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26日,湖南韶山烟雨迷蒙,清晨五点半,广场上已是灯火通明。那一天,是毛泽东同志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日,一项名为“一号工程”的纪念建设也在此刻悄悄启动。筹委会请来了当年七十出头的李敏,她默默站在台阶边,没有多言,只是久久凝望着那座尚未揭幕的巨型铜像。

时间很快推到五年后。2008年夏末,韶山“一号工程”全部竣工,主办方决定以“110周年纪念”作为主题延续,举行一次总结式的大型公祭活动。李敏此时已年逾七旬,身体并不好,医生再三劝她减少奔波。可她仍然领到邀请函后第一时间答复:“我去。”短短两字,听者却能感到她决绝的力道。

火车驶向湘南平原时,车窗外是连绵的绿色。同行工作人员担心她疲惫,轻声劝她闭目养神,她却倚在车窗边,手里攥着一张早已被翻得有些卷边的黑白合影——那是1949年夏天,十六岁的她第一次投入父亲怀抱时留下的照片。隐约可见年少的李敏笑得腼腆,毛泽东弯下腰,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

李敏的童年并不在父母身边。1936年秋,她出生于陕北保安县,母亲贺子珍产后失血过多,身体孱弱。时局动荡,红军甫一落脚又要转移,毛泽东只能匆匆看了女儿一眼,心疼地唤她“娇娇”。这声小名,陪着李敏走过漫长的分离岁月。

1941年早春,延河尚覆薄冰。组织秘密安排李敏与母亲赴苏联疗养。临别之夜,毛泽东把孩子裹在一条旧军毯里抱了抱,没有言语,只在额头轻轻一吻。飞机起飞后,他站在跑道尽头抽了一支烟,烟头忽明忽暗,警卫员不敢上前打扰,只听他低声说:“小娇娇要平安。”

异国八年,李敏跟着母亲和兄长在莫斯科求学、就医,也在异乡雪夜里惦念那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毛主席”。哥哥毛岸青曾领她去礼堂,看着高挂的画像问:“认得这位同志吗?”当时十二岁的李敏回答:“大家都说是毛主席。”哥哥凑到她耳边低声补一句,“也是咱们的爸爸。”那一刻,她怔住了,既惊喜又委屈,“那他为什么不来接我?”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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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王稼祥赴苏治病,把李敏一家境况详细汇报回延安。毛泽东闻讯后当晚召集办公厅,叮嘱务必安排母女返国。真正回到上海,已是1949年春。松江的梧桐抽新叶,远处传来胜利凯歌,却依旧挡不住李敏心底的忐忑。直到那年仲夏,她被带到香山双清别墅。门一推开,一个高大身影迎上来,“娇娃,来,爸爸在这儿。”这声呼唤,她等了十三年。

进入新中国的和平年代,她刻意把“主席女儿”的光环放在一边。1957年,她还是北京八一学校的学生,课堂上遇见了高两级的云南小伙子孔令华。一来二去,两人互通作文彼此批改,感情悄悄发芽。确认关系后,李敏把消息告诉毛泽东。老人家笑着点头,“青年人有志向最重要,门第不算什么。”简短一句,给了女儿踏实的底气。

1959年盛夏,新婚的鞭炮声在中南海绽放。那是毛泽东最少见的一次“私事”操心,从喜糖到花灯都一一过问,许多工作人员感慨:“主席今天像普通父亲。”随后,李敏与丈夫搬出中南海,在郊区租房,理由只有一句,“咱得自食其力。”毛泽东没有挽留,转身吩咐卫士:“让他们照顾好自己,别给组织添麻烦。”

然而好景并不总在。1969年春,李敏与丈夫被派往河南农村“再学习”,农忙时节要下田插秧,闲时写心得。探亲申请层层审批,粗算一下,她在七年里真正见父亲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一次探视结束,守卫门岗的军人把通行证收回,递给她一句解释:“这是规定,望理解。”李敏拉着女儿的小手,默默点头。

1976年9月初,北京入秋。毛泽东病情急转直下,中央办公厅紧急电话通知在外的家属。李敏赶回中南海,守在病榻旁。老人睁开眼,先看见病房角落的那把竹藤椅,上面叠着她随手放下的旧外套。他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笑,“娇娇,你可算来了。”那是父女间最后一次交谈。几天后,9月9日零时10分,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走向归零,李敏呆站在窗前,直到黎明。

此后多年,她极少抛头露面。偶有记者来访,她总摆手,“我就一名普通离休干部,别写我。”但对父亲的纪念活动,她从不推辞。韶山“一号工程”刚一奠基,她便悄悄托人捐了笔钱,叮嘱不署名。主事者问理由,她只说:“这份情,写不完帐。”

2008年9月,项目竣工仪式前夕,李敏从西山疗养院动身。因脑供血不足,医生嘱咐她随身带速效药。同行人员在车厢里看见她反复端详那张旧照片,终于忍不住小声说:“李阿姨,休息一会儿吧。”她笑笑,轻轻合拢照片,“等见了他,我再睡。”

韶山广场再度亮灯的那天夜里,雨停了,风还带着夏日的闷热。纪念曲响起,她缓步走到铜像前,抬头想把父亲的神情看清。可泪水模糊了视线,只剩那熟悉的高大轮廓。良久,她掏出手绢,低声念道:“爸爸,娇娇来看您了。”声音极轻,却落在场边工作人员耳中,一时无言。

旁人或许只看到一位白发老太太泪湿双眸,鲜有人知,她这一声“爸爸”隔了三十二年,也隔了一生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