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等谁?”
“等我那婆娘。”
“她害死了你,你还等她?傻子!”
“她没来,我哪儿也不去。”
忘川河边,一个矮小的鬼魂,守着一个破旧的炊饼担子,日复一日地,对着冰冷的河水,念叨着。
他不知道,他等的那个人,此刻正穿过无边的黑暗,向他走来。
他也不知道,他为她准备的那份藏了两百年的“炊饼”,将如何颠覆她满是罪孽的魂魄...
疼。
像有一把烧红了的、生满了倒刺的铁刷子,在她的五脏六腑里,来来回回地、用尽力气地搅动。
潘金莲的意识,就在这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中,一点一点地,从她那具还温热的、散发着幽香的身体里,被硬生生地、粗暴地剥离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
像一出被故意拉长了的、荒诞的、没有声音的皮影戏。
她看到武松那张英俊的、曾经让她心神不宁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悲痛,扭曲成了一个狰狞的、凶神恶煞的面具。他的眼睛是红的,像两块被扔进火炉里烧透了的炭。
她看到他手里的刀,那把雪亮的、刚饮过血的刀,上面还滴着西门庆的、温热的血。
现在,又沾上了她的。
血珠子顺着冰冷的刀尖,一滴,一滴,落在她那件华丽的、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妖艳的红花,像冬日里突然绽放的梅。
她看到窗户外面,那些闻声而来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的邻居们的脸。
他们的脸上,是惊恐,是好奇,是幸灾乐祸,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了然。
最后,她的目光,穿过了所有的人,穿过了时间的尘埃,落在了很多很多年前,阳谷县那个喧闹的、充满了叫卖声和汗臭味的街角。
一个挑着炊饼担子、满头大汗的男人,正憨憨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对着她笑。
他的个子很矮,长得也丑,在那群高大的、油嘴滑舌的男人中间,像个可笑的侏儒。但那笑容,却像那天下午的太阳一样,干净,又有点烫人。
武大。
这个念头,是她留在这个让她爱过、也恨过的世界上,最后的、也是最微弱的一点火星。
随即,无边的黑暗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是几百年。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灰蒙蒙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永恒的黄昏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像一缕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青烟。
她死了。
她成了一个鬼。
一个孤魂野鬼。
周围,是无数和她一样的、面目模糊的鬼魂。他们排着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队伍,像一群被看不见的线牵着走的木偶,麻木地,沉默地,漫无目的地,向前飘着。
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哭泣。
只有一种死寂,一种深入骨髓的、让人从魂魄深处感到绝望的死寂。
几个穿着黑色皂隶服、脸上涂着厚厚白粉、嘴唇却红得像血的鬼差,拿着冰冷的铁链和刻满了符文的哭丧棒,面无表情地,像驱赶牲口一样,押着队伍前行。
其中一个看起来资格老一些的鬼差,大概是觉得这趟差事太过无聊,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像是背诵了千百遍一样的语调,对他们这些刚从阳间来的新鬼,介绍着地府的规矩。
“都给老子听好了。这里是阴曹地府,不是你们阳间那个花花世界。生前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到了这儿,都一个样,都得给老子老老实实地排队。”
“前面那条路,叫黄泉路。路上的那些硌脚的石头子儿,都是你们这些鬼东西生前掉的眼泪变的。”
“待会儿过了忘川河,上了奈何桥,都得去桥头孟婆那里,领一碗汤喝。那汤,叫孟婆汤。喝了那汤,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再去转轮台,等着重新投胎做人,或者做畜生。”
“我可警告你们,谁要是敢不喝,或者敢在这儿闹事,就别怪老子的哭丧棒不认人。一棒子打进忘川河里,当个永世不得超生的水鬼,天天被河里的怨魂啃!”
鬼差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冰窖里的冰碴子,刮得人魂魄生疼。
潘金莲混在鬼魂的队伍里,麻木地听着。
忘记前尘往事?
她的魂体,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忘了那个把她当成一件玩物一样送给武大郎的张大户?
忘了那个懦弱无能、让她在邻里间受尽嘲笑的武大?
忘了那个让她尝遍了云雨之欢,最后却死得像条狗一样的西门庆?
也忘了那个亲手杀了她的、让她又爱又恨的武松?
