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这刀,我赵蛮仓是动定了,谁来也拦不住!”

赵蛮仓的嗓子已经喊劈了,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

眼珠子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红血丝,

手里的那把剔骨尖刀在烈日下闪着让人胆寒的白光。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刀起刀落的瞬间,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荒唐、野蛮甚至绝望的决定,

竟然真的扭转了乾坤,改写了全村人的生死簿。

01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夏天,毒辣得让人心里发慌,更让人骨子里发寒。

太阳不像是个给人送暖的火球,倒像是个挂在天上永远不落的通红烙铁,死死地烫着高坡村每一寸裸露的黄土。

自从刚过完年那会儿下了场雪,高坡村就再也没见过哪怕一滴雨星子。

起初,庄稼汉们还抱着老皇历,盼着“春雨贵如油”,每天天不亮就蹲在田埂上,眯着眼往东边瞅。

后来,天上的云彩像是被那个巨大的火炉子给烧化了一样,无论早晚,头顶永远是一片惨白惨白的颜色,除了那个让人绝望的太阳,什么都没有。

井里的水位一天比一天低,那打水的绳子接了一截又一截,最后都快把井底的石头磨穿了。

等到进了六月,那已经是能把人烤熟的季节,村口那口养活了几代人的老甜水井,打上来的已经不是水,是一桶桶浑浊不堪的黄泥汤子。

那时候,我才刚满十八岁,带着一箱子书本和满脑子的理想,高中毕业回乡务农。

现实给我的第一课,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生存的残酷。

我亲眼看见,村东头那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叶子全都卷成了褐色的烟卷,手轻轻一搓,就碎成了黑灰,随风散了。

田里的玉米苗子,才勉强长到半尺高,就已经枯黄得像是在地里插了一片片烧焦的干草,风一吹,发出沙沙的死寂声。

地彻底裂了,那一道道裂开的口子,宽得能塞进去一个成年人的拳头,深得看不见底。

那就像是大地张开的一张张干瘪的大嘴,在无声地、凄厉地向着苍天讨水喝。

村里的气氛,比这要命的天气还要沉闷,还要压抑。

生产队长赵蛮仓,是个四十多岁的硬汉子,那是咱们高坡村的主心骨。

平日里,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脚踩下去能是一个坑,嗓门大得像个铜钟,十里八乡谁不服气。

可这几个月,蛮仓叔像是老了十岁,那挺拔的腰背明显佝偻了下去,像是背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他的嘴唇上全是干裂翻起的血口子,一层叠一层,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透着一股子绝望后的疯狂与偏执。

那天中午,热浪滚滚,空气烫得吸进鼻孔里都觉得辣嗓子,肺管子像是着了火。

赵蛮仓让记分员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那块破铁轨,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召集到了大队部的院子里。

屋里屋外闷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几十号大老爷们挤在一起,没人有力气讲究,空气里全是刺鼻的汗馊味、旱烟味,还有一股子因为缺水而散发出来的土腥味。

没人说话,连咳嗽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大家伙蹲在墙根底下,或者是坐在发烫的石头上,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是待宰的羔羊。

赵蛮仓站在那张唯一的木桌子上,黑着一张脸,目光像两把刀子,在每个人脸上狠狠地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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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哑巴了?还是都等死呢?”赵蛮仓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干涩得难听。

没人吭声,大家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人愿意去接他的目光。

“河沟早干了,昨天我去看了,连淤泥都晒成了硬壳。”

“井水也没了,今儿早起,李二婶子去打水,把桶都摔烂了,也没见着一滴水。”

赵蛮仓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怕,那是急,是痛。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咱们就不用在这开会了,都收拾收拾,准备要把骨头扔在逃荒的路上了。”

听到“逃荒”两个字,像是有一根针扎进了人群,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是老一辈人心里最深、最痛的伤疤,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只要一提起这两个字,大家就会想起卖儿卖女,想起路边的饿殍,想起那种甚至没有人格的日子。

“我不甘心!”赵蛮仓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灰尘四起。

“咱高坡村世世代代守在这,守着这几百亩地,不能就在我赵蛮仓手里断了根!”

