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请问……是林晚吗?”超市生鲜区的灯光白得晃眼,男人迟疑的声音打断了我挑拣排骨的动作。

我直起身,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面孔,心里那根绷了五年的弦,莫名地轻轻颤了一下。

我是程远航的妻子,他七年前被公司派往印度,归期遥遥。

两千多个日夜,我守着空房,照顾婆婆,每月领取微薄的生活费,靠着越洋电话里日渐稀疏的问候维持信念。

婆婆刚刚大病一场,丈夫的联系却彻底中断。眼前这位他曾经的同事,在确认我身份后,脸色变幻,欲言又止,最终将我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

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用五年时间筑起的所有等待与信任。

我踉跄着离开超市,阳光刺骨,直奔他曾经的公司。

而当我手握真相,提着刀逼问婆婆时,一阵熟悉的敲门声,突然在死寂的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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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机轰隆隆地响着,搅动着我和程远航结婚时买的那套浅灰色床单。水声单调,像我过去五年来的日子。

窗外是六月初阴郁的天,云层低低压着,随时要滴下水来。我把晾衣架擦了一遍,开始盘算这个月的开销。远航的工资卡一直由婆婆周慧保管,说是帮他理财,每月固定给我三千块生活费。在城里,三千块只够紧巴巴地过日子。

手机震了一下,是周慧的微信。

“晚晚,这个月的水电费单子拍给我,远航那边项目正到关键期,资金周转有点紧张,生活费下个月一起给你。”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回了个“好的,妈”。

五年前,程远航被公司派驻印度,说是重大项目,一去就是七年。走的那天,机场里人声鼎沸,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林晚,七年,就七年。回来我哪儿都不去了,咱们生孩子,好好过日子。”

他眼里有光,那时候我真信。

头两年,他每周都视频。给我看德里街头的牛,恒河边的晨雾,他租的那间小公寓里总是摆着我送他的那盆绿萝。后来,视频变成了语音,语音变成了文字。从每天一次,到三天一次,再到一周一次。

“项目太忙了,这边网络也不好。”

“林晚,你要理解我,我这么拼都是为了咱们的未来。”

“妈年纪大了,你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我都理解。我把结婚照擦得锃亮,在日历上划掉一个个日子。两千多个日夜,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医院拔智齿,麻药过了疼得直掉眼泪,也只能对着天花板数数。

洗衣机停了。我起身去晾床单,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陌生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程远航先生的家属吗?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程远航先生的母亲周慧女士刚刚被送来急诊,情况比较危急,请您尽快过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我一路跑到急诊室,看见程远航的弟弟程远辉正蹲在抢救室门口,两手抱着头。

“妈怎么样?”我喘着气问。

程远辉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嫂子……你怎么来了?”

“医院给我打的电话。”我看着抢救室门上亮着的红灯,“怎么回事?”

“高血压,突然晕倒了。”程远辉搓了把脸,“医生在检查,说是可能脑出血。”

我腿一软,靠在了墙上。

程远辉今年二十八,比远航小五岁,还没成家,和母亲住在一起。他长得和远航有六七分像,尤其是眉眼,但性格温吞,不像远航那样有主见。

“哥知道了吗?”他小声问。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掏出手机,手指有点抖。印度和国内有两个半小时的时差,这个时候,远航应该刚下班。

电话响了七八声,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远航,妈住院了,在市一院急诊,你看到消息赶紧回电话。”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有点害怕。”

程远辉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嫂子,哥那边项目正紧,可能一时半会儿接不到电话。你别太担心,妈会没事的。”

这话他说得流畅,像是排练过很多遍。

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家属?”

我和程远辉同时站起来。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是脑出血,出血量不大,但位置不太好。需要住院观察,你们去办一下手续。”

我松了口气,身子晃了晃。程远辉扶住我:“嫂子,你去陪着妈,我去办手续。”

“钱够吗?”我问。我卡里只剩下一千多,是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

“够,我带了卡。”程远辉说完就往缴费处走。

我走进抢救室,周慧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她今年六十三,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平时总收拾得一丝不苟,现在却像个破碎的布娃娃。

我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很凉,皮肤松垮垮的,布满老年斑。

“妈,”我低声说,“您得挺住,远航还在印度等着您呢。”

周慧的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床。程远辉回家取东西,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半夜,周慧醒了一次,眼神涣散,看了我很久,才哑着嗓子说:“晚晚……”

“妈,我在。”

“远航……别告诉远航……”她声音很轻,像呓语。

“他已经知道了,我给他打过电话。”我说。

周慧突然激动起来,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急促了些。“不……不能……别让他回来……项目要紧……”

“妈,您别激动,医生说要静养。”我按住她乱动的手。

她盯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哀求。“晚晚,答应妈,别让远航回来……不能回来……”

