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四年,墓碑歪了。
于是连托了几个梦给梁骆,让他来修。
但他一直不肯来。
我怒了一下,继续在梦里哼哼唧唧哭诉自己过得很惨。
梁骆皱眉回我:别烦我啊。不去,没空。
结果某个深夜,刚下班的梁骆扛着铁锹就来了。
从来没干过活的少爷一铁锹下去。
我的碑,它……彻底倒了……
梁骆咬着烟,反而笑了:艹,周琦,你存心找茬?
又是一年寒衣节。
梁骆还是什么都没给我烧。
地府的钱欠了又欠,就连黑白无常都劝我早点去投胎。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漏洞的衣服,还是摇头。
不去。
梁骆实在太狗,我要看着他把我女儿养大,我才肯投胎。
我和梁骆有个女儿。
今年四岁了。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梁骆不给我见她。
他也很少来看我。
我死后第一年,他发疯一般将我的东西都丢出家门,不许家里保姆提起我的名字。
像是要把我从他世界里划去,干净又彻底地清除我的痕迹。
家里贴满了符纸。
枕边放着桃木剑。
我女儿的房间更是布满阵法。
就连远远看她一眼都是奢望。
梁骆这么不信鬼神的人,做到这个份上,真是难为他了。
他对我,实在厌恶至极。
我又怎么敢奢望他能善待我女儿?
我必须盯着,直到我女儿长大成人。
冷风袭来,我缩在歪倒的墓碑后紧紧抱住自己。
还是冷得发抖。
四周黑漆漆的,我将头埋在双膝间不敢抬头。
生怕被过路的飘看见。
这些孤魂野鬼专门逮着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飘欺负。
抢衣服。
夺贡品。
争香火。
我无依无靠,只能处处受他们的欺负。
不远处传来声响,我将头低得更深。
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不敢呼吸。
突然,声响停在我墓前。
哐当一声,一把铁锹落在我脚边。
我从墓碑后探出脑袋看,差点哭出声。
梁骆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眉眼凌厉,吊儿郎当地看了眼我的墓碑。
似乎在确认是不是我的墓碑。
有什么难认的。
他嫌麻烦,那么大的墓碑就那几个字。
丈夫:梁骆。
连我女儿都没加上。
他倒是不着急替我修正墓碑,反而蹲下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
边抽边看我的照片。
眉眼都散发着懒散:周琦,你说你那么多的财产,死都死了也不知道留给我。
害得我风华正茂的年纪天天不是跑业务就是奶孩子。
他点了点烟灰,伸手戳了戳照片上我的脑门。
他还有脸说。
他天天不务正业,花天酒地。
我不得给我女儿留点东西?
我都死了他还惦记我的财产,不要脸。
我一怒之下卷了一阵风迎头朝他扑过去。
梁骆的头发被我吹乱。
大衣领口胡乱翻着。
烟灰附在他衣袖。
他倒是没生气。
点了点指尖的烟灰,掀起眼皮子道:生气了?
死这么久怨气还这么大。
我又掀起一阵风抽他的脸,话太密了。
梁骆不怒反笑,踩灭了香烟,捡起脚边的铁锹。
行,给你修。
也不知道做个鬼怎么那么多事?天天不是喊着冷就是叫着没钱花。
周琦,你是个鬼,有点骨气成吗?
我狠狠瞪他。
还不是他一年到头都不来一回。
我缺衣少食的怎么过日子。
每次我说缺什么,梁骆总是敷衍了事,闭着眼回我:我知道了。
少给我托梦。
我睡眠时间宝贵,醒了还得给你女儿赚奶粉钱。
我信了他的狗话,等了又等,一等再等。
最后等不了,我又进了他梦里。
他依旧闭眼,习以为常地对我说:周琦,又来了。你们鬼是不用睡觉的吗?
你答应我的去给我烧钱!
梁骆笑了,忘了,再等等,得空了就给你烧。
呵。
什么没空?
他为了见相亲对象,甚至能抱着我女儿去。
这么会挤时间,怎么到我这就是没空。
这次还算有良心,我只在他梦里嚷嚷了两次他就来修了。
梁骆拿着铁锹比划了两下。
我皱眉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真的会吗?
果然,梁骆一铲子下去。
我的墓碑彻底倒了。
倒在他脚边,掀起一阵灰尘。
弄脏了他的裤腿。
梁骆皱眉,低声暗骂。
然后我就听到他问:周琦,房子没顶你应该也能住吧?
