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秀莲,今年56岁,住在陕西汉中城固县天明镇的老街巷子里。前年老伴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白天在镇上的小超市帮人理理货,晚上回家煮一碗面条,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

去年秋天,经老街坊张婶介绍,我认识了老李。老李79岁,比我大整整23岁,是县城退休的老干部,老伴也走了好些年。第一次见面是在镇上的茶馆,他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给我带了一盒城固的蜜桔,说话慢条斯理的,看着挺斯文。

张婶跟我说,老李条件好,退休金高,儿女都在外地,不用操心家务事,跟他搭伙过日子,我后半辈子能享清福。说实话,我那会儿也没多想,就觉得身边有个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对着墙发呆强。

我们俩相处了大半年,平时就是一起在镇上散散步,他来我家吃顿我做的饭,或者我去他县城的房子里坐坐。老李这人,看着挺细心,出门会给我带瓶热水,走路会让我走在马路内侧,有时候还会跟我讲讲他年轻时候在城里工作的事儿。我心里寻思,这老头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还算靠谱,说不定真能搭伙过下去。

今年开春的时候,我绝经了。这事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就是道坎儿。那段时间我总觉得浑身没劲,晚上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得特别暴躁,有时候跟老李拌两句嘴,能怄半天的气。老李倒是挺体谅我,说带我出去转转,散散心,就当是提前过过二人世界。

我一听还挺高兴,长这么大,除了跟老伴年轻时去过一趟西安,我就没出过远门。老李说去四川阆中,不远,开车三个多小时就到,玩七天,住民宿,吃当地的小吃。我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那件枣红色外套,又去镇上的理发店烫了个头发,心里美滋滋的,盼着这趟旅行能让我们俩的关系再近一步。

出发那天,老李开着他那辆旧桑塔纳来接我。后备箱里塞满了东西,他的降压药、降糖药、感冒药,还有折叠拐杖、小马扎,甚至还有一个便携式的尿袋。我当时愣了一下,问他带这么多药干嘛,他笑着说:“年纪大了,备着点总没错,省得到时候麻烦。”

我没多想,只当是老年人谨慎。车子开上高速,老李的车速就没超过60迈,后面的车一个劲儿地按喇叭,他也不紧不慢,嘴里还念叨:“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开了五个多小时才到。到了阆中古城的民宿,我累得腿都麻了,他倒是精神头挺好,放下行李就拉着我去逛古城。

阆中古城的巷子弯弯曲曲,青石板路走起来硌脚。我穿着平底鞋都觉得累,老李走了没多远,就拄着拐杖喘气,说要找个地方歇会儿。我们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他从包里掏出水壶喝水,又掏出药盒,一样一样数着吃药,吃完了还得歇十分钟才能走。

那七天,我算是彻底见识了老李的“慢节奏”。

我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尝尝当地的张飞牛肉、保宁醋,他却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油太大,吃了肠胃不舒服,非要在民宿里煮面条吃。民宿老板好心给我们送了两碟当地的泡菜,他尝了一口就皱着眉吐了,说太酸,伤胃。

我想去爬滕王阁,看看阆中全景,他摆摆手说爬不动,太高了,心脏受不了,就在山脚下的广场上坐着,看着一群大妈跳广场舞,一看就是一下午。我想去坐船游嘉陵江,他说风太大,容易感冒,还是坐在岸边的石椅上晒太阳舒服。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更让人难受。民宿的房间是两张单人床,老李的睡眠特别浅,稍微有点动静就醒。我晚上起夜,开灯怕晃着他,摸黑走路不小心碰倒了椅子,他一下子就坐起来,语气特别不好地说:“你能不能小心点?吓我一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心里委屈得慌,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他却不依不饶,念叨了半个多小时,说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要是吓出个三长两短,儿女回来饶不了我。那时候我就有点后悔,觉得这趟旅行根本不是散心,是遭罪。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他总把“我年纪大了”挂在嘴边,好像我得时时刻刻伺候他,迁就他。

有一天早上,我想去尝尝古城里的油茶馓子,特意起了个大早,跟他说我去去就回,给带一份回来。他却拉着我的手不让走,说:“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万一出点什么事没人知道。”我跟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松口,最后我只能放弃,陪着他在房间里待了一早上。

还有一次,我在古城的小店看中了一条丝巾,不贵,才三十块钱,我想着买下来搭我的枣红色外套。老李看见了,赶紧拉着我走,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干嘛?浪费钱。”我当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又没花他的,他凭什么管我?

那几天,我看着古城里成双成对的游客,有的是年轻小情侣,有的是跟我们差不多大的老头老太太,人家都是有说有笑,互相照顾,再看看我和老李,我像个保姆似的,时时刻刻盯着他的药,盯着他的脸色,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我56岁,绝经了,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但我还能走能跑,能干活能做饭,我想找个伴,是能一起说说笑笑,互相搭把手的伴,不是找个爹来伺候。

第七天,我们准备回天明镇。那天早上,老李又因为我想多逛一会儿,跟我念叨了一路,说我不懂事,不知道体谅他。坐在返程的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往后退,我心里突然就清醒了。

我跟老李,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要的是一个能伺候他饮食起居,时时刻刻围着他转的保姆,而我要的是一个能陪我散步,陪我吃点好吃的,能听我说说心里话的伴。我们俩的年纪差得太多,生活习惯差得太多,连对“享福”的理解都不一样。他觉得的享福,是坐在家里不干活,有人伺候;我觉得的享福,是能出去走走,能吃点想吃的,心里痛快。

回到天明镇的那天下午,我把老李送到他家楼下,他还跟我说,等过几天天气好了,再带我去城固的桔园转转。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老李,我们俩散伙吧。”

老李愣住了,问我是不是因为这趟旅行闹别扭了,说他年纪大了,让我多担待点。我摇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我们俩不合适。我56岁,还想好好活几年,不想天天围着药罐子转,不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不对,哪件事做不好,惹你不高兴。”

老李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没有回头。

回到我那个空荡荡的院子,我把那件枣红色外套洗干净,晾在竹竿上,看着院子里的月季花,突然觉得心里特别轻松。

人这一辈子,越往后走,越要活得明白。搭伙过日子,不是找个伴凑活,而是要找个能让你心里踏实,能让你笑得出来的人。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还累,那不如就一个人过,清清静静,也挺好。

现在的我,还是每天去超市理货,晚上回家煮一碗面条,有时候会跟老街坊们跳广场舞,日子过得平淡,但很踏实。我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说不定哪天,我还能遇到一个能跟我一起逛古城,一起吃油茶馓子,一起笑出声的伴。

就算遇不到,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