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你瞧瞧那位,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演戏呢。”
“现在的干部啊,为了个名声,真是连五脏庙都能委屈。”
赵铁山蹲在墙根底下,听着旁边几个村民的闲话,心里的火苗子蹭蹭往上窜。
他站起身,黑着脸往灶房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一出戏到底怎么收场。
当他掀开那口黑黢黢的铁锅盖时,眼前的一幕,
让他这个一辈子流血不流泪的硬汉,瞬间红了眼眶。
01
吉普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颠簸着,像极了一条在波涛中挣扎的小船。
这条路,被石洼村的人戏称为“断魂路”。
旱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车子开进来像是跳迪斯科,人走出去得脱层皮。
林远诚坐在后座上,右手紧紧抓着车顶的扶手。
即便如此,他的脑袋还是时不时会撞到车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抱怨,只是眉头紧锁,目光始终透过沾满尘土的车窗,盯着外面贫瘠的大山。
他是县里新调来的县长,上任不到一个星期。
没有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听汇报,也没有在大酒店里推杯换盏。
他挑了一个最穷、最偏、路最难走的村子——石洼村。
开车的小司机小王是个年轻人,这会儿已经是满头大汗。
“县长,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要不咱们回去换辆底盘高的车再来?”小王忍不住说道。
林远诚摆了摆手,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不用,老百姓能走,我们就能走。”
“如果不亲自走一遭,怎么知道这里的乡亲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车子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底盘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像是磕到了石头。
终于,在颠得人快要散架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破败的村落。
几棵老槐树枯枝张牙舞爪,掩映着一片低矮的土坯房。
村口,一个穿着旧夹克、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叉着腰,指挥着几个人在填路上的坑。
那汉子嗓门大得像破锣,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在骂娘。
“都给老子麻利点!填个坑都磨磨蹭蹭,像个娘们儿!”
“平时不修路,车进不来,你们那点山货烂在地里谁心疼?”
这人就是石洼村的村支书,赵铁山。
赵铁山是个出了名的“倔驴”,也是个真心实意为村里好的硬茬子。
他对上面下来的干部,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在他看来,很多干部就是来走马观花,拍几张照片,写几句漂亮话,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留给村里的,除了车轮扬起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吉普车缓缓停在村口,扬起一阵黄土。
赵铁山眯着眼睛,挥手扇了扇眼前的灰尘,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小王先下了车,一路小跑过去打开后车门。
林远诚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运动鞋。
没有官架子,如果不说,还以为是哪个进城务工回乡的大哥。
赵铁山打量了林远诚两眼,没动地方,只是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插。
“哟,这是哪阵风把大领导给吹来了?”
赵铁山的话里带着刺,谁都能听出来那股子讽刺味儿。
林远诚也不恼,笑着走上前,主动伸出了手。
“是赵支书吧?我是林远诚,刚到县里工作,来看看大家。”
赵铁山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敷衍地握了一下。
“林县长是吧?欢迎欢迎。”
“不过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石头就是土。”
“您要是想看新农村建设的成果,那应该去隔壁的富强村,那儿有大马路,有小洋楼。”
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好听了,完全就是在赶人。
一旁的小王有些挂不住脸,刚想说话,却被林远诚用眼神制止了。
林远诚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环顾了一圈四周。
“老赵,富强村是要看,但石洼村更要看。”
“我来不是为了看好风景的,我是想看看咱们村里最真实的困难。”
赵铁山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压扁了的烟,自己点了一根,也没让林远诚。
“困难?那多了去了。”
“路烂、水缺、没产业、没钱。”
“林县长能给解决哪一样?”
