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86 年,那年我17岁。
我是黄泥岗村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娃。身上的的确良褂子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解放鞋沾着没来得及蹭掉的泥星子。可我腰杆挺得笔直,因为书包里的成绩单,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班里有个叫林晚秋的女生,家在邻村的李家坳。
她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不像其他女生爱凑堆说悄悄话,她下课要么趴着看书,要么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边角。
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她,看她阳光下微微泛红的耳廓,看她写字时轻蹙的眉头,心里像揣了只刚出土的兔子,突突地跳。
我们的交集,始于一辆摇摇晃晃的拖拉机。
县一中离村里有二十多里路,每个周末,镇上的拖拉机就是我们这些农村学生的专属班车。
拖拉机斗里堆着麻袋和农具,我们挤在中间,扯着车帮上的麻绳,任凭尘土扑满脸颊。那天我刚挤上车,就看见林晚秋被几个糙汉挤得踉跄,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这边有空位!”
她愣了愣,抱着怀里的布包挪了过来。布包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是她自己缝的。
那天一路颠簸,我们没说几句话,只在她的布包不小心蹭到我的胳膊时,她小声说了句 “对不起”,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从那以后,我们总能在拖拉机上碰到。
渐渐的,话多了起来。她会问我数学题,我讲得磕磕绊绊,她听得认真,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我会跟她说村里的趣事,说我家的老黄牛会自己上山吃草,说我爹种的西瓜甜得能齁死人,她就抿着嘴笑,嘴角弯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秋末的一个周末,天阴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拖拉机开到半路,突然 “哐当” 一声,熄火了。司机师傅捣鼓了半天,骂骂咧咧地说:“怕是传动轴断了,走不了了!”
一车人顿时炸开了锅。眼看乌云越压越低,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生疼。有人提议抄近路走回去,穿过那片乱坟岗旁边的小路,能少走五六里。我看了看林晚秋,她脸色发白,紧紧攥着布包。
“我跟你一起走。” 我听见自己说。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雨越下越急,砸在身上,瞬间就透了。
土路变成了烂泥塘,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林晚秋的解放鞋陷在泥里,拔出来的时候,鞋帮子掉了一块。她咬着唇,没吭声,只是脚步慢了许多。
就在我们快要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我瞥见了前方山坡下的那座破庙。
说是庙,其实早没了香火。
院墙塌了大半,山门歪歪斜斜地挂着,正殿里的佛像缺了胳膊少了腿,落满了灰尘和蛛网。但好歹,有个能遮雨的屋顶。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我的褂子紧紧贴在身上,冷得牙齿打颤。
林晚秋的情况更糟,她的蓝布衫湿透了,将少女曼妙身材曲线很好勾勒出来。她可能有些害羞,小脸红通通的。
我看着她冻得发抖的样子,心里一紧,转身就往庙外跑。
“你去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找柴火!”
破庙周围的荒草里,藏着不少枯枝败叶。
我顾不上雨大,扒拉着草窠,把能烧的东西都抱了回来。
打火机是我爹给我的,用了好几年,火石都快磨平了。我打了十几下,才终于蹭出一点火星,点燃了干燥的茅草。
火苗 “噼啪” 地窜起来,橘红色的光映亮了破庙的角落,也映亮了林晚秋的脸。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受惊的小鹿。我把火堆往她那边挪了挪,说:“你离近点,暖暖身子。”
她没动,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淌。
雨还在下,砸在庙顶的瓦片上,汇成一道道水流,顺着屋檐往下淌,像一道水晶帘子。庙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苗燃烧的声响,和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秋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雨打湿的羽毛。
“陈阳,” 她喊我的名字,尾音微微发颤,“我爹说,让我读完高中,就去城里的纺织厂上班。”
我低着头,拨弄着火堆里的树枝,没吭声。
“我不想去。” 她又说,“我想跟你一样,考大学。”
我抬起头,撞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忐忑。
“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要是…… 要是以后你考上了,能不能…… 能不能等我?”
这一刻,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的心跳得快要炸开,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怎么回应一份突如其来的心意,年轻得被 “考大学” 这三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我家穷,全家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不敢有半点分心。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我…… 我不知道。” 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没再说话,只是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火堆的光映着她的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一夜,我们就那样守着一堆火,听了一夜的雨声。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破庙,谁都没有回头。
高三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那天我刚到教室,就听见有人说,林晚秋家出事了。她爹开着三轮车去镇上拉货,跟一辆大卡车撞了,当场就没了。她娘受不了这个打击,带着她去了南方的亲戚家,说是再也不回来了。
我疯了似的往李家坳跑,跑到她家的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扇掉了漆的木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门框上,还挂着她夏天晾衣服用的竹竿。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我这才明白,那天在破庙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而我的沉默,成了永远的遗憾。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医科大学。
再后来,我成了市医院的主治医师。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前妻嫌我总泡在医院,不顾家,最终分道扬镳。
这些年,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身边也有人介绍对象,可每次见面,眼前总会晃过破庙里那个单薄的背影,便再也提不起兴趣。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
直到二十年后的那个下午。
那天我刚做完一台手术,累得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连眼睛都不想睁。护士小张匆匆跑进来,说急诊室有个孩子高烧四十度,家长急得快哭了,指名要找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往急诊室走。
急诊室里乱糟糟的,哭声、喊声、仪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我穿过人群,看见一个女人正抱着孩子,蹲在地上,背对着我。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头发胡乱地挽着,露出的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我的脚步顿住了。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曾经的麻花辫变成了简单的马尾。可那双眼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林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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