我心里烧起一阵火。
怒火中烧,我攥紧拳头。
想着狠狠给他来一巴掌。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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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忽然传来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我一愣。
梁骆也一顿,立马藏起香烟,使劲擦了擦身上的烟灰。
反应过来后,我连忙回头。
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头上编着漂亮的头发,脸蛋粉扑扑的。
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圆溜溜的,黑漆漆的。
她笑着朝梁骆跑来。
她那么小,那么软。
梁骆很轻易地就能将她抱进怀里,用大衣包得严严实实。
一眼也不让我看。
爸爸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梁骆收了几分凌厉,眼神柔和,用鼻尖蹭了蹭小姑娘的脸蛋儿。
林阿姨说在家里煮了馄饨,我饿啦。
她用小手抱住梁骆的脖子,脸蛋贴了上去。
爸爸,脸脸好凉。我们快回家。
她亲了亲梁骆的脸,小小的手捂住梁骆的耳朵,努力给她爸挡风。
聪明又伶俐。
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梁骆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将她裹进大衣里,随后看了眼倒塌的墓碑,周琦,房子你先住着。
闺女饿了,我得回去了。
我攥紧了手,猛地跟在他身后:你倒是说什么时候给我修啊!!!
梁骆听不见。
怀里的小姑娘从梁骆臂弯钻出来,葡萄般的眼睛安静看着我。
她忽然出声。
爸爸,这个阿姨不回家吗?
小手指了指我。
梁骆身形一顿。
回头看,依旧是空无一人。
随后干脆脱了大衣,将女儿裹得密不透风,抱起来就往外走。
临走前还淡淡威胁我:周琦,别跟过来,家里那堆符纸够你喝一壶的。
我止住了脚步。
只掀起一阵清风吹掉了他衣角的烟灰。
梁骆垂眼看被掀起的衣角,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站在原地,没再跟上去。
四周寂静。
我坐在倒塌的墓碑上,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和梁骆是商业联姻。
他爱玩。
花边新闻上他是常客。
桃色娱记上他占头条。
他最浪荡那一年,二十七岁。
我二十三岁。
我们被迫绑在了一起。
结婚前,他笑着对我说:外头的女人排着队要做梁太太,周小姐这么乖,可别被玩哭了。
我抬眼看他,平静道:她们要是有这种本事,轮不到我上位。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我以为周小姐只会舞文弄墨。
也略懂些谋略。我谦虚道。
梁骆笑了。
我没见他这么笑过,洁白的牙齿,阳光下闪着光的头发丝,眉梢都染着愉悦。
白色衬衫衣领半开,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几分懒散,几分坦然。
他说,行,那周小姐以后护着我。
我见过许多男人,没有哪一个像梁骆。
斯文皮囊下是懒散不羁的骨血。
我深知自己留不住他。
更不敢奢望他这样的人会专心爱我。
所以我不僭越,也不妄想困住他。
结婚两年,关于他的事,我从未逾矩。
他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但他太忙没空回家。
常常晚上十点钟回来让我做饭给他。
我只做番茄鸡蛋面,放两根青菜。
梁骆不挑食,每次都吃得干净。
我做完就回房间。
而他吃饱喝足就走,从不留宿。
三百多平的大平层,我一个人住,乐得自在。
神仙般的生活没过两年,梁骆父母就着急催我们生孩子。
梁骆挺反感这件事的,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牵手女伴参加晚宴。
豪掷千金捧新人出道。
甚至让他爸养在外头的女人去给他妈送公司开业的花篮。
半个月,梁氏集团上了几次热搜。
梁骆他妈气的要死。
而梁骆还云淡风轻地坐在我面前吃饭,夹起鱼肉放我碗里:鱼不错,多吃点。
临走前,他穿上大衣回头看我:我妈那儿你不用管。
想了想,他又嘱咐我:她为难你,你给我打电话。
如他所料。
他妈妈是个很强势的女人,管不了梁骆就向我施压。
那会儿我不会低头,也不会服软。
一次又一次的刁难,我没告诉过梁骆。
直到家里的公司出事。
投资人撤资。
资金链断裂。
迫不得已,我爸让我去求梁骆的母亲,求她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家里的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
根本受不了梁骆母亲的有意为难。
我去找了梁骆的母亲。
头一次,我学会了低头。
她同意帮我家公司渡过难关。
但作为代价,她要我生一个孩子。
梁骆养废了,我需要一个新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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