林远诚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路得修,水得引,产业得搞。”
“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去村里最困难的户家里看看。”
赵铁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戏谑。
他心想:好啊,你要看穷的,我就带你去最穷的。
我就看你这个大县长,能不能受得了那个脏,能不能咽得下那个苦。
以前也不是没有干部来过,刚进贫困户的院子,就被那股猪屎味儿熏得捂着鼻子走了。
“行啊,既然领导有这个心,那我就带路。”
赵铁山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踩灭。
“走,去村西头默根大爷家。”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地儿可没地毯铺着,也没茶水伺候。”
林远诚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带路。”
一行人开始往村子里走。
村里的路比外面的大路还要难走,坑坑洼洼,两边全是破旧的土墙。
偶尔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窜出来,冲着生人狂吠。
赵铁山走在最前面,背着手,故意走得飞快。
他专挑那些难走的小道,想看看这个县长会不会出洋相。
但让他意外的是,林远诚跟得很紧。
不仅没掉队,脚下的步子还特别稳,像是走惯了山路的人。
走到一半,林远诚突然停了下来,指着路边的一口枯井。
“老赵,这井枯了多久了?”
赵铁山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人观察得这么细。
“三年了。”
“地下水位降了,这井就废了。”
“现在村里人吃水,得去三里地外的山沟里挑。”
林远诚没说话,只是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了看,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土,在手里捻了捻。
土质很干,沙化严重。
“靠天吃饭,难啊。”林远诚轻轻叹了口气。
赵铁山听了这话,心里的抵触情绪稍微少了一丁点。
至少这人看得出名堂,不是个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走吧,默根叔家就在前面。”
赵铁山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
那房子依山而建,一半是土墙,一半直接是用石头垒起来的。
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有的地方还盖着塑料布,上面压着几块大石头防风。
院墙塌了一半,用枯树枝勉强围着。
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萧瑟和寒酸。
这就是默根大爷的家。
也是全村最穷的一户。
赵铁山回头看了一眼林远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林县长,这就是你要看的最困难户。”
“您要是觉得脏,现在转身还来得及。”
林远诚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院门,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他没有理会赵铁山的激将法,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老赵,叫门。”
02
赵铁山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
“默根叔!默根叔!”
“来贵客了!县里的林县长来看您了!”
随着赵铁山的喊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昏暗的屋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且凌乱,像是一团枯草。
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颜色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那是岁月和苦难刻下的痕迹。
这就是默根大爷。
老伴走得早,儿子儿媳出去打工,一去好几年没了音讯,生死未卜。
家里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小孙女,叫丫丫。
爷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那是黄莲拌苦胆。
听到是县长来了,默根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他在裤腿上使劲擦着手,有些手足无措。
“县……县长?”
“哎呀,这……这怎么使得,大官怎么来我家这破地方了。”
林远诚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粗糙如树皮的手。
“大爷,我是林远诚,您叫我小林就行。”
“不是什么大官,就是来看看您,看看咱们家的日子。”
林远诚的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默根大爷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这个县长的手也有老茧,不像是那些细皮嫩肉的领导。
“快,快进屋坐,屋里乱,别嫌弃。”
大爷颤巍巍地把人往屋里让。
屋里的光线很暗,大白天也显得阴沉沉的。
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两条长凳。
墙角堆着些杂物,那是老人平时捡回来的破烂。
唯一的电器是一个早就坏了的手电筒,挂在墙上当摆设。
一个小女孩正躲在门帘后面,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些陌生人。
那是丫丫,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花袄,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
林远诚看到了孩子,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招了招手:“小朋友,过来,伯伯这儿有糖。”
他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这还是他出发前特意准备的。
丫丫不敢动,看了看爷爷。
默根大爷点了点头:“去吧,大伯给的。”
丫丫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拿了糖,又飞快地跑回了爷爷身后。
看着这一幕,林远诚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赵铁山站在一旁,看着林远诚和默根大爷拉家常。
问地里的收成,问孩子的上学情况,问过冬的煤够不够。
林远诚问得很细,听得也很认真,时不时还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不像是作秀。
赵铁山心里嘀咕着,但那个“作秀”的念头并没有完全打消。
毕竟,嘴上说得好听的人多了去了。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饭点。
林远诚合上本子,准备告辞。
“大爷,今天就不打扰了,我们去村部随便吃口,改天再来看您。”
一听这话,默根大爷急了。
他一把拉住林远诚的袖子,那力气大得出奇。
“不行!那怎么行!”
