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刚的惨叫在刑房深处彻底沉寂,他站在走廊尽头,听着水滴从铁链上坠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像时间在滴血,像灵魂在计数。

他解开军装领扣,喉间仍残留着毒酒的灼烧感,仿佛那杯清酒是熔化的铅,灌进了五脏六腑。

回到宿舍,苏曼丽悄然出现在门口,旗袍的开叉在昏暗中如一道裂开的夜。

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守夜的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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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很好。”

她声音低柔,却像刀锋划过冰面,不留痕迹,却寒入骨髓。

刘子龙没有看她,只问:“昨天商量电台的事,你安排好了?”

“绸缎庄的地窖,已清空核心部件。只留些废件,足够让吉川信以为真。”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袖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非要走这一步?今天不是已经通过他们的测试了?”

刘子龙冷笑,嘴角扯出一道冷硬的弧线:“粮库被炸,胡毓坤遇刺,日本人惊觉内部有鬼。

他需要一个‘投名状’,一个能彻底证明我‘背叛’军统的证据。”

刘子龙闭上眼。

他想起刑房里赵刚的惨叫,想起自己挥下的每一鞭,都像抽在自己的心上,抽得皮开肉绽,抽得血肉模糊。

“所以,”他睁开眼,目光如铁,如刃,如焚尽一切的火,“我必须做。牺牲几个同志,换取真正的机会。

电台可以重建,同志可以转移,但吉川的信任,只有一次。”

苏曼丽走近一步,香水味混着血腥气,像一场精心调配的毒药。

她凝视着刘子龙,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袖口的血迹:“你亲手毁掉军统的命脉,你沾上同志的血。

从此你再不是军统的‘介岗’,而是他吉川的‘忠犬’。”

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你不怕背负骂名?不怕重庆那边查清真相,将你视为叛徒?”

“怕。”

刘子龙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但我更怕,若我不做,会有更多人死。

粮库炸了,军火毁了,胡毓坤伤了,可日本人还在。

他们的刀,还架在千万人脖子上。”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却有一线微光在远处闪烁,像是龙亭湖上的画舫,载着未熄的希望。

“所以,”他轻声道,“这血,我来背。这骂名,我来担。

只要能换得一击致命的机会。”

苏曼丽久久未语。

良久,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细针,针尖沾着一点黑药:“明日行动,我会在绸缎庄接应。若事有变,这药可迷晕守卫。”

刘子龙接过针,收入袖中。

两人并肩立于暗影,像两把藏在鞘中的刀,静待出鞘的那一刻。

深夜的司令部,刘子龙敲开吉川的房门。

他将一张手绘地图放在桌上,指尖点着开封西大街的位置:“太君,属下知道军统在开封有个秘密电台,藏在绸缎庄的地窖里。”

地图上的红圈旁标着“每晚寅时发报”,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

吉川的眼睛亮了。

他突然想起渡边的报告——刘子龙昨夜确在西大街徘徊过。

“好!”

吉川抽出军刀,在地图上划了道直线, “明天,你的,带队去抄了它!”

刘子龙领命退下时,走廊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得他的影子忽明忽暗,像一具游走于阴阳之间的魂。

他站在月光下,久久未动。

刑房的血腥味似乎还附着在衣袖上,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再是单纯的“介岗”,也不是单纯的“刘子龙”——他是行走在刀锋上的幽灵,是用谎言守护真相的殉道者。

凌晨,突袭。

开封西大街的绸缎庄,总飘着一股生丝的清香,像一层温柔的面纱,掩盖着地下涌动的杀机。

刘子龙带队包围这座青砖小楼时,晨雾刚漫过门楣上的“锦绣庄”匾额,把“锦绣”二字浸得发潮,仿佛命运的笔墨尚未干透。

他按着腰间的左轮,指尖触到枪套上的红布条——那是苏曼丽昨夜缝上去的,说“见血时能镇邪”。

今早寅时,她已借着送布料的由头,将电台核心零件藏进雕花柜台的夹层,只留些备用真空管和发报机外壳充数。

“太君放心,地窖入口就在柜台底下。”

刘子龙对身后的渡边低声说,靴底碾过门前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根据他提供的情报,军统的秘密电台就藏在三尺深的地窖里,每晚寅时都会与重庆联络。

渡边带着宪兵踹开木门时,掌柜的正用算盘噼啪算账。

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老掌柜突然掀翻柜台,露出底下的暗门。

“开枪!”

