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再说一遍?”
“林女士,您别激动。化验单……您自己看。”
“我O型,我爱人A型,我儿子陈阳……AB型?!”
“林澜女士,从孟德尔遗传定律来说,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可能?” 林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医生,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这份DNA亲子鉴定报告呢!99.9997%!这又是怎么回事?!”
01.
林澜,四十五岁,凯越律师事务所的金牌非诉律师助理。
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她处理过上百起离婚纠纷和财产分割案。她见过各式各样的背叛与谎言,亲子鉴定报告摔在脸上的戏码,她每周都要看上几出。她自诩见惯了人性幽暗,早已炼就了钢铁般的心脏。
她以为,那些狗血淋漓的剧情,永远只会存在于她的卷宗里,绝不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拥有一个在旁人看来近乎完美的家庭。丈夫陈辉,四十七岁,市建筑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温和、顾家、收入稳定。儿子陈阳,十九岁,重点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阳光开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他们住在城中心一套160平的学区房里,没有巨富的烦恼,也没有赤贫的窘迫。一切都恰到好处,如同陈辉书房里那套摆放精准的建筑模型,严丝合缝。
直到三个星期前,儿子陈阳在学校骑共享单车时,被一辆违规掉头的网约车撞倒,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
不算致命,但手术需要备血。
“O型,万能血,随我。”在抽血室外,林澜还故作轻松地对丈夫说。她是O型血,丈夫陈辉是A型血,这是他们婚前体检时就知道的常识。
她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直到她被医生单独叫进了办公室。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O型血的母亲和A型血的父亲,生出了一个AB型血的儿子。
这在生物学上,如同宣判了水会往高处流,太阳会从西边升起。它粗暴地否定了林澜过去十九年的母爱与记忆。
“林女士,会不会……当年在医院……” 医生小心翼翼地措辞。 “不可能!” 林澜立刻打断他,“我生他的时候,我妈和婆婆全程都在!从产房出来就没离过手!”
医生的表情变得极为尴尬。他推了推眼镜,暗示道:“那……您丈夫那边……”
林澜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
陈辉正站在走廊尽头接电话,侧脸在医院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你放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出面……”
林澜的脚步猛地刹住。 钱?什么钱?
陈辉挂了电话,一转身,看到了脸色煞白的妻子。他愣了一下,挤出笑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是不是O型血不够用……”
“陈辉,” 林澜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是不是A型血?” “是啊,怎么了?” “我O型,对吧?” “对啊。老婆,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林澜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张薄薄的化验单递了过去。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陈阳是AB型血?”
陈辉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了。
他没有像林澜预想的那样暴怒、质疑,或是立刻冲向护士站要求复核。他的第一反应,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镇定。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化验单,嘴唇翕动了几下,然后,他抓住了林澜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
“马上去做亲子鉴定。” 他没有说“医院搞错了”,也没有说“这不可能”,他直奔了那个最终极的答案。 “现在,立刻,我们三个都去。找最权威的机构。”
02.
作为专精家事纠纷的法律人,林澜对本市所有的DNA鉴定中心了如指掌。她没有选择医院,而是直接带上丈夫和儿子的样本,去了那家收费最贵、也最具法律效力的“华大司法鉴定中心”。
等待结果的三天,是林澜人生中最漫长的72小时。
她和陈辉“默契”地瞒着还在病床上的陈阳。 儿子只是奇怪,为什么最后手术用的是血库的血,而不是爸妈的。
“你妈O型,我是A型,都不如血库的O型阴性血来得保险。”陈辉是这样解释的。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甚至带着科学的严谨。
林澜却听得浑身发冷。 她发现,她那个一向老实巴交、连撒谎都会脸红的丈夫,在面对这个“血型谜题”时,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和……逻辑自洽。