“到了家门口,连口饭都不吃,那是打我的脸!”
“是不是嫌我家脏?嫌我家穷?”
老人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那是一种穷人特有的、敏感的自尊心。
在农村,特别是这种贫困的老人,哪怕家里揭不开锅,来了贵客也要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要是客人不吃,那就是看不起他,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林远诚有些为难:“大爷,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吃群众的饭……”
“啥纪律不纪律!我就知道进门是客!”
“刚才我都让丫丫去后院抓鸡了!今天谁也不能走!”
正说着,只听后院传来一阵鸡叫声。
没过多久,丫丫提着一只芦花鸡跑了进来,脸上挂着汗珠。
赵铁山心里咯噔一下。
那只芦花鸡,可是默根大爷的命根子啊。
那是家里唯一能下蛋的鸡,平时攒几个鸡蛋,要么给丫丫补身子,要么拿去换点油盐钱。
今天为了招待县长,老爷子竟然要把这只鸡给杀了!
赵铁山看向林远诚,想看他怎么处理。
如果林远诚拒绝,那就是伤了老人的心。
如果接受,那就是违反规定,而且会让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林远诚显然也看出了那只鸡的重要性。
他看着默根大爷坚决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行!既然大爷这么盛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饭,我吃!”
“但我有个条件,我得给伙食费。”
默根大爷一听他答应留下,高兴得像个孩子,连连摆手。
“提啥钱!提钱就外道了!只要你不嫌弃老头子手艺潮就行!”
说完,默根大爷兴奋地拎着鸡去了灶房。
赵铁山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他把林远诚拉到一边,低声说:“林县长,那是他家下蛋的鸡……”
林远诚看着赵铁山,眼神深邃:“老赵,我知道。”
“如果不吃,大爷心里过意不去,这份自尊心,比金子还贵。”
“但我有分寸。”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
饭菜上桌了。
没有想象中的丰盛,但对于这个家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
桌子中间,摆着一个那种老式的大搪瓷盆。
盆里满满当当,全是炖好的鸡肉。
汤色金黄,飘着厚厚的一层油花,香气扑鼻。
那是整整一只鸡,除了鸡毛,什么都在这盆里了。
旁边,是一个同样的大盆,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而在桌子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小碟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自家腌的咸菜疙瘩,切成了细丝,那是穷人家常年不断的“主菜”。
默根大爷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林远诚。
“林县长,快坐,快坐。”
“也没啥好菜,就这一只鸡,一定要吃饱啊。”
丫丫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盯着那盆鸡肉,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肉味了。
林远诚坐了下来,赵铁山也陪着坐在一边。
小司机小王本来想出去吃干粮,也被默根大爷硬拉着坐下了。
林远诚看着那盆鸡肉,又看了看旁边那一小碟咸菜。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饭碗。
这顿饭,注定不寻常。
而赵铁山此时还不知道,这顿饭,将会彻底改变他对这个年轻县长的看法。
他在等着看,看林远诚是假惺惺地吃两口,还是嫌弃这农村土法炖鸡不卫生。
毕竟,这屋里苍蝇乱飞,碗筷看着也不是那么光亮。
但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场景,让他越看越气,越看越不解。
03
林远诚端起那碗白米饭,没有任何迟疑,张大嘴巴就刨了一大口。
“香!真香!”
林远诚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着。
那样子,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难民见到了救命粮。
他手中的筷子飞快地舞动,却不是伸向那盆诱人的鸡肉。
而是直直地伸向了角落里那一小碟黑黢黢的咸菜疙瘩。
夹起一根咸菜丝,放进嘴里,“嘎嘣”一声脆响。
紧接着,又是一大口白米饭扒进嘴里。
赵铁山在旁边看着,眉头忍不住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端着碗,抿了一口酒,眼神冷冷地盯着林远诚。
心里那股无名火,再一次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
“装,接着装。”
赵铁山心里暗骂道:“这么好的一盆土鸡摆在面前,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光吃咸菜就白饭,你是想立个清廉如水的人设给我们看?”