刘子龙的吼声未落,暗门里已射出一串子弹,擦着渡边的耳边飞过。

地窖角落,一台黄铜外壳的发报机正嗡嗡低鸣,电线从墙洞引出,连着屋顶的瓦片天线。

穿长衫的军统特务正攥着电报纸往外冲,刘子龙的左轮率先开火,子弹穿透对方的胸膛,血溅在闪烁的电台指示灯上,红得像团跳动的火。

他瞥见操作员袖口的月牙形疤痕——那是苏曼丽提过的“重庆派来的老手”,眼神里藏着决绝。

“还有同伙吗?”

渡边踩着特务的尸体走进来,军刀挑起散落的电报纸。

上面的密码还没来得及销毁,“重庆”“军火”“豫西”等字眼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他突然俯身检查发报机,手指敲了敲外壳:“这机器怎么轻飘飘的?”

刘子龙突然踹开角落的木箱,里面的发报机零件滚了一地。

“太君你看,”他捡起块带血的碎木,“这是他们来不及转移的备用设备。

核心零件定是被提前运走了。”

其实那堆零件都是些废弃品,苏曼丽昨夜用桐油擦拭过,故意留着新鲜的指纹,让日军误以为是匆忙撤离时遗落的。

操作员突然挣扎着抬起头,嘴里溢出鲜血:“‘介岗’……你不得好死!”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颗手雷,引线不知何时已被拉开。

刘子龙下意识扑向渡边,将他按在地上,手雷在三米外炸开,弹片划伤了他的右臂,血瞬间染红了藏青色绸衫。

“介岗君!”渡边推开他时,军刀上还沾着木屑,“你的,大大的勇敢,竟敢为我挡弹!”

“保护太君是属下的本分。”

刘子龙捂着伤口,疼得额头冒汗,眼神却透着忠诚,“只是让这军统特务炸坏了现场,属下罪该万死。”

清理现场时,刘子龙故意让宪兵搜出本《三民主义》,书页里夹着张军统联络名单,上面的名字多是早已牺牲的同志。

“这些人都得盯紧。”他指着名单对渡边说,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曼丽站在绸缎庄门口,灰色制服的袖口沾着点地窖的泥土——那是她接应转移人员时蹭上的。

她突然抬手拢了拢头发,指尖在太阳穴旁点了三下——这是“吉川已信”的暗号。

当晚,吉川在司令部摆宴。酒过三巡,他突然附在刘子龙耳边: “下个月,冈村将军带领华北高级参谋团要来开封视察,你也参与安保工作,配合警备司令许钟。”

军刀在桌面上划出轻响:“我已经向南京报告,推荐你担任豫西剿共副总指挥。”

刘子龙举杯的手顿了顿,酒液在杯里晃出涟漪。

他望着吉川醉醺醺的脸,突然想起地窖里那台还在发烫的电台——

其实那是他故意留给日军的诱饵,真正的军统联络点,早已转移到龙亭湖的画舫上。

苏曼丽此刻正扮成歌女,在画舫上与重庆发报,密码本就藏在琵琶的琴腔里。

宴席散时,苏曼丽提着灯笼在廊下等他。

灯笼的光晕里,她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枚染血的军统徽章。

“这是那特务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吉川让渡边查过你的底细,说你在郏县的档案很干净。”

刘子龙把徽章揣进怀里,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

远处的城墙上传来换岗的梆子声,他突然明白——

这场用鲜血换来的信任,终于能让他摸到日军的心脏:冈村视察的路线图,就锁在吉川的保险柜里。

而那枚染血的徽章,不是钥匙,是通行证。它让吉川相信——刘子龙已无退路,只能与他同生共死。”

灯笼的光在青石板上投下两道拉长的影子,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刀。

刘子龙望着司令部的灯火,突然觉得那光芒里藏着无数双眼睛——

有牺牲同志的,有潜伏战友的,更有这片土地上盼着天亮的人。

他握紧怀里的徽章,在心里默念:这一步棋,必须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