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州市,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

梧桐叶开始泛黄,轻轻落在新铺的柏油路上。

这座城市刚刚迎来了一位新市长,低调得连本地报纸都只用了三版右下角的小块版面报道。

与此同时,江州第一中学高二(三)班的教室里,转来了一个文静得几乎透明的女孩。

她坐在靠窗的第四排,总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边缘。

谁也不知道她是新市长曹民生的女儿。

谁也没想到,这个安静的女孩会成为一场风暴的中心。

而风暴的源头,是后排那个穿着限量版球鞋、总是把脚翘到课桌上的男生。

他叫曾苑杰,市教委主任萧辉的独子。

此刻,他正斜眼看着新来的转学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三天后,操场边的梧桐树下,他将一把推倒那个女孩。

班主任肖慧芳疾步上前制止时,他会冷笑着扬起下巴:“有我爸在这座城,谁敢惹我?”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涟漪之下,暗流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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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曹民生到任的第七天,市政府大楼三层东侧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窗外是江州市的夜景,霓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他揉了揉眉心,合上那份关于老旧小区改造的规划书。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妻子于玥发来的消息:“惠子已经睡了,今天在学校还好,就是话少。”

曹民生回了句“辛苦了”,目光却停留在“话少”两个字上。

女儿林惠子随他调任转学,从生活了十五年的省城来到江州。

内向的性格让她适应新环境需要时间,这他是知道的。

但“话少”背后,是否藏着别的什么?

他想起下午教育局送来的欢迎座谈会方案,排场大得让他直接否了。

“务实工作,不搞形式。”他这样批示。

电话那头的萧辉主任笑声爽朗:“曹市长真是雷厉风行。”

那笑声里有什么,曹民生当时没细想。

现在夜深人静,他隐约觉得那语气太过熟络,熟络得像是已经为他这个新市长定好了位置。

第二天早晨七点,曹民生亲自开车送女儿上学。

黑色轿车停在距离校门两百米的路口。

“爸爸,就这儿吧。”林惠子轻声说。

她背着半旧的帆布书包,校服洗得发白,和周围那些名牌书包、定制校服的孩子格格不入。

曹民生点点头:“放学我来接你。”

“不用,我坐公交。”女儿笑了笑,但那笑意没到眼底。

她转身走向校门,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晨风吹散。

曹民生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女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里,他才缓缓驶离。

江州一中是省重点,校园占地广阔,红砖教学楼透着厚重的历史感。

林惠子按照指示牌找到高二教学楼,在三楼走廊尽头看见了(三)班的牌子。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嘈杂的谈笑声在她推门时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审视的,好奇的,冷漠的。

“新同学?”讲台边的女老师转过头。

她四十出头,戴着细框眼镜,眉眼温和。

“我叫肖慧芳,班主任。你先坐第四排靠窗那个空位。”

林惠子低头走过去,能感觉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坐下时,后排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她没回头,只是把书包放进抽屉,拿出语文课本。

早读铃响了,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朗读声。

林惠子翻开书,目光却落在窗外。

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摇晃,天空是淡淡的蓝色。

这个角度,和她在省城一中的座位一模一样。

她忽然有点想哭,但忍住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点名时念到“林惠子”,她站起来答“到”。

后排又传来窸窣的笑声。

“安静。”数学老师皱了皱眉。

下课后,几个女生围到她桌边。

“你从哪里转来的呀?”

“省城。”

“哇,那为什么来江州?”