“还是说,你是嫌弃默根叔这碗筷没洗干净,嫌弃这鸡肉炖得不卫生?”
在赵铁山看来,城里来的干部多半都有洁癖。
看着这种农村的大锅饭,表面笑嘻嘻,心里指不定多恶心呢。
可林远诚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赵铁山那还要杀人的目光。
他吃得太专注了。
一碗饭,还没用两分钟,就见了底。
“大爷,这米不错啊,是咱自家地里种的新米吧?有嚼劲,透着股甜味儿!”
林远诚把空碗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看着默根大爷。
默根大爷正端着酒杯,一脸局促地看着林远诚那干干净净的碗底。
“是……是新米,自家留着过年吃的。”
“哎呀,林县长,你光吃饭咋行啊!吃肉啊!吃菜啊!”
默根大爷急了,慌忙拿起那只原本用来盛汤的大铁勺。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在鸡肉盆里捞啊捞。
那是真的想把最好的都给客人。
他专门挑了一只肥硕的大鸡腿,勺子都在抖。
“来来来,县长,吃个鸡腿!这芦花鸡是在山上跑大的,肉紧实,香着呢!”
说着,那只盛满鸡腿和金黄汤汁的勺子,就往林远诚的碗里送。
赵铁山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这回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要是再拒绝,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打脸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林远诚竟然迅速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饭碗。
那个动作之快,就像是有人要抢他的饭碗一样。
“哎!大爷!千万别!”
林远诚一脸惊恐地挡住了那勺肉。
“大爷,您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怪毛病。”
默根大爷愣住了,勺子悬在半空,尴尬地停在那里。
“啥……啥毛病?”
林远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夹了一筷子咸菜塞进嘴里。
“我这人啊,从小就是个‘饭桶’,就爱吃这一口大白米饭就咸菜。”
“以前小时候家里穷,也是这光景,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敞开了吃顿白米饭。”
“这习惯落下了,改不了,一看见这么香的白米饭,我就走不动道。”
“再说了,我也不能吃太油腻的,最近医生让我注意那个……那个血脂。”
林远诚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脸上还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
可听在赵铁山耳朵里,却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虚伪。
血脂高?
刚才在车上我看你吃干粮的时候,那大肥肉片子也没见你少吃啊!
这会儿到了贫困户家里,面对人家杀鸡款待的一片心意,你跟我扯血脂高?
赵铁山心里的火气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他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林县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赵铁山语气生硬,眼神像两把刀子。
“默根叔为了这顿饭,那是下了血本的。”
“你不吃肉,是不是看不起咱农村人的手艺?”
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小司机小王吓得不敢吱声,端着碗低着头,只敢用余光偷偷瞟着。
默根大爷更慌了,手里的勺子都快拿不住了。
“铁山!咋跟领导说话呢!”
默根大爷瞪了赵铁山一眼,又转头一脸歉意地看着林远诚。
“县长,您别听他瞎咧咧,他不识大体。”
“既然您不能吃油腻的,那就不吃,不吃!”
“只要您吃饱,咋样都行!”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一丝卑微。
那是一种害怕贵客生气,害怕自己招待不周的惶恐。
林远诚深深地看了赵铁山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反而有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但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接过默根大爷手里的勺子,把那只鸡腿轻轻地放回了盆里。
然后,他拿过大爷手里的饭勺,给自己又盛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这已经是第二碗了。
这碗饭盛得那是相当实在,冒尖儿了,像座小山。
“老赵,你也别上火。”
林远诚端起碗,语气平静。
“这鸡肉做得确实香,闻着就知道是好手艺。”
“但这咸菜更是极品,我就好这一口。”
说完,他又开始了那种近乎疯狂的进食方式。
一口咸菜,三口饭。
不喝汤,不吃肉,甚至连一点油星子都不沾。
丫丫躲在桌子角,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盆里的鸡腿。
小丫头时不时地吸溜一下鼻子。
那可是肉啊。
对于这个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荤腥的孩子来说,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林远诚似乎感觉到了孩子的目光。
他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又继续低头猛吃,像是要把这辈子的饭都这一顿吃完。
赵铁山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憋得难受。
这叫什么事儿啊?