“好,好,我答应您,不让他回来。”我哄着她。

她这才平静下来,又昏睡过去。

我看着她的睡脸,心里那点疑虑又浮了上来。这五年,每次我提到想去印度看看远航,周慧总是第一个反对。说机票贵,说那边治安不好,说远航工作忙,我去了反而添乱。远航也在电话里附和,说等项目结束,他风风光光回来接我。

我信了五年。

可此刻,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周慧,那句“不能回来”像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周慧在医院住了一周。我每天家里医院两头跑,熬得眼圈发黑。程远辉倒是天天来,但总是坐一会儿就说公司有事要走。

远航一直没回电话。

微信上,我发的几十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最后,在周慧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接到了他的语音通话。

“林晚,”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音嘈杂,有汽车喇叭声,还有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我刚看到消息,妈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了,明天出院。”我说,喉咙有点堵,“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

“对不起,这边项目出了点问题,我连着熬了三个通宵,手机静音了。”他叹了口气,“妈没事就好。林晚,辛苦你了。”

“远航,”我握紧手机,“我想去看看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现在不行,”他说,声音放柔了些,“项目正在最关键的时候,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来了,我也没空陪你,反而让你看见我邋遢的样子。”

“我不在乎你邋不邋遢,我就是想见你。”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再等等,好吗?”他像是在哄小孩,“等项目验收了,我马上请假回来,好好陪你一段时间。我保证。”

“还要等多久?”

“快了,真的快了。”他说,“林晚,妈那边,你多费心。远辉不太懂事,家里的事还得靠你。我这边……实在是走不开。”

通话不到五分钟,他就说要去开会,匆匆挂了。

我听着忙音,站在昏暗的客厅里,久久没动。

第二天,我去医院接周慧出院。程远辉叫了车,我们一起把周慧扶回家。她精神好了些,但左边身子还是不太利索,需要人搀扶。

回到家,周慧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忙前忙后地收拾,突然开口:“晚晚,妈这次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话,得跟你说说。”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过去。

“远航在印度,不容易。”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他那个人,报喜不报忧。前两年,项目差点黄了,他压力大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都不敢告诉你。这孩子,心思重,就怕你担心。”

我默默听着。

“他每次打电话回来,都问我你过得好不好。他说,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周慧的眼圈红了,“晚晚,你再忍忍,就快熬出头了。等他回来,妈让他好好补偿你。”

“妈,”我看着她,“远航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当初说七年,这都过去五年了。”

周慧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说是……说是项目延期了,还得一阵子。但肯定用不了七年了,快了,真的快了。”

又是快了。

这两个字,我听了五年。

“我想去印度看看他。”我说,语气平静,却坚定。

周慧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行。”

“为什么?”

“那边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去,多危险。再说,远航现在住的项目宿舍,条件差,也不方便你去。”她拍着我的手背,“听妈的话,再等等。等他项目结束了,风风光光回来接你,不好吗?”

我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远航越来越少的声音,越来越简短的文字,周慧一次次的阻拦,程远辉躲闪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蛇,悄悄钻进了我的心底。

周慧出院后,我需要买些营养品和日常用品。家里冰箱也空了,得去趟超市。

我常去的是离家三站地的那家大型超市。周五下午,人不算多。我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慢慢走。牛奶,鸡蛋,燕麦,又给周慧挑了两盒中老年奶粉。走到生鲜区,看见排骨不错,想着炖点汤给周慧补补。

就在我弯腰挑排骨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有点迟疑的声音。

“请问……是林晚吗?”

我直起身,扭头看去。一个穿着灰蓝色 polo 衫、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盒牛肉,正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

“你是……”我试探着问。

“真是你啊!”男人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两步,“我是张明,程远航的同事,以前在公司年会上见过你一次,还记得吗?”

张明……我想起来了。远航刚进那家叫“宏达科技”的公司时,带他的师父好像就姓张。远航提过几次,说张工人很热心。

“张工,你好。”我勉强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多年了。”张明打量着我,眼神里有些感慨,“你……没什么变化。程工他……”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题。

我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远航他还在印度项目上,”我接过话,语气尽量自然,“张工你呢?还在宏达?”

“在,一直在。”张明点点头,但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先……”

“张工,”我往前挪了一步,挡住了他一点去路,“你也知道远航在印度吧?他们那个项目,是不是特别忙?我最近都联系不上他。”

张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变了又变。

“林晚,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旁人听见,“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左右看了看,超市里人来人往,但没人注意我们这边。他又看向我,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说不清的纠结,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极低、极快,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

“你老公程远航……他五年前就从印度调回来了啊。”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购物车的轮子声、促销喇叭的叫卖声、人们的交谈声——全都消失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鸣响,血液好像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我愣愣地看着张明一张一合的嘴,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眼前他的脸开始模糊、旋转,超市里明亮的灯光变得刺眼,然后猛地暗了下去……

“林晚?林晚你没事吧?”