林惠子抿了抿唇:“家长工作调动。”

“你爸妈做什么的?”一个短发女生追问。

“普通公务员。”她轻声答。

女生们交换了眼神,兴趣似乎淡了些。

等她们散开,林惠子才轻轻松了口气。

但她没注意到,后排靠墙的位置,那个穿限量版球鞋的男生一直盯着她。

曾苑杰翘着二郎腿,手机在桌下亮着。

他给同伙许逸仙发了条消息:“查查这转学生什么来头。”

许逸仙很快回复:“问了,普通家庭,没啥背景。”

曾苑杰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敲击:“那就有意思了。”

02

转学第三天,林惠子已经摸清了教室到食堂的最短路径。

也知道了最好提前五分钟出教室,否则楼梯会堵得水泄不通。

还知道了体育课后小卖部的冰柜最下层有隐藏的柠檬茶。

这些细碎的信息让她稍微安心。

至少表面上,她在慢慢融入这个新环境。

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比如她的沉默,比如她总是独自一人,比如她校服下摆洗得发白的边角。

课间操时,队伍按身高排列。

林惠子站在女生队列中段,前面是那个短发女生。

“喂,你鞋带散了。”短发女生忽然回头说。

林惠子低头,鞋带确实松了。

她蹲下系鞋带,队伍已经开始向前移动。

等她站起来,前后已经换了人。

右边是曾苑杰,左边是他的跟班许逸仙。

“转学生,动作挺慢啊。”曾苑杰似笑非笑地说。

林惠子没接话,只是目视前方跟着节奏做操。

第三节伸展运动,她抬起手臂时,肘部似乎碰到了什么。

紧接着听到曾苑杰“哎哟”一声。

“你打我?”曾苑杰声音不小,周围几个学生都看了过来。

“对不起。”林惠子低声说。

“对不起就完了?”许逸仙在旁边帮腔,“杰哥这胳膊可贵了,碰坏了你赔得起?”

体育老师吹哨:“专心做操!”

曾苑杰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但接下来的动作,林惠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转身时,曾苑杰的脚似乎“无意”绊了她一下。

她踉跄半步,勉强站稳。

周围响起压抑的笑声。

林惠子咬住下唇,做完操整队回教室时,她特意走在队伍最末尾。

但曾苑杰和许逸仙也在后面慢悠悠晃着。

“听说你爸是公务员?”曾苑杰的声音从后面飘来,“哪个单位的?”

林惠子加快脚步。

“问你话呢。”许逸仙几步追上来,挡在她面前。

走廊里学生很多,但没人停下。

大家都低着头匆匆走过,像是没看见这一幕。

“让一下。”林惠子说。

“不让又怎样?”曾苑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比林惠子高一个头,投下的阴影罩住了她。

“我爸爸说,新来的市长也姓曹。”曾苑杰忽然说,“你不会是市长女儿吧?”

林惠子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还是平静的。

“不是。”

“我想也不是。”曾苑杰笑了,“市长女儿会穿这种地摊货?”

他伸手想扯她校服衣领,林惠子后退一步躲开了。

上课铃及时响起。

曾苑杰收回手,吹着口哨走进教室。

林惠子在走廊里站了几秒,深呼吸,然后才走进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肖慧芳坐在讲台批改作业。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林惠子正在解一道物理题,忽然一个小纸团砸在她桌上。

她顿了顿,没理会。

又一个纸团飞来,这次打在她手背上。

她抬头,看见曾苑杰在斜后方歪着头笑。

纸团展开,上面画着丑陋的简笔画,旁边写着:“哑巴转学生”。

林惠子把纸团捏成一团,塞进笔袋。

下课时,她第一个收拾书包离开。

但刚出教室门,就听见曾苑杰在后面喊:“跑这么快,家里着火啦?”

哄笑声中,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

公交车上,她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窗外的街景向后流动,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手机震动,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回来吃饭。”

她回:“都可以。”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学校挺好的。”

按下发送键时,她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觉得这句话像一根刺。

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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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五的体育课是篮球。

林惠子生理期,拿着校医开的假条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

九月的阳光还很烈,梧桐树投下一片摇晃的阴影。

她看着球场上的身影,男生们在阳光下奔跑,汗水在额前闪光。

曾苑杰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

运球、过人、投篮,动作流畅潇洒。

每进一个球,场边就有女生小声欢呼。

中场休息时,他接过许逸仙递来的运动饮料,仰头喝了大半。

目光扫过场边,落在林惠子身上。

他嘴角勾起,和许逸仙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笑了。

下半场开始不久,篮球“意外”飞出界外,滚到林惠子脚边。

“喂,帮忙捡一下!”曾苑杰站在场边喊。

林惠子弯腰捡起球,犹豫了一下,没有扔过去。

她怕自己力气不够,球又滚到别处。

于是抱着球走到场边,伸手递过去。

曾苑杰没接球,而是歪着头看她:“转学生,听说你作文写得不错?”

