记得毕业照后面印着全班同学的姓名,对应位置。

回到家,我再次翻开相册,找到那张照片的背面。

果然,用铅印印着四排名字,从第一排到最后。

我找到薛高朗对应的位置,确认就是他。

旁边是他当时的学号:20070927。

学号是按入学年份和班级排的,2007年入学,09班,27号。

这个信息也许有用。

我打开电脑,搜索高中校友录网站。

找到我们那届的页面,需要注册登录。

用真实姓名和毕业年份注册后,进入了班级主页。

页面上有班级合影、通讯录,还有留言板。

通讯录里,大部分同学只留了姓名,联系方式是空的。

薛高朗那一栏,只有名字,没有电话、邮箱或地址。

留言板也很冷清,最后一条留言是五年前的。

有人在上面问有没有人组织同学会,无人回复。

我失望地关掉页面。

咖啡跑过来,用爪子扒拉我的裤脚。

我把它抱起来,它舔了舔我的脸。

“你说,我该怎么找到他呢?”

它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我。

晚上,我带着咖啡在小区里散步。

故意又路过垃圾房,那里已经清理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走到门卫室,韩平正在吃晚饭。

“韩师傅,吃饭呢。”

“宋小姐,遛狗啊。”他放下饭盒,“对了,我又想起个事。”

“什么事?”

“那个年轻人,第二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在咳嗽。”

“咳嗽?”

“对,咳得挺厉害的。当时我正好巡逻经过,听见咳嗽声。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

“您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

“没看清,他背对着我。不过感觉他身体不太好,咳嗽时肩膀抖得厉害。”

身体不好……

这个细节让我想起王淑丽的描述:动作有点慢,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谢谢您,这些信息很有用。”

“不客气。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带着咖啡继续走,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身体不好的年轻男性,知道我的旧QQ号,刻意避开正面接触。

越来越觉得像是薛高朗。

可他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要通过小狗传递信息?

回到家,我给咖啡洗了脚,然后坐在沙发上。

电视开着,但没看进去。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请问是宋佳莹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苍老。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薛高朗的父亲。”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握紧手机,声音有些颤抖:“薛叔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高朗想见你。”

06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沉重的疲惫。

我听见背景里隐约有医疗仪器的声音。

“薛叔叔,薛高朗他……怎么了?”

“他在医院。”对方顿了顿,“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这几个字像冰锥,刺进我心里。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感到震惊。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市肿瘤医院,住院部七楼,712病房。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来吧。”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谢谢。”对方说,“高朗一直想见你。”

挂断电话后,我坐在沙发上,很久没动。

咖啡察觉到我的异常,走过来趴在我脚边。

我把它抱起来,脸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

肺癌晚期。

那个瘦削的、咳嗽的身影,在小区里徘徊。

放下小狗后离开,没有见我。

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带着咖啡去宠物店。

“今天也要麻烦您了。”

“没事,咖啡很乖。”店主接过牵引绳,“你有急事?”

“嗯,要去医院看个人。”

“那快去吧,路上小心。”

我打车前往肿瘤医院,路上一直看着窗外。

初冬的街道萧瑟,行人匆匆,每个人都裹紧外套。

医院门口永远是人流涌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按照指示牌找到住院部,坐电梯上七楼。

走廊很长,两侧是病房,空气中是疾病特有的沉重。

在712病房前,我停下脚步。

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的病床。

一个瘦得脱形的男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床边坐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背影佝偻。

我轻轻敲门。

老人转过头,看见我,慢慢站起身。

他走过来开门,眼神里有审视,也有感激。

“是宋佳莹吧?我是高朗的父亲。”

“薛叔叔您好。”

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

“进来吧,高朗刚睡着。”

我走进病房,空间不大,一张病床,一张陪护椅,一个床头柜。

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叶子蔫蔫的。

薛高朗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被子。

他比照片上还要瘦,脸颊凹陷,面色蜡黄。

氧气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眉眼的轮廓还能辨认。

确实是高中时的那个男生,只是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赶紧眨了眨眼。

“坐吧。”薛父搬来椅子。

我坐下,目光无法从病床上移开。

“他什么时候病的?”

“查出来是去年十月,但咳了有一年多了。开始以为是普通咳嗽,没在意。”

薛父的声音很平静,但手在微微颤抖。

“治了多久了?”

“手术、化疗、放疗都做了。开始还好,后来扩散了,就……”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他……痛苦吗?”

“疼的时候会打止痛针。大部分时间就这样躺着,没什么精神。”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

我看着薛高朗,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怜悯、震惊,还有深深的不解。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现在?