“那能咋办?老天爷不下雨,咱们还能上天去把龙王爷的脖子勒住,逼着他吐水?”有人在人群里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是村里的二赖子,平时话多,这会儿也是一脸的灰败。

赵蛮仓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透出一股让人胆寒的狠劲,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勒不住,那咱就求!拿出血本,拿出最大的诚意求!”

大家伙都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最大的诚意”到底是个啥。

赵蛮仓咬了咬早已不出血的嘴唇,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把饲养室那头牛,老黑,宰了!用牛头祭天,求雨!”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颗炸雷扔进了平静的水塘,屋子里顿时炸了锅。

“啥?宰牛?”

“蛮仓,你疯了吧!那可是老黑啊!”

“那是咱村唯一的耕牛,是咱的命根子,明年开春种地全指望它拉犁呢,杀了它,明年咱吃啥?”

老黑,那是一头正值壮年的大黑牛,也是村里的功勋牛。

在这个机械化还没完全普及的穷山沟里,一头好牛,那就是生产队的半条命,顶得上三个壮劳力。

尤其是这头老黑,体格壮,力气大,又通人性,脾气还温顺,在村里兢兢业业干了快十年了。

多少次春耕,它累得口吐白沫也没歇过脚;多少次拉庄稼,它跪在坡上把车拉上去。

坐在角落里的根茂叔,像是屁股底下安了弹簧,“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根茂叔是饲养员,是个六十多岁的孤寡老人,一辈子没结过婚。

他无儿无女,这十年,他和老黑吃住都在一个棚里,冬天怕牛冻着,他把自己的铺盖卷给牛盖。

对他来说,老黑不是一头牲口,那是他的儿子,是他黑夜里唯一的伴儿,是他的亲人。

“赵蛮仓!你敢动老黑一根汗毛,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屋里给你看!”根茂叔的声音尖利刺耳,因为激动,浑身都在剧烈地哆嗦,手里的烟袋锅子都掉在了地上。

赵蛮仓看着根茂叔,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那是愧疚,是不忍。

但很快,那种身为队长的责任感和绝境中的疯狂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根茂叔,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是队长,它是村里的财产,我也舍不得啊!”

赵蛮仓的语气里带着哭腔,那是一个汉子被逼到绝境的哀鸣。

“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下面坐着的这些人!”

“村里的娃娃们渴得连哭都哭不出眼泪了,嗓子都哑了!”

“村里的老人们,为了省口水给孙子喝,嘴都张不开了,舌头都硬了!”

“牛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啊?你告诉我!”

“宰了它,肉分给大伙吃,能顶几天饿,给大伙补补身子。牛头供奉给龙王爷,求他老人家开开眼,赏咱们一条活路!”

“这是迷信!是造孽!是伤天害理!”根茂叔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死死拽住赵蛮仓的衣领,那双干枯的手像是鹰爪一样。

“迷信?”赵蛮仓惨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根茂叔,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有一根稻草飘过来,我也得当成金条抓着!”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求也求了,拜也拜了,井也淘了,还有法子吗?”

“我想好了,一切罪过,杀生的罪,迷信的罪,算我赵蛮仓一个人的!”

“哪怕下了地狱,下油锅炸我一个人,只要能给村里换来一场雨,救活这几百口子,我认了!”

赵蛮仓猛地推开根茂叔,力气大得让老人踉跄了好几步。

他跳下桌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背影决绝而悲壮。

“跟我去牛棚!谁拦着,就是跟我赵蛮仓过不去,就是跟全村人的命过不去!”

几个壮实的后生,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人被逼到了绝路上,理智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

在这个时候,饥饿和干渴,能把人变成狼,能把人性里最原始的求生欲无限放大。

我跟在人群后面,心里突突直跳,像是揣了只兔子。

我也舍不得老黑。

小时候,我还骑在老黑的背上放过风筝,它稳稳地走着,生怕把我摔下来。

可看着前面那些干瘦如柴的背影,看着路边那些已经枯死的庄稼,我也迷茫了,动摇了。

这天,是真的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不做点什么,大家心里那个弦就要断了。

路过村口那座破败的龙王庙时,我看见庙门半掩,里面的泥像灰扑扑的,蛛网密布。

从来没有什么神仙显灵,祖祖辈辈都在这土里刨食,看天吃饭。

可今天,全村人都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场血腥的、原始的祭祀上。

这不仅是求雨,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宣泄,一种向老天爷发出的最后通牒。

赵蛮仓走在最前面,脚步沉重得像是在跺地,每一步都扬起一阵黄土。

我知道,他的心里比谁都苦,比谁都难受。

他是队长,这全村百十口人的生死,像大山一样压在他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宰了牛还不下雨,他就是高坡村千古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必须给绝望的村民找一个出口。