林惠子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下周作文课,借我抄抄?”曾苑杰笑得玩世不恭,“不对,不是抄,是借鉴。”

“我自己也要写。”林惠子说。

“你写你的,我‘参考’你的。”曾苑杰伸手要拿球,却故意碰了她的手。

林惠子像触电一样缩回手,篮球掉在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曾苑杰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歉意。

他弯腰捡起球,转身时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力道不大,但足够让林惠子后退两步。

“站都站不稳?”曾苑杰回头,笑容里带着挑衅。

许逸仙在场内起哄:“杰哥,跟哑巴废什么话!”

林惠子转身要走,曾苑杰忽然伸脚。

她没看见,被绊得向前扑倒。

手掌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

膝盖也磕到了,校服裤破了个小口。

球场安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笑了,笑声像涟漪一样扩散。

林惠子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眼前却多了一只手。

是曾苑杰伸过来的。

“摔疼了吧?”他语气关切,但眼神是冷的,“我拉你。”

林惠子没碰他的手,自己慢慢站起来。

手掌擦破皮,渗出血珠。

“哟,流血了。”曾苑杰凑近看,“要不要去医务室?我陪你去?”

“不用。”林惠子转身。

曾苑杰却挡在她面前。

“别走啊,我还没道歉呢。”

他伸手想拉她的胳膊,林惠子躲开了。

“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

曾苑杰向前一步,林惠子后退,背抵住了梧桐树干。

周围已经聚了几个学生,窃窃私语,没人上前。

“曾苑杰!”

严厉的声音从操场入口传来。

肖慧芳快步走来,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刀。

“你在干什么?”

曾苑杰收回手,耸耸肩:“老师,我在关心新同学,她摔倒了。”

“我看见你伸脚绊她。”肖慧芳走到两人之间,把林惠子护在身后。

“冤枉啊老师。”曾苑杰摊手,“我那是正常动作,她自己没看路。”

肖慧芳没理他,转身看林惠子的手:“伤得重吗?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林惠子摇头:“没事。”

“什么叫没事?”肖慧芳语气严肃,“手都破皮了,感染了怎么办?”

她拉起林惠子的手腕,对曾苑杰说:“你,跟我去办公室。”

曾苑杰嗤笑一声:“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这么点小事……”

“小事?”肖慧芳打断他,“欺负同学是小事?”

“谁欺负她了?”曾苑杰声音提高,“她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

肖慧芳环视一周:“都散了,回教室自习。”

人群慢慢散去,但走不远,还在探头探脑。

肖慧芳看着曾苑杰,一字一句:“向林惠子同学道歉。”

曾苑杰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讥讽:“老师,您新来的吧?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曾苑杰,高二(三)班的学生。”

“那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曾苑杰扬起下巴。

肖慧芳沉默了两秒:“你父亲是市教委萧主任。所以呢?”

“所以?”曾苑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所以有我爸在这座城,谁敢惹我?”

话音落下,操场忽然安静得可怕。

风穿过梧桐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肖慧芳的脸色变了。

林惠子抬头看着曾苑杰,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别的东西。

不是恐惧,不是委屈。

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审视。

曾苑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梗着脖子:“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

肖慧芳深吸一口气:“现在,立刻,去办公室。”

“我要是不去呢?”

