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关锦禄所在的江口镇顶坡村有三座庙,庙里大大小小的木刻都出自他的双手。让木雕作品立于庙宇、受人膜拜,是很多莆田木雕匠人的毕生追求。

从沿海到山间,福建的庙宇星罗棋布。每逢大大小小的节日,木雕神像、梁柱花饰、匾额楹联在香火与欢声中交相辉映。比庙宇更多的,是修庙的人。这些修庙匠人汇聚之地,成就了一座以木雕闻名的城市——莆田。

在这片三湾潮涌的土地上,木雕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千百年来,木头被赋予灵性,成了人与神沟通的媒介。唐代的匠人以刀代笔,在龙眼木上撰写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明清的艺师以庙为家,在檀香木上铭刻着信仰的庄严与繁盛。如今,这门千年技艺在一群特殊手艺人的坚守下,正在焕发新的生机。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福建素有“佛国仙乡”之称,在莆田,村村有庙、户户奉神的景象随处可见。这些庙宇的修缮与营建,离不开木雕匠人的巧思与手艺,关锦禄的人生轨迹,便与莆田的庙宇紧密交织。

3岁时,因小儿麻痹症,关锦禄的右腿落下了残疾。童年的缺憾让他早早萌生了学一门手艺谋生的念头。13岁那年,他拜入莆田工艺一厂一位残疾师傅门下,正式踏入木雕行当。“那时背着装满刻刀和凿子的木箱,跟着师傅走街串巷,从这个村的庙到那个村的宫,木头的味道也跟着我们走了半辈子。”

六年的学艺生涯,关锦禄跟着师傅走遍了莆田的大小庙宇,从识图到打坯,从雕琢到修光,把木雕的全套技艺磨得纯熟。随着20世纪80年代末国营工厂转型潮的到来,关锦禄离开了厂子,成了专职的庙宇木雕匠人。一座庙的木作雕刻往往要耗时一两年甚至更久,从佛像的开脸到门窗的雕花,凡是用到木头的地方,都有他刻刀的痕迹。

莆田木雕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莆田木雕是在福建省莆田市境内生产的木雕艺术品的统称,材料以龙眼木、黄杨木、檀香木以及红木为多。莆田木雕兴于唐宋,盛于明清,其造型优美,工艺精湛,尤以立体圆雕、精微细雕、三重透雕等传统工艺闻名于世。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关锦禄的经历,是莆田木雕千年传承的一个缩影。莆田木雕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最早以宗教造像和建筑装饰为主要题材。唐代时,木雕已用于寺庙的梁枋装饰与佛像制作;宋代马远所绘的《关羽像》经莆田匠人雕刻,至今仍保存在莆田城厢南门外的万寿庵;宋末元初,艺人林恢、林奕雕刻的《梅妃江采苹》《陈大龙抗金死难》等作品,更是将莆田木雕的精细工艺展现得淋漓尽致;明清时期,莆田木雕技艺愈发精湛,名匠廖明山能在寸许木料上刻出多层镂雕的人物与花鸟,其后人廖熙的作品《关公坐像》曾在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与茅台酒、祁门红茶、景泰蓝等一系列“中国制造”斩获“东方最富之国”的美称。

时至今日,莆田木雕依旧与庙宇文化深度绑定,像关锦禄这样的残疾匠人,也成了这份传承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残疾人坐得住、沉得下心,木雕这行最需要的就是耐性。”在关锦禄看来,这门手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把老祖宗的东西传下去。”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在关锦禄的作坊里,工作台就摆在祖辈的牌位两侧,台上整齐地码放着数十把刻刀,每一把都打磨得光亮如镜。墙边立着他刚完成的一块浮雕板,上面的雄鹰展翅高飞,眼神锐利,羽毛的纹理细密如真,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木头的束缚。

莆田木雕素以“精微透雕”和“立体圆雕”闻名,与东阳木雕、乐清黄杨木雕、潮州金漆木雕并称“中国四大名雕”。庙宇木雕中的人物造像是莆田木雕最经典的传统题材,佛像雕刻尤其讲究“开脸”,这也是木雕技艺的核心所在。“开脸要形神兼备,脸要圆融饱满,眼要含光带笑,手的姿势要符合教义,哪怕是一根手指的弧度,都不能出错。”关锦禄坦言,初学雕刻时,因技法不成熟,雕出的佛像要么形歪,要么神散,常常重新来过。“观音慈悲,线条柔和;罗汉威武,线条刚硬”,各路神佛的眉眼、口角、神态,全靠匠人的手感。在数十年如一日的雕琢中,关锦禄摸透了木头的“脾性”和雕刻的门道。

莆田木雕的原材料多选用龙眼木、黄杨木、檀香木及红木,这些木材坚硬细密,适合精细雕琢。关锦禄的作品以浮雕和圆雕为主,浮雕讲究“因材施艺”,根据木头的天然纹理设计图案,利用深浅不一的雕刻手法营造出立体感;圆雕则要求从各个角度看都栩栩如生,这对匠人的空间感和造型能力是极大的考验。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关锦禄不仅在神龛雕花、门窗纹样中融入莆田的民俗文化,也适应市场需求,尝试做一些花鸟、山水的小件木雕。