太阳依旧毒辣,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晒得缩成了一团黑墨,像是鬼魅一般。

我们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牛棚。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土,迷了人的眼,沙沙作响。

好像连风都在呜咽,在替那头即将赴死的哑巴畜生哭泣。

02

饲养室孤零零地立在村子的最西头。

那是几间破旧的土坯房,房顶上的茅草都晒炸了毛,平时这里是村里男人们聊闲话的中心。

可今天,这里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根茂叔毕竟年纪大了,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但他还是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在最前面。

他像是一阵疯风,抢在赵蛮仓之前扑到了牛棚门口。

他张开那双干枯的双臂,像是一只护着崽子的老母鸡,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死死堵住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我看你们谁敢进!赵蛮仓,你想进去,就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要想杀老黑,先杀了我!”

根茂叔的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泪水和鼻涕混合在一起,糊了一脸,看着让人心酸又心疼。

赵蛮仓停下脚步,身后的几百号村民们也停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不忍心真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动粗。

就在这时候,牛棚里,传出了一声低沉、沙哑的“哞”叫声。

那是老黑的声音。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嘈杂的人声,也许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逼人的杀气。

老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凉,透着一股子无奈和哀伤。

“根茂叔,你让开。”赵蛮仓的声音很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让!我不让!蛮仓,你糊涂啊!”根茂叔哭喊着,声音嘶哑,“这老黑帮咱村干了多少活?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想想前年秋收,那一车玉米陷在沟里,是老黑跪在地上硬给拉上来的!它的膝盖都磨烂了啊!”

“它前两天都不吃不喝了,这几天突然有了精神,眼睛也亮了,说不定是吉兆啊!说不定老天爷要给咱降福了!”

“那是回光返照!”赵蛮仓红着眼睛吼道,打断了根茂叔的幻想。

“再不杀,等它渴死了,血都干了,肉都臭了,还怎么祭天?还怎么求雨?”

“来两个人,把根茂叔给我拉开!别让他伤着!”赵蛮仓狠下心,下了命令。

两个壮小伙子低着头,一脸的为难,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

“叔,对不住了,为了村里,为了大伙,您别犟了。”

“叔,我爹都在床上躺了三天没喝水了,您就当行行好吧。”

他们一边说着赔罪的话,一边一左一右,像是架小鸡一样架起了根茂叔。

根茂叔拼命挣扎,那干瘦的双腿在空中乱蹬,鞋都蹬掉了一只。

“丧良心啊!你们这是丧良心啊!”

“老黑它通人性啊!它不是畜生啊!你们杀它会遭报应的!”

老人的哭喊声凄厉无比,刺痛了每一个人的耳膜,不少心软的妇女都背过身去,偷偷用衣角抹眼泪。

但更多的人,眼里的光是麻木的,是渴望的。

那是对水的渴望,对肉的渴望。

赵蛮仓咬着牙,腮帮子鼓得老高,甚至能听见牙齿咬合的咯咯声。

他不再看根茂叔,一低头,大步跨进了那个昏暗的牛棚。

牛棚里光线很暗,只有几束光从房顶的破洞里射进来,照着飞舞的尘埃。

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的霉味和牲畜身上那种特殊的、让人安心的气味。

老黑被拴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

几个月的超级大旱,加上草料短缺,让这头曾经壮硕得像座小山似的大黑牛,如今瘦得皮包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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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根根肋骨,像是一排排突兀的搓衣板,支棱在它的身上,看着让人心里发紧。

它的眼窝深陷,原本油光水滑的毛色,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像枯草一样灰扑扑的,还打了结。