全村最穷的一户人家,杀鸡宰鹅地招待你。
结果你来了个“只吃白饭”?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得怎么说默根叔?
说他做的饭连县长都下不去嘴?
说他默根老汉不懂规矩,怠慢了贵客?
赵铁山是个粗人,他想不了那么深,他只觉得这是对老实人的欺负。
“林县长,既然您爱吃白饭,那我就陪您。”
赵铁山赌气似的,也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也不夹肉,闷头猛扒。
但他吃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就像嘴里嚼的不是米饭,而是林远诚的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二碗饭,又见底了。
林远诚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默根大爷在一旁看着,虽然客人没吃肉让他有点遗憾,但看县长吃得这么香,心里也稍微踏实了点。
“县长,这回吃饱了吧?喝口汤溜溜缝?”
默根大爷试探着问道。
林远诚摆了摆手,把碗往前一推。
“没饱!大爷,再来一碗!”
“这米实在是太香了,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还要吃?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
04
正常成年男人的饭量,两碗米饭也就顶天了。
这林县长看着斯斯文文的,肚子是个无底洞不成?
赵铁山愕然地看着林远诚。
只见林远诚熟练地接过饭勺,又给自己压了满满的一碗。
他是真的在硬塞。
赵铁山离得近,甚至能看到林远诚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咀嚼速度明显变慢了。
吞咽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显然,他已经吃撑了。
但他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依然是一口咸菜,一大口饭。
甚至连最后那点咸菜渣子,都被他用饭粒蘸着,送进了嘴里。
那一盆原本高高冒尖的白米饭,眼看着就见了底。
整个过程中,那盆色香味俱全的炖鸡,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孤儿,静静地待在桌子中央。
一口未动。
甚至连那层金黄的油皮,都是完整的,没有被筷子戳破过的痕迹。
终于,第三碗饭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林远诚放下了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有些费力地揉了揉明显鼓起来的肚子。
“哎呀,舒坦!”
“这是我来县里以后,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饭!”
林远诚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是被食物撑住后的反应。
他站起身,动作甚至有点笨拙。
“大爷,谢谢您的款待,这饭真不错。”
“那个……我去院子里透透气,看看您家那个猪圈,刚才进来时候闻着有点味儿,是不是没打扫?”
林远诚找了个借口,甚至没等默根大爷回话,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赵铁山看着林远诚走出屋门,消失在门帘后面。
屋里只剩下祖孙俩,还有那一桌子几乎没动的“盛宴”。
默根大爷看着那盆鸡肉,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他垂着双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支书啊……是不是我这手艺真的太差了?”
“还是那鸡没洗干净,有一股土腥味儿?”
“县长一口都不吃,这……这叫啥事儿啊。”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觉得自己给村里丢人了,没招待好领导。
丫丫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爷爷,不敢说话。
看着老人这副模样,赵铁山心里的火气终于彻底爆发了。
“默根叔,这不怪你!”
“这哪是你的问题,分明是有些人眼光高,嘴巴刁!”
“什么狗屁爱吃白饭,什么血脂高,全是借口!”
“我看他就是嫌贫爱富,嫌咱这穷窝窝里的饭脏!”
赵铁山一边骂着,一边站起身。
他看着那一盆完整的鸡肉,越看越觉得刺眼。
这是对穷人尊严的践踏!
你不想吃肉就算了,你把人家那一盆大米饭全造光了算怎么回事?
那是人家祖孙俩这一两个月的口粮啊!
“我去给他倒杯水,顺便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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