忘了这一切,似乎……也挺好。
她那颗在人世间,被欲望、虚荣和怨恨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但不知为何,在那丝解脱的背后,又有一点莫名的、空落落的失落。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要跟着一起,被永远地抹去。
队伍飘了很久,很久。
久到潘金莲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无处不在的、灰蒙蒙的雾气,给彻底吹散了。
终于,她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沉闷的水声。
前方的雾气,渐渐地淡了。
一条宽阔得看不到对岸的、浑浊的大河,出现在所有鬼魂的面前。
河水是暗黄色的,像一锅熬了千年的、浓稠的泥浆。河里面,似乎有无数黑色的、扭曲的影子,在翻滚,在挣扎,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哀嚎。
那,就是忘川河。
河上,架着一座古旧的、用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同样看不到尽头的石桥。桥身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那就是奈何桥。
桥头,支着一口巨大的、冒着热气的大锅。一个白发苍苍、脸上布满皱纹、背佝偻得像只虾米的老婆婆,正拿着一个长柄的木勺,一碗一碗地,往外舀着汤。
她就是孟婆。
每一个从她面前走过的鬼魂,都会面无表情地,伸出半透明的手,接过一碗汤,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汤,他们的眼神,会变得更加的空洞和麻木,然后像个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一步一步地,走上奈何桥,消失在桥的另一端那更浓的雾气里。
这就是地府的秩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万年来,从不改变。
可就在这片充满了绝望和麻木的、千古不变的永恒景象中,潘金莲,却看到了一个极其不和谐的、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画面。
在离奈何桥不远处的一片长满了妖异的、血红色彼岸花的河滩上。
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用忘川河边那些被河水冲刷得漆黑发亮的石头,垒起来的简陋灶台。
灶台上,还架着一口破了几个洞、锈迹斑斑的铁锅。
一个身材矮小的、有些佝偻的鬼魂,正蹲在那个简陋的灶台前,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姿势,试图用两块黑色的石头,互相敲击着,好像是想擦出一点火星,来点燃一种地府特有的、会散发出幽蓝色火焰的“阴火”。
在他的旁边,还立着一个所有从阳间来的鬼魂都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一个破旧的、油漆剥落的炊饼担子。
潘金莲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她身后的一个鬼魂,因为走得太急,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发出一声不满的“嘘”声。
可她,就像是没感觉到一样。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个奇怪的灶台,和那个更奇怪的、蹲在地上的鬼魂,死死地吸引了过去。
队伍里,一些看起来已经在地府待了很久、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的老鬼,对那个灶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穿着长衫、像个落魄教书先生的老鬼,摇着头,用一种看傻子的语气说:“看,又是那个傻子。听说他在这儿等了快两百年了,天天就在这儿,学着生火,想蒸炊饼。”
旁边一个穿着暴露、画着浓妆的艳鬼,掩着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嗤笑:“蒸炊饼?咯咯咯……真是笑死个人了。给谁吃?地府的鬼魂不饮不食,闻着阳间子孙烧来的香火味就能饱。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可不是嘛。”另一个长得肥头大耳、像个商贩的胖鬼接话道,“听说啊,他是在等他老婆。他老婆在阳间的时候,跟人通奸,还用毒药毒死了他。他居然还在这儿,傻乎乎地等。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傻的人吗?”
“谁说不是呢。孟婆都劝过他好几次了,让他喝了汤,早点投胎去,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好人家。可他就是不听,跟头牛一样倔。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我那婆娘还没来,我哪儿也不去。’”
炊饼担子……
等老婆……
他老婆害死了他……
这些词,像一根根烧红了的、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潘金莲的魂体里。
她的魂魄,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矮小的、孤独的背影。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是他?
他应该早就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投胎转世去了。
他那么一个懦弱、老实、被人当街欺负了都不敢吭一声的男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对抗地府规则的、惊天动地的傻事?
她的心中,充满了荒谬,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慌乱。
她不顾身后鬼差的呵斥和催促,像着了魔一样,脱离了那支麻木的、向前涌动的队伍,一步一步地,向那个河边的灶台,向那个孤独的背影,飘了过去。
黄泉路上的风,是冷的。
没有方向,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在半透明的魂体上,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的刺痛。
潘金莲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的脚下,是数不清的、开得正盛的彼岸花。那种花,没有叶子,只有一簇簇血红色的花瓣,像一只只伸向天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妖异而又凄美。传说,那是用无数亡魂的思念和不甘浇灌出来的。
她离那个背影,越来越近。
她能看清,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生前常穿的、洗得发白、肩膀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衫。
她能看清,他那双因为常年和面、揉面而变得骨节粗大的手,正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两块黑色的、从忘川河里捞出来的石头,互相敲击着,试图擦出一点火星。
可那些石头,是阴间的顽石,冰冷而又坚硬,被忘川水浸泡了亿万年,怎么可能敲出火来?
他就像个跟自己较劲的、不懂事的孩子,固执地,做着一件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成功的事。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敲击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憨厚,木讷,甚至有些丑陋。那张脸上,还带着几分常年被生活压迫而留下的、深入骨骼的怯懦。
但此刻,那双总是躲躲闪闪、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睛里,却没有了生前的怯懦和卑微。
只有一种长久的、近乎顽石般的执着和等待。
是武大郎。
真的是他。
潘金莲看着他,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她想问他:“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想骂他:“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傻子!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投胎!”
可她,作为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鬼,魂魄不稳,还无法熟练地,运用魂魄的力量来说话。
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质问和不解,只能通过魂体那剧烈的、几乎要溃散的波动,来表达。
武大郎看到她,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露出愤怒,或者怨恨的表情。
他只是憨憨地,对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和多年前,在那个喧闹的、阳光明媚的街角,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干净,纯粹,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局促。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走到那个破旧的炊饼担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他捧着那个东西,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小心翼翼地,走回到潘金莲面前。
他把那个东西,递给她。
潘金莲低头一看。
那不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炊饼。
而是一个用最普通的、已经发黄了的油纸,层层包裹起来的、巴掌大小的小包。
油纸因为长年累月受到阴间魂力的侵蚀,已经变得有些半透明,边缘也有些破损,但看得出来,它被保护得很好,很用心。
潘金莲的魂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波动。
这是什么?
他等了她两百年,就是为了给她这么一个东西?
武大郎看着她,那憨厚的脸上,带着一种急于展示自己宝贝给心爱之人看的、孩子气的兴奋。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打开油纸。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油纸被一层一层地剥开,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
潘金莲的心,也跟着那被剥开的油纸,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她猜不透,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武大郎攒了一辈子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积蓄?还是别的什么,能证明她水性杨花、罪孽深重的东西?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时。
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潘金莲的魂魄,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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