有人用力晃了晃我的胳膊。我猛地回过神,张明那张写满担忧和懊恼的脸重新在视线里聚焦。超市的嘈杂声浪也重新涌了回来。

“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你刚才……说什么?”

张明的脸色更尴尬了,他左右看看,拉着我的购物车往旁边人少的角落走了几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你真的不知道?程工他五年前就回国了,没回家吗?”

五年前。

程远航被派去印度是七年前。如果五年前就回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有两年的时间,就在这座城市里,却没有回家,没有联系我。

意味着周慧、程远辉,他们全都知道,却一起瞒了我整整五年。

不,不止五年。是从他“回来”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

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冷,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我紧紧抓住购物车的金属扶手,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张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能跟我详细说说吗?远航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后,还在宏达上班吗?”

张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忍和犹豫,最后他叹了口气。“唉,这事儿闹的……我真不知道你不知情。程工是五年前夏天回来的,当时印度那个项目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提前结束了。他回来之后,还在公司待了大概……两三年?后来就离职了。具体什么时候离职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不是一个部门的,接触不多。”

“他离职了?”我重复道,指甲掐进了掌心。

“是啊,听说是找到了更好的发展,就跳槽了。”张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林晚,你也别太……也许,也许程工有什么苦衷?或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苦衷?误会?

五年的时间,两千个日夜,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守着那句“七年之约”。我理解他的忙碌,体谅他的压力,甚至在他母亲病床前承诺不让他分心回来。

结果,他就在同一座城市里,逍遥自在了五年?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差点吐出来。

“张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今天……就当没见过我,行吗?”

张明连忙点头:“我懂,我懂。林晚,你……你自己保重。需要帮忙的话……”

“不用了,谢谢。”我打断他,推着购物车,转身朝着收银台走去。脚步很稳,一步,两步,但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碎裂。

我没有买任何东西,空着手走出了超市。六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我却觉得刺骨的冷。

我没有回家。

我在路边花坛的水泥边沿上坐下,看着车来车往,人潮汹涌。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程远航在机场拥抱我时的眼神,一会儿是周慧拉着我的手说“再忍忍”,一会儿是程远辉躲闪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张明那张充满震惊和同情的脸上。

“你老公五年前就从印度调回来了啊。”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才猛地惊醒。是周慧。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如此讽刺。

我按了静音,把手机塞回口袋。

我需要证据。我需要知道,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站起身,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去宏达科技。”我说,声音冷静得自己都陌生。

宏达科技在城西的高新区,一栋二十多层的玻璃幕墙大楼。我曾来过一次,是很多年前,程远航刚入职不久,给我指过他们办公楼的位置。

我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堂,前台坐着两位妆容精致的女孩。

“您好,请问找哪位?”其中一个女孩微笑着问。

“我找……周总。”我说。我记得程远航提过,他们部门的总经理姓周。

“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关于……程远航的。”我紧紧攥着包带。

女孩听到程远航的名字,脸上职业化的笑容似乎顿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又和旁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请您稍等。”

她拿起内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对我说:“周总在开会。您如果不急,可以到旁边休息区稍坐一会儿。”

“我等。”我说。

我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旁边放着几本企业宣传册。我随手拿起一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盘算着,一会儿见到周总,该怎么问。

大约过了半小时,前台女孩走过来:“女士,周总开完会了,请您到三楼的会客室稍等。”

我跟着她上了三楼,被引到一间不大的会客室。又等了十分钟,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身材微胖、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好,我是周振涛。”他伸出手,表情有些严肃,带着打量。

“周总你好,我是程远航的爱人,林晚。”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干燥有力。

“程远航……”周总在沙发上坐下,示意我也坐,“小林是吧?我记得你,以前公司年会,小程带你来过。坐,坐。你来找我,是关于小程的事?”

“是。”我挺直背脊,强迫自己直视他,“周总,我想了解一下,程远航在公司的具体情况,特别是……关于他外派印度和回国的事。”

周总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小程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初派他去印度,也是公司重点培养。不过后来那个项目因为一些原因,提前终止了。所以,他确实在五年前就回国了。”

虽然已经从张明那里听说了,但此刻从公司老总嘴里得到确认,我的心还是狠狠一沉。

“他回国后,还在公司工作吗?”

“在,又待了大概两年多。”周总点点头,“后来他提出了离职,说是有其他的职业规划。公司挽留过,但他去意已决,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具体离职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三年前吧。人事那边有准确记录。”

三年前。

那就是说,他回国后,在公司继续工作了两年,然后离职。离职后去了哪里?做什么?这三年,他在哪里?