薛高朗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然后聚焦,看见了我。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柴。

他想说话,但氧气面罩让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我靠近一些,轻声说:“我是宋佳莹。”

他点点头,眼神变得柔软。

薛父帮他把氧气面罩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

“佳莹……”他的声音很微弱,气若游丝。

“我在。”

“狗……收到了吗?”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收到了,很可爱,我给它起名叫咖啡。”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极浅的微笑。

“那就好。”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怕你不见我。”

“怎么会?”

“高中时……你帮过我。我一直想谢谢你。”

我愣住了。

帮过他?什么时候?

记忆里,我们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

除了讲题和还钢笔,几乎没有别的。

“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他又笑了,笑容里有苦涩,“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薛父赶紧帮他拍背,拿过纸巾。

咳嗽持续了快一分钟,纸巾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我看得心惊肉跳。

咳嗽平息后,薛高朗更虚弱了,呼吸急促。

“今天先到这里吧。”薛父说,“他需要休息。”

我点点头,站起身。

“我明天再来。”

薛高朗看着我,眼神里有恳求,也有释然。

“项圈……看到了?”

“嗯,看到了。我的旧QQ号。”

“那是……唯一的联系方式。我怕你换了手机,换了住址。但那个号……你永远不会忘。”

他说的对。

那个QQ号确实刻在青春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

“好好休息,我明天带咖啡的照片来给你看。”

他点点头,重新戴好氧气面罩。

走出病房,我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薛父跟出来,递给我一张纸巾。

“擦擦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流泪。

“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高朗一直想见你,现在见到了,他应该很高兴。”

“薛叔叔,我和他高中时……”

“他很少提过去的事。”薛父打断我,“但我知道,他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激起涟漪,扩散到记忆的每个角落。

那些零碎的细节,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讲题时的脸红,递水时的紧张,还钢笔时的局促。

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是一个男孩笨拙的喜欢。

而我,完全没察觉到。

“他转学也是因为……”

“一部分是。”薛父叹了口气,“更多的还是家庭原因。他妈妈那时候病了,需要回老家照顾。”

“他后来怎么样了?上大学了吗?”

“上了,本地的师范。毕业后在中学教书,教美术。”

美术。我想起春游时他在石头上画画的样子。

“生病后就辞了工作。这一年多,大部分时间在医院。”

“他……结婚了吗?”

薛父摇摇头:“没谈过恋爱。我问过他,他说心里有人了。”

我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

“那只狗是他坚持要送的。说想给你留个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说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直到最近,病情恶化了,才说想见你一面。”

所有线索都连起来了。

小狗,项圈,QQ号,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桥梁。

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他和我的桥梁。

“我明天再来。”我重复道。

“好。谢谢你来看他。”

走出医院,阳光刺眼。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世界依旧喧嚣。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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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二天,我带着打印出来的咖啡照片去了医院。

薛高朗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能坐起来几分钟。

我把照片给他看,他仔细端详,眼神温柔。

“它很活泼,爱玩球。”我说。

“那就好。”他的声音依然微弱,但清晰,“我本来想养,但身体不行。”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它。”

“我知道。”他顿了顿,“你一直都是善良的人。”

这句话让我鼻子发酸。

“跟我说说高中时候的事吧。”我说,“有些事我记不清了。”

薛高朗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像在回忆。

“高二上学期,十月,期中考试后。”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数学考砸了,躲在楼梯间哭。你经过,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努力回忆,但完全想不起来。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说了句‘下次努力就好’,然后就走了。但那张纸巾,我留了很久。”

“就因为这个?”

“不止。”他笑了笑,“还有一次,我值日倒垃圾,袋子破了,垃圾撒了一地。你正好经过,帮我一起收拾。”

我还是没印象。

“春游那次,你看见我一个人,过来问我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我说我在画画,你就说‘画得真好’。”

“我真的说过吗?”

“说过。虽然你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我记了十年。”

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清澈,像回到少年时代。

“薛高朗,我……”

“不用说什么。”他打断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时候你有喜欢的人,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

他怎么知道?

确实,高三时我暗恋过一个打篮球的男生,但从未说出口。

“我看得出来。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他说,“所以我把喜欢藏起来,不给你添麻烦。”

“你从来没有添过麻烦。”

“有的。”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那支钢笔,其实不是捡的。”

什么意思?