看见赵蛮仓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尖刀进来,老黑并没有像普通牲口那样惊慌乱撞。

它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侧过头。

那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蛮仓,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借着那一束光,我看见老黑的眼睛里,竟然含着一汪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泪。

动物是有灵性的,尤其是这种干了一辈子活、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牛。

它知道,它的日子到了,它的主人要拿它去换命了。

赵蛮仓走到老黑面前,脚步顿了一下,手里那把杀气腾腾的刀,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伸出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在老黑的鼻梁上轻轻摸了一把,就像以前无数次夸它干活好的时候一样。

“老伙计,别怪我。”赵蛮仓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这世道,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你也别跟着遭罪了。”

“你走了,把血借给我,要真能求来雨,全村人都给你磕头,我给你立碑。”

老黑温顺地低下了头,伸出那条粗糙的、布满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赵蛮仓的手背。

湿润,温暖,带着生命的触感。

那一瞬间,赵蛮仓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透了,一滴浑浊的泪砸在地上。

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大吼一声:“牵走!”

有人进来解开了缰绳。

老黑被牵出了牛棚。

外面的阳光太烈,刺得它眯起了眼,身体晃了一下。

它步履蹒跚,每走一步,蹄子都在地上拖出一条印子,显得那么沉重,那么艰难。

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村子中央的打谷场走去。

打谷场地势平坦,平日里是晒粮食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决定生死的刑场。

那里早就堆好了一堆干柴,前面摆着一张破旧的、漆皮剥落的方桌,充当供桌。

这就是赵蛮仓准备的“祭坛”。

简陋,荒唐,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愚昧与庄重交织的怪诞感。

老黑被拴在了打谷场中间那个用来碾庄稼的大石碾子上。

全村老少爷们,几百号人,围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圈,黑压压的像是乌云压境。

没有孩子嬉闹的声音,连往日里最调皮的几个捣蛋鬼,此刻也被大人捂住了嘴,吓得大气不敢出。

赵蛮仓走上前来,把手里的尖刀在鞋底上狠狠蹭了几下,“噌噌”作响。

他光着膀子,露出了黝黑精瘦的胸膛,肋骨根根分明,汗水顺着胸膛流下。

“乡亲们!”

赵蛮仓站在供桌前,双手抱拳,对着灰白死寂的天空高高举起。

“今天,咱们高坡村,宰杀神牛,祭拜苍天!”

“只求龙王爷开恩,赐咱们一口活命水!给咱们一条生路!”

说完,他端起一碗珍藏了很久的、浑浊的白酒,猛地泼在了地上。

“滋——”酒水落地,瞬间被干渴滚烫的土地吸干,连个湿印子都没留下,仿佛地底真有恶鬼在吞噬一切。

根茂叔被人死死按在人群外围,但他还在用已经完全哑了的嗓子嘶喊着:“不能杀……不能杀啊……那是命啊……”

可是,在那股群体性的狂热和即将崩溃的绝望面前,一个老人的理智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像是一片落叶飘进了洪流。

甚至有人开始觉得,根茂叔这么阻拦,是在坏大家的好事,是在阻挡求雨,是在断大家的生路。

几双愤怒、充血的眼睛瞪向了根茂叔,示意让他闭嘴。

人饿极了,渴极了,就会寻找替罪羊,也会疯狂地抓住任何一根看似救命的稻草。

现在,这头牛,就是全村人唯一的稻草。

赵蛮仓来到了老黑身边。

老黑四条腿颤抖着,突然慢慢地跪了下去。

它不是被人按下的,是自己跪下的,像是在配合这场仪式,又像是在向大地告别。

它昂着头,看着天,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哞——”

这声音苍凉悲壮,在大旱的荒原上久久回荡,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心肺,让人心里发颤,头皮发麻。

赵蛮仓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刀高高举起。

阳光照在刀刃上,折射出一道刺眼、冰冷的死亡光芒。

“老伙计,上路吧!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别做牛了!”