“周总,那他离职后,您知道他的去向吗?或者,公司有没有留存他其他的联系方式?比如新的工作单位?”我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周总摇了摇头,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员工离职后,除了必要的档案信息,其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和工作变动,公司原则上是不便过问和保留的。小林,你是不是……联系不上他了?”

他最后一句问得有些小心。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我猜,这位周总可能知道些什么,至少,他对我“不知道程远航早已回国”这件事,似乎并不像张明那么惊讶。也许,程远航离职时,就打过什么招呼?

“是的,联系不上。”我顺着他的话,没有透露更多,“家里有些急事,找不到他。所以想来公司问问。”

“这样啊……”周总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官方的同情,“公司这边确实没有他新的联系方式。不过,你可以问问他家里人,或者以前关系好的同事。张明,对,张工和他关系不错,你可以问问他。”

“谢谢周总,我明白了。”我站起身,“打扰您了。”

“没事。”周总也站起来,送我出门。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看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小林啊,有些事情……看开点。人生还长。”

我没有回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看开点?

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想笑,嘴角扯了扯,却比哭还难看。

五年。七百多万分钟。

我像一个傻子,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我的丈夫,我的婆婆,我的小叔子,他们共同编织了这个谎言,把我蒙在鼓里。

程远航,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

还有,周慧。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用那样哀求的语气说“别让他回来”。她不是在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她是在害怕,害怕谎言被戳穿。

一股熊熊的怒火,夹杂着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在我胸腔里燃烧起来。之前那些冰冷、麻木的感觉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滚烫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

公交车到站了。我下车,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用钥匙打开门,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钥匙拧断。

客厅里,周慧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程远辉坐在旁边玩手机。听到开门声,两人都抬起头。

“嫂子回来啦?买了什么好吃的?”程远辉笑着问,但看到我空着的双手和异常难看的脸色,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慧也坐直了身体,眉头微皱:“晚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换鞋,直接走到客厅中央,站在他们面前。我的目光从程远辉心虚躲闪的脸上,移到周慧故作镇定的脸上。

“妈,”我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有些嘶哑,“我刚刚,见到远航的同事了。”

周慧的脸色明显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哦?是吗?这么巧。是哪个同事啊?”

“张明,张工。”我一字一句地说,“他说,远航五年前就从印度回来了。”

死一般的寂静。

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程远辉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慌忙捡起,不敢看我。

周慧的嘴唇哆嗦起来,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裤腿。

“晚晚,你……你听谁胡说的?”她强撑着,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远航他……他明明还在印度,项目没结束,怎么能回来?那个张明,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或者他故意挑拨……”

“记错了?”我往前逼近一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宏达科技的周总也记错了?他亲口告诉我,程远航五年前回国,又在公司工作了两年,然后离职。离职时间,是三年前!”

周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张着嘴,像是离了水的鱼,大口喘着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最后,那强撑的镇定彻底崩溃,变成了哀求。

“晚晚……你听妈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拉我。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解释?好啊,你解释!”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但声音却愈发尖锐,“你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五年!两千个日日夜夜!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这个空房子,守着你们的谎言!他到底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嫂子,你别激动,你听妈说……”程远辉试图打圆场,站起来想拦在我和周慧中间。

“你也知道,对不对?”我转向他,目光如刀,“你一直都知道!你们全家合起伙来骗我一个!程远辉,我是你嫂子!这五年,我有没有亏待过你?有没有把你当外人?你们就这么对我?!”

程远辉被我吼得连连后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着说不出话。

“晚晚,是妈不对,是妈不好……”周慧哭了起来,老泪纵横,“妈也是没办法……远航他……他有苦衷……”

“苦衷?”我发出一声尖锐且带着悲愤的冷笑,猛地转身冲进厨房,从刀架上迅速抽出一把最为锋利的菜刀,“啪”地一下,狠狠地剁在餐桌的木板上,刀刃瞬间深陷入木头之中,还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我方才去了宏达科技,我见到周总了!他亲口跟我说,程远航两年前就离职了!你现在再给我重复一遍,他在印度的哪个城市?在搞什么项目!”

看到那把寒光闪闪的菜刀,程远辉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沙发后面。周慧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张白纸。

“你……你说你……你去公司了?”周慧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风中的残叶。

“说!他到底在哪里!”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道,双眼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布满血丝,变得通红。

周慧被我这副模样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极有韵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那敲门声虽然不大,却好似重锤一般,一下下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也瞬间砸碎了这满屋子的混乱与紧张的对峙氛围。

周慧和程远辉像是听到了救星到来的信号,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

“谁啊?”程远辉从沙发后面探出头,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是我。”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又无比熟悉。

是我日日夜夜思念了五年,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里反复聆听过的声音。

是程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