“那天你找钢笔,急得哭了。我看见了,就……去小卖部买了一支一样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但我没有勇气说是买的,就说是捡的。你很高兴,一直谢我。我心里既高兴又愧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想看你笑。”他说得很简单,却重如千斤。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测仪的声音。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转学后,我试着忘记你。”他继续说,“但做不到。你的QQ号我一直记着,有时候会看看你的空间。”

“你怎么知道密码?”

“猜的。你的生日加上名字拼音。”

确实,那是我最早的密码设置习惯。

“看你发的大学生活,看你毕业,看你工作。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不加我好友?为什么不联系我?”

“怕打扰。也怕你问我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克制。

十年,默默关注一个人,却从不靠近。

“查出病后,我想过联系你。但一直没勇气。直到上个月,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

他的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想,至少该说声谢谢。谢谢你当年那些不经意的善意。”

“那不值得你记十年。”

“值得。”他坚持,“对你是小事,对我是光。”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

这次没有擦,任它流淌。

“小狗是我最后的礼物。想给你留个伴,也留个念想。项圈上的号码,是怕你忘记我。”

“我怎么会忘记?”

“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忘记。”他看向窗外,“但我希望你至少记得,有个人曾经因为你的善良,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我握住他的手,瘦得只剩骨头。

“我记得了,永远不会忘。”

他反握住我的手,力气微弱,但很坚定。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高中时,有人传纸条说我喜欢你,被你朋友看到了。”

我隐约记得这件事。

当时班上确实有传闻,说薛高朗暗恋我。

但很快就没人提了,因为薛高朗太不起眼,大家觉得没意思。

“那不是传闻。”他说,“是真的。但我不想让你难堪,所以从不承认。”

“我不觉得难堪。”

“那就好。”他像是卸下重担,长长舒了口气。

薛父推门进来,端着午饭。

看见我们握着手,他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餐盘。

“高朗,该吃饭了。”

“爸,我想和佳莹再聊一会儿。”

“吃完饭再聊,不然没力气。”

薛高朗无奈地笑了笑,松开我的手。

“你下午还要上班吧?”

“我请假了。”

“别耽误工作。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松,但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走出病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薛高朗正在努力坐起来,薛父扶着他。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暖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告别已经开始了。

08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

有时候薛高朗醒着,我们能聊几句。

有时候他在睡觉,我就坐在旁边看书。

薛父渐渐对我熟悉了,会跟我聊家常。

“高朗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但心思细,什么都记在心里。”

“他妈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带大。他懂事,从来不让我操心。”

“生病后,他反而开朗了些。说想通了很多事。”

我把咖啡的照片做成小相册,带给薛高朗。

他每张都仔细看,然后问很多细节。

“它晚上睡哪儿?”

“刚开始睡纸箱,后来给它买了狗窝,但它还是喜欢爬床。”

“像你,你也喜欢赖床。”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高中时你经常踩点到教室,头发都没梳好。”他笑着说。

连我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他却记得这么清楚。

周五晚上,薛高朗精神特别好。

他让薛父把床摇高,说要跟我好好聊聊。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我为什么转学。”

我坐直身体,准备倾听。

“不只是因为妈妈生病。还因为……我被欺负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有压抑的痛苦。

“因为你。”

“我?”

“有人说我偷看你,传得很过分。有几个男生,把我堵在厕所里……”

他没说完,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校园霸凌,那个年代并不罕见。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在颤抖。

“你当然不知道。我从来没说过。后来老师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没有,但他们不相信。”

“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是谁欺负你?”

“说了也没用。他们家里有关系,老师也不敢管。”他苦笑,“而且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怕影响到你。”

“所以你就转学了?”

“嗯。我爸也觉得换个环境好。正好妈妈生病,就回老家了。”

我心里涌起深深的愧疚。

虽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与我有关。

如果当时我能察觉到,如果能做点什么……

“别内疚。”他看穿我的心思,“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太懦弱,不敢反抗。”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

“你没有错。”他打断我,语气坚决,“你只是对我笑了几次,说了几句鼓励的话。错的是那些欺负人的人,还有袖手旁观的人。”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我后来想通了。不能因为别人的恶意,就否定自己得到的善意。你的笑是真的,那些话也是真的。这就够了。”

“薛高朗……”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愧疚。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善良有多重要。也许你自己都不记得的小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活下去的力量。”

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

动作笨拙,但温柔。

就像当年递给我钢笔时那样。

“别哭。我的人生虽然短,但有值得回忆的东西。这就够了。”

“不够……”我哽咽着说。

“够了。”他微笑,“能再见到你,把想说的话说完,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那晚我离开时,薛高朗已经睡着了。