好的木雕,得让木头自己“说话”——顺纹而下,藏刀于线,留白于面。“莆田木雕不只是手工艺术,更是要在木头里赋予更深的文化内涵。”国家级非遗项目莆田木雕代表性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郑春辉创作的百米大型莆田木雕《清明上河图》曾登上央视栏目《非遗里的中国》。在他看来,莆田木雕的精神并不只在刀下,而在于匠人“修己修心”的过程——木雕成了他们与命运对话的方式。关锦禄也同样在作品中加入了对人生的思考,不仅在神龛雕花、门窗纹样中融入莆田的民俗文化,也尝试做一些花鸟、山水的小件木雕。“现在年轻人喜欢简约的东西,我们也得跟着变,比如把妈祖像雕成小巧的摆件,既能当伴手礼,也能让更多人知道莆田木雕。”在莆田,从修庙入行的木雕匠不在少数。庙,是他们的课堂,也是他们的考场。如今,越来越多像关锦禄一样的“修庙人”正在积极求变,在文化传承的路上书写各自的答卷。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中国木雕看莆田,莆田木雕看仙游。”

比莆田鞋帽服装产业更早闻名全国的,是仙作古典工艺家具制作技艺。改革开放后,一大批民间木雕匠人办厂创业,汇聚于莆田市仙游县,木雕古玩、家具等木产业渐成规模。21世纪以来,莆田市先后获“中国木雕之城”“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称号。

在仙游,全县古典工艺家具、工艺小件等工艺美术类企业、个人工作室超过5000家,从业人员20余万,2023年实现产值700亿元,其中古典工艺家具的全国市场占有率超过70%。听障木雕师詹明勇的工作室,就开在仙游“红木家具一条街”上。

1983年出生的詹明勇,成长于木雕世家,父母和叔辈都是木雕艺人,耳濡目染的他自幼便对木雕充满兴趣。然而十几岁时,因病致使双耳失聪,靠助听器勉强能够与人交流。

听力的缺失让詹明勇变得内向,却也让他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木雕创作中。中专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后,他正式入行,但很快遇到了瓶颈。“那时候雕的东西不是佛像就是家具,我想出去学新东西。”2005 年,詹明勇只身前往成都,跟随雕塑家李奇生学习塑像。回到仙游后,他又数次拜访木雕艺术大师闵国霖,学习造像技艺。

有了人体雕塑艺术基础,加上木雕大师的悉心指导,詹明勇的创作视野豁然开朗。他的作品与传统木雕不同,并非先定题材再找材料,而是根据树木的天然形状构思造型,“雕刻是做减法,一刀下去就没有回头路,要把树根的缺点变成优点。”学成后,詹明勇开起了木雕工作室,订单接踵而至,他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木雕匠人。

仙游作为莆田木雕的核心产区,鼎盛时期,家家户户都涉足木雕行业,木雕家具和摆件一度供不应求。但疫情过后,行业迎来寒冬,街道变得冷清,订单大幅减少,“以前随便一雕就能卖,现在哪怕雕得再好,也得找销路。”詹明勇感慨道。

人才断层更是莆田木雕面临的严峻挑战。詹明勇曾带过十几名徒弟,只有一位聋人坚持了下来,“聋人学木雕其实很合适,但愿意来学的人太少了。”

面对困境,莆田木雕人开始寻找突围之路。近年来,郑春辉一直在推动木雕的创新与传承,他耗时5年创作的《京杭大运河》木雕,融合了浮雕、镂空雕等多种技法,不仅展现了传统工艺的魅力,更紧扣时代主题。“非遗传承不能守着老东西不放,要适应当下人的审美和需求,让木雕走进生活,才能活下去。”郑春辉说。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与詹明勇木雕工作室相似的家庭作坊和个人工坊,占据了莆田木雕产业的半壁江山。在政府的引导和支持下,拥抱电商、延链扩链、金融助力,新一代莆田木雕人正积极求变,努力将手艺变成经济。

仙游木雕产业则走上了“科技+文化”的融合之路——AI设计、激光雕刻、数控机床等技术的引入,让匠人更专注于细节雕刻,在保持质量的同时缩短工期。政府的扶持也为非遗助残事业注入活力。莆田残联每年定期举办残疾人木雕培训班,邀请关锦禄、詹明勇这样的匠人授课,为残疾学员提供学习机会;此外还积极寻求与企业合作的机会,希望为残疾人对接订单,让他们的手艺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收入。在庙里待了大半辈子的关锦禄现在也有了招收残疾徒弟的打算,“能把本事教给更多残疾人,让他们有谋生的出路,我觉得是一件大好事。”

从关锦禄的庙宇修缮,到詹明勇的根雕创作,再到郑春辉的行业创新,莆田木雕正在非遗助残的道路上,走出一条独具特色的传承之路。每一件木刻的纹理里,蕴含的不只是千年技艺,也藏着每一个莆田木雕人共同的坚守与期望。

来源|中国残疾人杂志社

编辑|石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