“我会给你父亲打电话。”

曾苑杰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呗。我爸最疼我了。”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林惠子一眼:“转学生,咱们走着瞧。”

04

校长办公室在三楼东侧,窗外能看见整个操场。

韩建平校长今年五十二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听完肖慧芳的叙述,手指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着。

“肖老师,你先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肖慧芳没坐:“校长,这是很严重的霸凌行为,曾苑杰还当众威胁同学。”

“我知道,我知道。”韩建平推了推眼镜,“但是肖老师,事情要分两面看。”

“两面?”肖慧芳皱眉。

“曾苑杰同学可能只是调皮,男孩子嘛,爱闹。”韩建平语气温和,“而且他说那句话,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他绊倒林惠子是事实。”

“有谁看见了吗?”韩建平问。

“当时操场上很多学生。”

“他们愿意作证吗?”韩建平叹了口气,“肖老师,你在学校工作十几年了,应该明白。”

肖慧芳沉默了。

她明白校长的意思。

曾苑杰的父亲萧辉,不仅是市教委主任,还是江州教育系统的实权人物。

学校新教学楼的项目,教师职称评定,年度经费拨款……

这些都在萧辉的职权范围内。

“林惠子同学伤得重吗?”韩建平转移话题。

“手掌擦伤,膝盖淤青。”

“这样,我让医务室好好处理,费用学校出。”韩建平站起来,走到窗边,“至于曾苑杰,我会找他谈话。”

“只是谈话?”

“肖老师。”韩建平转身,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教育要以引导为主,惩罚为辅。曾同学还是孩子,要给他改正的机会。”

“可他威胁同学的话……”

“那句话我会严肃批评。”韩建平走回办公桌后坐下,“但这件事,最好不要扩大化。”

肖慧芳听懂了。

校长在暗示她息事宁人。

“如果林惠子的家长追究呢?”她问。

韩建平的笑容淡了些:“所以需要你多做工作。肖老师,你是班主任,要和家长沟通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林惠子同学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公务员。这样的家庭,应该希望孩子安安稳稳读完书,对吧?”

肖慧芳忽然想起林惠子转学时填的家庭信息表。

父亲职业一栏确实写着“公务员”,母亲是“企业职员”。

很普通的家庭,没有任何特殊背景。

“校长,不管家庭背景如何,每个学生都应该受到平等保护。”

“当然,当然。”韩建平点头,“所以才需要你多费心。这样,你先回去做做林惠子同学的思想工作,让她别往心里去。”

肖慧芳走出校长办公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掌心还有刚才握拳时留下的指甲印。

回到年级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在忙。

数学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三)班出事了?”

“一点小摩擦。”肖慧芳说。

“那个转学生和曾苑杰?”数学老师压低声音,“肖老师,我劝你别太较真。曾苑杰什么背景,大家都知道。”

肖慧芳没说话,坐下打开班主任工作手册。

她盯着空白页看了很久,最后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上,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放学铃响了。

肖慧芳收拾东西下楼,在楼梯口遇见了林惠子。

女孩背着书包,手心里贴着创可贴。

“肖老师。”她轻声打招呼。

“手还疼吗?”肖慧芳问。

林惠子摇头。

两人一起下楼,走出教学楼。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林惠子,关于今天的事……”肖慧芳斟酌着用词,“校长会找曾苑杰谈话。”

“嗯。”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联系你父母。”

林惠子忽然停住脚步:“不用,老师。”

“为什么?”

“我不想……添麻烦。”

肖慧芳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该明媚张扬,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

“这不是添麻烦。”肖慧芳说,“你有权利得到保护。”

林惠子抬头看她,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谢谢老师。但我真的没事。”

她说完,加快脚步走向校门。

肖慧芳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汇入人流。

梧桐叶飘落,擦过她的肩膀。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当老师那年,在日记本上写的一句话:“教育是点亮一盏灯,而不是填满一个桶。”

可是现在,她连点亮一盏灯都做不到吗?