薛父送我到电梯口。

“谢谢你,宋小姐。高朗这几天,是生病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薛叔叔,应该是我说谢谢。谢谢您让我知道这些。”

“他不想让你有负担,所以一直不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电梯门开了。

“明天见,薛叔叔。”

“明天见。”

回到家,咖啡兴奋地扑过来。

我抱起它,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

它舔我的脸,痒痒的,但我没有笑。

那晚,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回想薛高朗说的每一句话。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像拼图一样,逐渐完整。

他一直在角落里,默默看着我。

而我,从未真正看见他。

直到十年后,通过一只小狗,一段刻在项圈上的数字。

才终于回头,看见那个一直站在身后的人。

而这时,他已经要离开了。

命运如此残酷,又如此温柔。

给了我们重逢的机会,却又设定了时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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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周六早上,我接到薛父的电话。

声音很急:“佳莹,能来医院吗?高朗想见你。”

我立刻起床,连脸都没洗,抓起外套就出门。

宠物店还没开门,我只能带着咖啡一起去。

出租车司机看见狗,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很快。

有不祥的预感。

到医院时,薛父在病房门口等我。

他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薛叔叔……”

“进去吧,他在等你。”

我走进病房,薛高朗躺在床上,身上多了更多仪器。

他的呼吸很微弱,但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一下。

“佳莹……”

我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有件事……要给你。”

他示意床头柜的抽屉。

我打开,里面有一个小盒子。

深蓝色丝绒盒子,像装首饰的。

“打开。”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钢笔。

很旧了,笔身有划痕,但保存得很好。

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字条。

“这是……”

“你当年丢的那支。我买的那个,后来找到了真的。”他艰难地说,“一直留着,想还给你。”

我拿起钢笔,沉甸甸的。

“字条……看看。”

我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

是高中时流行的卡通信纸,印着星星图案。

字迹工整,有些稚嫩:“宋佳莹同学:谢谢你对我笑。

祝你永远快乐。

一个感激你的同学”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但我知道是谁写的。

眼泪滴在字条上,晕开了墨迹。

“现在……物归原主。”他说。

“为什么要现在才给我?”

“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但好像……等不到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发出警报。

护士冲进来,检查后说:“家属请先出去。”

薛父拉我出去,在走廊里等待。

我的手紧紧握着那个盒子和字条,像握着最后的连接。

半小时后,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

“病人情况不稳定,需要进ICU观察。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薛父的身体晃了晃,我扶住他。

“我能……再跟他说句话吗?”

医生看了看我,点头:“快点,只能一个人。”

我走进病房,薛高朗戴着氧气面罩,眼睛半睁。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钢笔我收到了,很漂亮。字条我也看到了,谢谢你。”

他的手指动了动,我握住。

“咖啡今天也来了,在楼下。它很想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薛高朗,你听好。”我忍住眼泪,“我记得你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画很好看,你是个很好的人。谢谢你喜欢我,这是我的荣幸。”

他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所以不要有遗憾,好吗?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被认真喜欢过的记忆。”

监测仪上的数字起伏,但他的眼神很平静。

“我该走了,让你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我松开手,最后看了他一眼。

转身时,听见他极轻地说:“再见,佳莹。”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天下午,薛高朗被转入ICU。

不允许探视,只能通过玻璃窗看。

他安静地躺着,身上插满管子。

薛父坐在走廊长椅上,一夜白头。

周日凌晨三点,医院打来电话。

薛高朗走了。

平静地,没有痛苦。

薛父在电话里很平静,像早有准备。

“他说过,见完你,就没有遗憾了。”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咖啡趴在我腿上,用头蹭我的手。

“葬礼在周三,如果你想来……”

“我一定去。”

挂断电话后,我坐到天亮。

窗外从漆黑到深蓝,再到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周三,我请了假,去参加葬礼。

在殡仪馆的小厅里,人不多。

几个亲戚,还有薛高朗以前的同事。

我带着咖啡,把它留在车里。

薛父看见我,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葬礼很简单,没有冗长的仪式。

薛高朗的照片摆在中央,是他大学时的照片。

戴着学士帽,笑得很腼腆。

那张脸,和我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只是永远不会老了。

轮到我献花时,我放下一支白色百合。

还有那支钢笔,放在花束旁边。

“物归原主。”我轻声说。

薛父看见了,眼眶泛红。

葬礼结束后,他叫住我。

“高朗有东西留给你。”

是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的。

“他提前写的,说如果他不在了,就交给你。”

我接过信封,手在颤抖。

“谢谢您,薛叔叔。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你也是。好好生活,这是高朗最大的心愿。”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殡仪馆门口。