他甚至没有像林澜那样失眠、焦虑。他依旧每天按时去医院送饭,和儿子谈笑风生,讨论着康复计划,仿佛那个AB型的血型报告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林澜在律所上班。这三天,她破天荒地出了两次错,把两份不同案件的财产清单弄混了。 主任找她谈话:“林澜,最近家里有事?” 林澜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怎么说? 说她那个被鉴定为99.9997%亲生的儿子,血型却在生物学上证明她一定“出轨”了,或者她丈夫一定“出轨”了,又或者他们俩都在十九年前抱错了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从业十年,第一次感觉到“证据”是如此的荒谬。 她见过太多拿着DNA报告来要求离婚、剥夺对方探视权的客户。在她眼里,DNA就是家庭关系的“终审判决”,是上帝的印章。
可现在,上帝告诉她:你是亲妈,他是亲爹,但你们俩生不出这个孩子。
周四下午,鉴定中心的加密邮件发到了林澜的工作邮箱。 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点了五次鼠标,才点开了那个PDF附件。
【鉴定意见】:
支持林澜为陈阳的生物学母亲。(亲权概率为99.9998%)
支持陈辉为陈阳的生物学父亲。(亲权概率为99.9997%)
林澜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流下泪来。 她分不清这是喜悦的泪水,还是恐惧的泪水。
科学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科学也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两份都盖着钢印,都具有法律效力的报告,摆在了一起,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给陈辉发了条微信:【结果出来了,都是亲生。】 过了五分钟,陈辉回复:【我就说嘛。血型那个,肯定是医院搞错了。别想了,晚上我煲汤,早点回家。】
他表现得如释重负。 可林澜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医院会搞错一次,但林澜在拿到DNA报告的当天下午,又去医院,用自己的身份证重新挂号,抽血,验了一次血型。 结果依然是:O型。 她又借口复查,给陈阳也验了一次。 结果依然是:AB型。
这不是失误。 这是事实。
陈辉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刻意回避那个“事实”,并试图用DNA报告来强行“覆盖”另一个他无法解释的“事实”。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他们十九年的婚姻里,到底藏着什么?
03.
陈阳的手术很成功,进入了康复期。 这件事,似乎就要被陈辉“大事化小”地压下去了。
但林澜不行。 她是一名法律人。她的天职就是较真。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活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逻辑漏洞之上。
她拿着两份报告——医院的血型单和鉴定中心的DNA报告——再次找到了市一院血液科的主任,刘医生。
刘主任接待了她。这位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扶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半个小时。 他的表情,从疑惑,到凝重,最后变成了……兴奋?
“林女士,你先别急。”刘主任把报告放下,“从医几十年,我只在教科书和国外文献里见过类似的案例。如果这两份报告都绝对真实,那我们只能排除‘抱错’和‘出轨’这两个最常规的选项。”
“那剩下的是什么?”林澜迫切地问。
“剩下的是万中无一的可能。”刘主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嵌合体。”
“什么意思?”
“通俗点说,你的儿子,在生物学意义上,可能是‘两个人’。这通常发生在异卵双胞胎的受精卵早期融合。一个受精卵发育成了它,而另一个,则只留下了部分组织,比如……造血干细胞。”
刘主任解释道:“也就是说,他的身体的DNA,是A受精卵的;而他的血液系统,却可能是B受精卵的。这两个受精卵,理论上可以来自……两个不同的父亲。”
林澜的脑子“嗡”的一声。
“当然!”刘主任看她脸色不对,赶紧补充,“也可能是同一个父亲的两个精子,和同一个母亲的两个卵子结合后,在子宫内融合了。那样的话,DNA鉴定是亲生,但血型却可能完全不同。”
“刘主任,”林澜抓住了重点,“您的意思是,我儿子的血型,可能遗传自那个‘消失的双胞胎’?”
“理论上是。”刘主任点点头,“这在医学上被称为‘血液嵌合体’。非常、非常罕见,全球有记录的也不过几十例。如果真是这样,你儿子的情况,简直是活的医学教科书。”
林澜走出医院时,手脚冰凉。
“嵌合体”。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能解释了。
可她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不对。
她处理过太多案子,她相信直觉。 如果这只是一个罕见的医学奇迹,陈辉的反应不该是那样的。他不该是那种急于“掩盖”和“粉饰太平”的态度。他应该和她一样,震惊、好奇、甚至恐惧。
但他没有。他只是镇定地用一份DNA报告,去堵另一个血型报告的窟窿。
林澜猛然意识到: 陈辉。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陈阳的血型有问题?
这个念头一出,林澜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陈阳从小到大,除了那次骨折,连发烧都很少,根本没验过血啊!
不,不对。 林澜忽然想起来了。
陈阳五岁那年,得过一次很严重的肺炎,住院了。 当时……好像是做过一次抽血化验。
可那时候,林澜刚跳槽到新律所,忙得昏天黑地,一直是陈辉在医院全程陪护的。 难道是那个时候?
04.