手机在这时震动。

是韩建平校长发来的消息:“肖老师,已找曾苑杰谈话。他表示会注意言行。此事到此为止,勿再扩大。”

肖慧芳盯着屏幕,直到光线暗下去。

她没回复,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向教师停车场。

车开出校门时,她看见曾苑杰和许逸仙站在路边。

一辆黑色奥迪A6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的侧脸。

肖慧芳认得那张脸,在教育系统会议上见过很多次。

市教委主任,萧辉。

曾苑杰拉开车门坐进去,动作随意得像上自家的车。

奥迪平稳驶离,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肖慧芳握着方向盘,指尖发白。

她忽然调转方向,没有回家,而是开向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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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曹民生这周开了七个会,见了三批企业家,视察了两个民生项目。

每天晚上回家,女儿都已经睡了。

餐桌上留着饭菜,用保温盒装好。

于玥说女儿最近睡得早,胃口也不太好。

“是不是学习压力大?”曹民生问。

“可能吧,新环境要适应。”于玥给他盛汤,“你也是,别太累。”

曹民生喝着汤,目光落在客厅角落的书包上。

帆布书包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

他记得女儿说过想要一个新的,但一直没买。

“明天周末,我带惠子去买个书包。”他说。

于玥笑了:“她肯定说不用。”

“我说了算。”

周六早晨,曹民生难得睡到七点。

起床时,女儿已经在阳台背英语单词。

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认真的侧脸上。

曹民生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出声:“今天放假,不休息休息?”

林惠子转头,笑了笑:“马上就背完了。”

“收拾一下,爸爸带你去买东西。”

“买什么?”

“书包,衣服,鞋子。”曹民生说,“缺什么买什么。”

林惠子合上书:“我什么都不缺。”

“我说缺就缺。”曹民生难得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最终林惠子还是换了衣服,跟父亲出门。

商场里人不多,曹民生带着女儿逛运动品牌店。

导购热情推荐新款,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林惠子皱眉。

“太贵了。”她小声说。

“喜欢就试试。”曹民生拿起一双白色运动鞋。

林惠子试鞋时,曹民生在旁边看着。

他忽然发现女儿右腿膝盖处有一小块淤青。

“腿怎么了?”他问。

林惠子拉下裤腿:“不小心磕到了。”

“怎么磕的?”

“体育课……跑步的时候。”

曹民生没再追问,但心里存了疑。

买完东西,父女俩在商场顶层的餐厅吃饭。

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半个江州市。

“在新学校还适应吗?”曹民生切着牛排,状似随意地问。

“同学好相处吗?”

“挺好的。”

“老师呢?”

“肖老师很负责。”

一问一答,礼貌而疏离。

曹民生放下刀叉:“惠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

林惠子低头戳着沙拉:“真的没事。”

“可是你最近话很少。”曹民生注视着她,“以前你会说很多学校的事。”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窗外,云层遮住了太阳,天色暗下来。

“爸爸。”林惠子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怎么办?”

曹民生心里一紧,但表情依然平静:“那要看是什么程度的欺负。”

“比如……故意的刁难,推搡,说难听的话。”

“谁这么对你?”曹民生声音沉了下来。

林惠子摇头:“我只是假设。”

“没有这种假设。”曹民生一字一句,“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和家长。”

“可是如果对方有背景呢?”

“什么背景?”