只见寒光一闪,一股鲜血飞溅而出。

老黑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像是一堵墙塌了一样,重重地倒在了尘土里。

那一震,震得脚下的地都抖了一下。

那双大眼睛还睁着,眼角的泪水混着血水,缓缓流进了干裂的土缝中,瞬间消失不见。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复杂的惊呼声,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高温下弥漫开来。

在饥饿的年代,这股血腥味不仅让人感到恐惧,更勾起了人们心底最原始、最贪婪的欲望——对食物的渴望。

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荤腥的村民们,闻着这味儿,喉结开始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眼神变得绿油油的。

赵蛮仓没有停手。

他满脸是血,像个刚从修罗场上下来的杀神。

“趁热!剖开取心肝,敬献龙王!”

他嘶吼着,声音已经不像是人声。

手里的刀再次落下,手法熟练得让人心惊。

作为队长,也作为村里的一把好手,赵蛮仓的剥牛手艺是一绝,闭着眼都能把骨肉分离。

即使在这样癫狂的状态下,他的刀法依然精准无比。

厚重的牛皮被剥开,露出了里面的肉和内脏。

“都别动!这是祭品,谁敢抢我就剁了谁的手!”赵蛮仓厉声警告着那几个蠢蠢欲动、想要上来分肉的后生。

他要亲自把牛胃和心肝掏出来,摆在供桌上。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祭天”最核心的仪式,讲究的是一口热乎气。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把刀切开牛肚的那一瞬间,整个高坡村的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堆并未消化的干草,或者是一颗鲜红还在跳动的心脏。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超出了常理。

这一刀,不仅仅是剖开了牛肚,更是剖开了一个关乎几百人生死的惊天秘密。

03

赵蛮仓此时已经顾不上擦脸上的汗和血,整个人像是个血葫芦。

他半跪在庞大的牛尸旁,不顾滚烫的地面,双手深深探入老黑温热的腹腔。

那是对生命的亵渎,也是对生存的渴望,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身上交织,让他看起来既狰狞又可怜。

我也忍不住挤到了前排,瞪大了眼睛看着,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像是一群被无形绳索牵引的木偶,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赵蛮仓的那双手上。

赵蛮仓的手抓住了巨大的牛胃。

按照农村的习俗,这里面的东西最脏,但有些迷信的老人说,牛吃百草,肚里有灵气,尤其是祭天,要看肚里的成色。

他要当众把牛胃切开,看看老黑临走前都吃了啥,这也是一种占卜。

就在赵蛮仓手里的尖刀刚刚划破牛胃外壁的一瞬间。

“滋啦”一声轻响,那是利刃割破软组织的声响。

刀锋似乎碰到了一层坚韧的阻碍,并不像是全是草料那么松软。

赵蛮仓用力往下一划,本想掏出些草料来展示给众人。

可是,并没有预想中那些发黄枯萎、带着酸臭味的烂草根。

只听得“咕咚”一声沉闷、怪异的动静,像是什么重物撞击在了一起。

紧接着,一个圆滚滚、黑乎乎、足有拳头大小的东西,顺着被剖开的大口子,猛地滚落了出来!

那东西沾着胃里的粘液,沉甸甸的,在满是尘土的打谷场上滚了两圈,发出“咚、咚”的声音,恰好停在了不远处跪着的根茂叔脚边。

全场瞬间死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那是什么?

有人忍不住惊呼:“牛黄!是牛黄!这么大个儿!”

人群轰地一下乱了。

要知道,天然牛黄那是比金子还贵的中药,那是宝贝啊!

要真这么大一颗,全村拿到城里去卖了,换回来的粮食够全村人吃一整年的白面馒头了!

赵蛮仓也愣住了,举着带血的手僵在半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是,根茂叔却没有像看到宝贝那样惊喜,也没去抢那所谓的“财富”。

他颤颤巍巍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脚边那个黑乎乎的球状物。

他伸出手,那双颤抖的手甚至抓不稳那个东西。

但他还是抓起来了,全然不顾上面的腥臭和血污,甚至把它凑到了眼前。

然后,他像是疯了一样,用衣袖拼命擦拭那上面的粘液,越擦越快,越擦越用力。

“不是牛黄……这根本不是牛黄……”

根茂叔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带着颤音。

随后,他猛地抬起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笑,那笑声里带着泪,带着血。

“哈哈哈哈!有救了!咱高坡村有救了!真的有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