回到车上,咖啡兴奋地摇尾巴。

我抱着它,很久没有松手。

回到家,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封信,还有几张画。

画的是我。

高中时的我,在教室里做题,在操场跑步,在走廊里笑。

笔触细腻,每一张都充满感情。

信很长,写满三页纸。

“佳莹: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别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最后的日子能见到你,我很满足。

小狗是我最后的任性,希望你不要介意。

它是个好孩子,会陪着你。

那些画,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画的。

每次想你的时候,就画一张。

现在都给你,随你处置。

最后,想说声谢谢。

谢谢你曾对我笑,谢谢你的善良。

这些温暖,支撑我走过很多艰难时刻。

你要继续笑着生活,继续对世界温柔。

因为你的温柔,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再见,佳莹。

要幸福。

高朗”

信纸上有泪痕,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把信和画仔细收好,放进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

和钢笔、字条放在一起。

这是一个人十年的暗恋,最后留给我的全部。

沉重,珍贵,永生难忘。

10

薛高朗走后,生活继续。

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我正式收养了咖啡,办了狗证,买了全套宠物用品。

它成了我家的一员,每天早上叫我起床,晚上等我回家。

周末我带它去公园,看它在草地上奔跑。

金色的阳光洒在它棕色的毛发上,闪闪发亮。

我常常想起薛高朗的话:“你的温柔,可以改变一个人。”

我开始更注意自己的言行。

对快递小哥说谢谢,对保洁阿姨微笑,给同事带小点心。

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许对某个人来说,是黑暗中的光。

三个月后,我收到薛父的短信。

“佳莹,我回老家了。高朗的骨灰带回去了,和他妈妈葬在一起。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我回复:“薛叔叔保重身体,有空我去看您。”

“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又过了一个月,我登录了那个旧QQ号。

申诉成功了,密码重置。

登录后,好友列表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已不再联系的人。

空间里有很多来访记录,大部分是薛高朗的。

从十年前开始,断断续续,直到去年。

他一直在看,但从不留言。

像他这个人,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我在空间发了一张咖啡的照片。

配文:“它很好,我也是。谢谢。”

虽然知道没有人会看到,但就像完成一个仪式。

告别的仪式,也是开始的仪式。

春天来了,小区里的花开了。

我带咖啡散步时,又遇到王淑丽。

“小宋,狗养得真不错,毛色亮亮的。”

“是啊,它很乖。”

“对了,之前那个放狗的人,后来有消息吗?”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去世了。”

王淑丽愣住了,然后叹息:“这么年轻,可惜了。”

“嗯。”

“那你好好养着,也算对他的纪念。”

“我会的。”

走到垃圾房附近,我停下来。

那里已经焕然一新,重新粉刷过,放了分类垃圾桶。

咖啡好奇地嗅来嗅去,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里。

也许不记得了。

但我会记得。

永远记得那个冬夜,纸箱里的小狗。

和项圈背面,那段被时光尘封的数字。

清明那天,我带咖啡去了墓地。

不是薛高朗的墓——那个在千里之外。

而是本市的公墓,找了一个安静角落。

我放下一束花,还有咖啡的一张照片。

“这是咖啡,它长大了。”我对空气说,“我很好,工作顺利,生活平静。”

风吹过,树叶沙沙响。

“谢谢你,薛高朗。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曾是别人的光。”

咖啡蹲在旁边,安静地,像在倾听。

“我会继续对世界温柔,像你希望的那样。”

“也会好好记得你,记得那段被认真喜欢过的时光。”

“再见,少年。”

离开墓地时,阳光正好。

咖啡跑在前面,回头看我,等我跟上。

我加快脚步,走向它,走向光。

手机响了,是母亲。

“在遛狗。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周末回家吃饭吧,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我带咖啡一起回去。”

“咖啡是谁?”

“我养的狗,棕色的,很可爱。”

“你这孩子,养狗也不说一声。行,带回来让妈看看。”

挂断电话,我笑了。

咖啡跑回来,蹭我的腿。

我蹲下身,摸摸它的头。

“走,回家。”

它摇着尾巴,跟在我身边。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时光尽头。

有些故事结束了,有些故事刚开始。

有些人离开了,但留下的温暖还在。

就像项圈上那串数字,刻在金属上,也刻在记忆里。

提醒我,也提醒每一个读到这个故事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某个不经意的善意,会成为别人生命里,多么重要的光。

所以,请继续温柔。

对世界,对他人,也对自己。

因为每一个微笑,都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