林惠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曹民生忽然想起前几天教育局送来的那份座谈会名单。

市教委主任萧辉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还有那些过分热情的接待方案。

“惠子,你记住。”曹民生握住女儿的手,“在这个城市,没有人有特权欺负别人。你爸爸是市长,更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林惠子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水光:“可是爸爸,你说过要低调。”

“低调是为了更好工作,不是纵容罪恶。”曹民生语气坚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眼泪终于掉下来。

林惠子断断续续说了操场上的事。

省略了曾苑杰那句嚣张的话,只说被绊倒,被嘲笑。

曹民生听完,脸色冷得像冰。

但他没有发作,只是轻轻擦掉女儿的眼泪:“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安心上学。”

“不要!”林惠子抓住他的手,“不要闹大,我不想……”

“怕什么?”曹民生问。

林惠子说不出来。

她怕父亲难做,怕影响他的工作,怕成为他的负担。

这些怕,曹民生都懂。

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放心,爸爸有分寸。”

回到家,曹民生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打开电脑,调出江州市教育系统的人员资料。

萧辉,四十八岁,市教委主任,任职六年。

履历光鲜,政绩突出。

但曹民生在官场二十年,知道履历背后往往藏着别的东西。

他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小李,帮我查一下江州一中近三年的投诉记录。”

“市长,关于哪方面的?”

“学生管理,师德师风,校园安全。”曹民生顿了顿,“特别是涉及市教委家属的。”

挂断电话,他站在窗前。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

这个他刚来不到一个月的城市,水面下有多少暗流?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作为市长,作为父亲,他必须弄清楚。

于玥轻轻推门进来:“惠子睡了。你们今天聊了什么?”

曹民生转身,看着妻子担忧的脸:“女儿在学校受了委屈。”

“什么委屈?”

“被同学欺负。”

于玥脸色变了:“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皮外伤。”曹民生握住她的手,“但精神上的伤害更严重。”

“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

“市教委主任的儿子。”

书房里安静下来。

于玥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先调查。”曹民生说,“了解清楚再决定。”

“要不要先跟萧主任沟通?”

“不急。”曹民生目光深沉,“我要看看,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冰山一角。”

窗外,夜风吹过。

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更凉一些。

06

周一早晨,肖慧芳提前半小时到校。

她径直走向保安室。

值班的老赵认识她,笑着打招呼:“肖老师这么早?”

“赵师傅,我想看看上周五下午操场的监控。”

老赵面露难色:“这个……要校长批条子。”

“我就看一眼,确认个事情。”

“不是我不帮忙。”老赵压低声音,“上周五的监控,周六就调走了。”

肖慧芳心里一沉:“谁调的?”

“韩校长亲自来调的,说教委要检查校园安全。”

“全部调走了?”

“操场的全调走了,说是要存档。”

肖慧芳谢过老赵,走出保安室。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存档?这么巧?

她想起周五下班时看见的那辆黑色奥迪。

萧辉亲自来接儿子。

所以周六就调走了监控。

动作真快。

早自习铃响时,肖慧芳走进教室。

学生们在读书,声音参差不齐。

她的目光扫过曾苑杰的座位。

空的。

第一节课快结束时,曾苑杰才慢悠悠晃进来。

没喊报告,直接走到座位上坐下。

数学老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讲课。

肖慧芳站在教室后门,透过玻璃窗观察。

曾苑杰在玩手机,屏幕亮着,手指快速滑动。

旁边的许逸仙凑过去看,两人低声说笑。

完全没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

下课后,肖慧芳叫住曾苑杰:“来办公室一趟。”

曾苑杰耸肩,跟着她走。

年级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曾苑杰也不收敛,大咧咧坐下:“老师,又怎么了?”

“周五的事,你反思了吗?”

“什么事?”曾苑杰一脸无辜。

“操场上的事。”

“哦,那个啊。”曾苑杰笑了,“我不是道歉了吗?校长还找我谈话了,说这事翻篇了。”

“谁说的翻篇了?”

“韩校长啊。”曾苑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肖老师,您就别揪着不放了。对您没好处。”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肖慧芳握紧手中的笔:“曾苑杰,我是你的班主任,有责任教育你。”

“我知道您负责。”曾苑杰站起来,“但有时候,太负责了也不好。”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听说您女儿明年中考?想报江州一中?”