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陈辉依旧是那个模范丈夫,煲汤、做饭、接送儿子复查。 林澜依旧是那个精英律师助理,白天在法庭和办公室间穿梭,晚上回家扮演贤妻良母。
那两份矛盾的报告,被她锁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自己的丈夫。 这是她的职业本能。
她开始留意陈辉的开销。 很快,她发现陈辉每个月都会有一笔5000元的“固定支出”,通过网银转账,收款人姓名她不认识。这笔钱,他赚了至少十年。 在他们的共同财产下,这是一笔隐秘的“私房钱”。
她也开始翻看家里的老相册,试图找到陈阳五岁那年住院的蛛丝马迹。 她找到了。 在一张照片里,陈阳举着打点滴的小手,而陈辉蹲在他身边,手里捏着一张……化验单。 照片是陈辉的同事拍的,他当时来探望,顺手照的。 林澜的目光锁定了那张化验单。 太模糊了,看不清。但陈辉的表情,却异常凝重。
林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嵌合体”的概率,似乎越来越低。 而“一个长达二十年的谎言”的概率,却在无限攀升。
她甚至动用了律所的关系,去查了那个每月5000元的收款账户。 户主名叫:周芳。 地址在……锦江区,一个很老旧的待拆迁小区。
林澜刚准备下一步动作时,那个电话打了进来。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林澜在律所加班,核对一份离婚协议的财产分割明细。 她的私人手机响了,一个“未知号码”。
她接了起来:“喂,你好。”
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刺耳的电子合成音。 “是林澜,林律师吗?”
林澜一愣:“你是谁?”
“你儿子的血型,是不是和你丈夫对不上?” 林澜“腾”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呵呵,”对方笑了,笑声尖锐,“林律师,别去查什么‘嵌合体’了,医生是解释不了的。你也不用去查那个叫周芳的女人了,她只是个拿钱办事的。”
对方对她了如指掌!
“你该查的,是你丈夫陈辉,二十年前做过的那桩‘善举’。” “二十年前?”林澜的脑子飞速旋转。二十年前,她刚和陈辉结婚。
“2005年,锦江大桥,还记得吗?”
锦江大桥! 林澜当然记得!那是陈辉作为工程师参与的第一个大项目!也是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那年大桥施工,脚手架坍塌,三死五伤!
“那次事故,死了三个人。你丈夫的公司,不是赔了一大笔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丈夫可不只是赔钱那么简单。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工程师执照,为了不进监狱……他做了一件‘大好事’。” “那桩‘锦江大桥坍塌事故民事索赔案’,你一个搞法律的,去查查卷宗啊。” “看看原告的名字,再看看被告席上,少了谁。”
“够了!”林澜怒喝,“你再骚扰我,我就报警!”
“报警?哈哈哈哈!”对方狂笑起来,“林律师,你报警抓我?还是报警抓你丈夫?你那个AB型血的宝贝儿子,就是那桩‘善举’的……利息啊。”
“你混蛋!”
“去问问你丈夫吧。问问他,二十年前,他是不是用别人的命,换了你们一家的‘幸福生活’。”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林澜握着手机,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05.
林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家的。
锦江大桥、民事索赔案、AB型血、二十年的“善举”。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拼凑出一个她不敢想象的轮廓。
她冲进家门。 客厅里,陈辉正陪着陈阳看球赛,两人为了一次判罚争得面红耳赤,其乐融融。 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此刻在林澜看来,刺眼得让她想吐。
“陈阳,你先回房间,我有话跟你爸说。”林澜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陈阳愣住了:“妈?你怎么了?” “回房间!”林澜几乎是在吼。
陈阳被吓到了,悻悻地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辉关掉电视,站起身,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澜,你又发什么疯?不是说了血型的事是医院搞错了吗?”
“搞错?”林澜冷笑,她一步步逼近他,“陈辉,我们结婚二十年,我今天才发现,我一点都不认识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澜没有提那个匿名电话,她拿出了在律所盘问对手的架势。 “2005年,锦江大桥坍塌事故,你只是个技术员,对吗?”
陈辉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你问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二十年了。”
“那场事故,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工人,叫李海强,对吗?” 这是林澜在回家的路上,用手机在法律文书网上查到的。
陈辉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了半步,靠在了沙发背上。 “林澜,你……你到底在查什么?”
“我查什么?”林澜笑了,眼泪却涌了出来,“我查我儿子为什么是AB型血!我查你每个月那5000块钱是给了谁!我查你二十年前,到底做了什么‘善举’!”
陈辉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他看着她,嘴唇发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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