肖慧芳脸色一白。

“我爸说,一中竞争可激烈了。”曾苑杰笑得很灿烂,“不过肖老师放心,您这么照顾我,我爸肯定会照顾您女儿的。”

他拉开门出去了。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沉默着。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能听见刚才的对话。

肖慧芳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发冷。

她女儿明年确实要中考,目标是江州一中。

如果萧辉从中作梗……

手机震动,是丈夫发来的消息:“晚上几点回?女儿说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肖慧芳盯着屏幕,眼睛模糊了。

她打字回复:“准时回。”

然后删掉,重新打:“加班,你们先吃。”

整个下午,肖慧芳都心神不宁。

放学后,她没急着走,而是在校园里转。

篮球场上还有学生在打球,跑道上有学生在跑步。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可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呢?

她走到高二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

这里比较僻静,平时学生不多。

却在石凳旁看见两个女生。

一个在哭,另一个在安慰。

肖慧芳认得她们,都是(三)班的学生。

“怎么了?”她走过去。

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

哭的女生叫周小雨,平时很文静。

“肖老师……”她抹眼泪。

“谁欺负你了?”

周小雨摇头,不说话。

旁边的女生忍不住:“是曾苑杰他们。小雨的作业本被扔进垃圾桶,水杯里被倒粉笔灰……”

“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了。”周小雨小声说,“因为我没借他抄作业。”

肖慧芳心里那股火又烧起来:“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告诉过。”旁边的女生说,“以前的班主任找过曾苑杰,第二天小雨的自行车胎就被扎了。”

“老师,算了吧。”周小雨抽泣着,“还有半年就分班了,我忍忍就过去了。”

肖慧芳看着女孩红肿的眼睛,喉咙发紧。

忍忍就过去了。

多少校园霸凌的受害者,都是这样想的。

施暴者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你们先回家。”肖慧芳说,“这件事,老师会处理。”

两个女生离开了,花园里只剩下肖慧芳一个人。

夕阳西下,影子拉得很长。

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然后又关上。

这样取证,合法吗?

就算合法,有用吗?

萧辉能调走监控,就能让她拿到的证据变成废纸。

可是不做点什么,她对不起“老师”这个称呼。

接下来的三天,肖慧芳开始秘密行动。

她找班里的学生单独谈话,不记名,不录音。

只是了解情况。

结果让她心惊。

曾苑杰的霸凌行为不是一天两天了。

初中的时候就有传闻,但因为萧辉的关系,每次都不了了之。

升入高中后,变本加厉。

许逸仙是他的头号跟班,还有其他几个男生跟着起哄。

受害者不止林惠子和周小雨。

还有因为成绩好被嫉妒的学习委员,因为拒绝早恋被报复的女生,因为家境普通被嘲笑的农村孩子……

“老师,您真的要管吗?”一个男生问,“以前的老师都管不了。”

“为什么管不了?”

“曾苑杰他爸太厉害了。”男生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听说去年有个老师批评他,第二个月就被调到郊区学校了。”

肖慧芳想起曾苑杰关于她女儿的威胁。

那不是空话。

周四下午,韩建平校长又找她。

“肖老师,听说你在调查曾苑杰?”

消息传得真快。

“我只是了解班级情况。”肖慧芳说。

“了解情况可以,但要注意方式。”韩建平语气严肃,“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误会?”

“比如……针对个别学生。”韩建平看着她,“萧主任昨天给我打电话,很关心儿子的学习情况。也提到有些老师可能对他有偏见。”

“我没有偏见。”

“那就好。”韩建平笑了笑,“肖老师,你是优秀教师,前途光明。别因为一些小事,毁了自己。”

赤裸裸的警告。

肖慧芳走出校长办公室时,手里多了一份文件。

是下个月教师交流学习的报名表。

韩建平说,郊区一所学校缺语文老师,希望她去“支援”半年。

半年后,谁知道还会不会让她回来?

手机在这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肖慧芳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是肖慧芳老师吗?”

“我是。您哪位?”

“我姓曹,林惠子的父亲。”

肖慧芳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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