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专访,作者:余小叶)

传统国画讲究以篆书入笔,以笔写意以线塑形,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诗画不分,而自古中国文人多擅长作诗书法(作诗、书法都是科举考试的考察能力),所以诗人往往又兼为书法家,明清后又以书如画多能画画,所以诗与艺术在中国自古就不分家。深爱传统文化的陈龙近年由写旧体诗入手,兼及新诗和英文诗,又游走于书法、国画与当代艺术创作的边缘,经常将诗画的界限消弭。他是一位出版了融合旧体诗、新诗与英文诗诗集《苦竹集》的诗人,一位主编《海子:诗与远方》和高车文丛的独立学者,一位在宋庄举办过个展的策展人,更是一位作品亮相于2025年世博会舞台和当代艺术邀请展的跨界艺术家。近日,本刊编辑对陈龙进行了深度专访,试图解开他如何将二十年的创意传播经验,熔铸成“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创作体系,并在诗画互文中,完成一次次对“限制”的突破和跨界探索。

“文化摆渡人”—— 从广告到艺术的多重淬炼

陈龙的艺术基因,首先来自他的出生和家庭。1977年,他生于天山南麓、塔里木河畔的新疆阿拉尔,父母亲都是支边援疆的湖南人,喜欢传统书画和诗词的父亲给了陈龙关于诗歌和艺术的最初启蒙和直接影响。2002年,他进入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攻读硕士。他坦言,传播学尤其是批判理论的学术训练使他深刻理解符号、媒介与意义生产的关系,这为他日后锤炼诗歌语言、构建艺术视觉提供了良好的训练,也是他从广告公关行业顺势走上一条诗艺人生的自然原因。

从北京大学毕业后的二十年,陈龙的角色更像一位“文化摆渡人”:他凭借深厚的传播知识,给包括北京大学、中央美院、北京服装学院等高校在内的机构授课培训,并因资深的传播实践经验常年担任全国大学生广告艺术大赛北京赛区终审评委和一些机构的顾问;最近5年,他转型独立研究诗歌与艺术,主编一本海子诗评选和一套文艺丛书,撰写了14篇诗歌、艺术论文(平均2万余字,正式发表2篇,待发表4篇)及100余篇各类访谈、评论性文章(累计50余万字),这些学术成果以及若干国家级与诗歌有关的协会和世界美术家协会的会员身份,均表明其在文艺创作领域的成就,也为其深入专研文学和艺术理论奠定扎实的基础。他参与组织过多个大型文艺项目,在北京画院进修,作品入展大阪世博艺术展和第五届当代艺术邀请展,在宋庄举办过个展,也为各类艺术家做过策展,这些广泛的文化艺术实践都极大地深化了他对艺术创作与文艺批评的认知。

在过往的实践中,他参与策划并推动很多大型文化艺术项目:他为梵高博物馆进入中国提供了战略策划;为艺术家牧江、刘万民策展“隐市希声”,并将艺术家推介给瑞士驻华大使;为南非画家弗朗索瓦·尼特林策展,并将艺术家推介给奥地利驻华公使和中国著名美术界策展人;为国家交响乐团、英国大使馆“英国电影周”和云南曲靖文博馆提供各种设计,将土耳其前沿AI艺术工作室Ouchhh引入中国等等。此外,他还遍访新疆、甘肃、内蒙古、西藏、云南、中亚与北美等地各大文明遗址考察石窟、壁画和原古岩画,参观欧美亚洲十余个国家级美术馆博物馆,并自学甲骨文与金文。正是这种丰富的“中间介质”的经历,使他打通了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通道,从而主动融合各种艺术形式,在边缘跨界艺术实验。

“走在边缘”——当代艺术的“实验”

2020年秋,在北京宋庄北艺塘美术馆,陈龙的首个个展“业余”悄然开幕。这个名字,在当时部分观众看来可能过于谦抑,甚至略带反讽,这恰恰是陈龙核心艺术理念的精准投射:“走在边缘”,他在诗里写道:“喜欢走在边缘是缘于天性/边缘需要努力求生……而我依然喜欢/像我边缘地带的出身一样/走在边缘”。他援引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名言解释他个展与诗集的名字“业余”:“一切专业都要有成为业余的勇气。”对他而言,“业余”并非能力的不足,而是一种珍贵的创作状态,它意味着时间的限制、条件的匮乏、既定程式的缺席。然而,真正的创造往往萌发于限制的缝隙,始于对创造的本能实验,一如当代艺术本身就充满的“实验性”。“专业的要求,恰恰是去正视并突破这些限制。‘业余’是起点,是对一切固有权威的挑战;而‘专业’是过程,是在限制中寻找唯一通路的跋涉。”

对“时间限制、条件匮乏”的回应,就是陈龙一直在探索的艺术“当代性”。“当代性”不仅有时间的维度,还有“审美”的维度。“当代性”虽然很难用一个词句来简单定义,但它显著的特征是趋于某种当下性的趋势,并认同于一种“感官现时”的企图,这种“感官现时”是在其转瞬即逝性中得以实现的,由一切艺术性的源泉“创造性的想象”来表现的,而这种“创造性的想象”就来自于他多年的广告创意经验与技能。陈龙认为“当代性”指涉以下几个概念:“新颖性”,“时代性”,“自反性”,“无标准性”。“自反性比较少见,指原因与结果或为影响的循环关系,简单点说就是艺术作品要呈现一种内在的互文关系。在这四个特点中,当代艺术作品都在回应一个问题:如何突破限制。”这个限制可以是创作主题的限制,也可以是创作材料与语言的限制。正如陈龙几年前展览主题“业余”本身代表的,涵盖了他那些作品创作时间、创作条件、手段和材料的限制,以及他专业背景、知识、技能的限制。如果作品的“创造性”或“新颖性”足够突入,就可突破这些限制实现“表达”。

陈龙如今的很多艺术作品都是这些创作理念的注脚。一些作品超越了个人抒怀,成为全球化议题下人类共同境遇的悲悯写照;一些作品则从广告创意中演变而来,表达对传统文化与价值的敬意。作品《春》画面中的绿色具有“诗意”,寓意岁月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生命之树终有凋敝之日,但重要的是心存希望和生机。作品《马字长青》则将马置于具有“生机”的绿色背景中,背景里含有各种“马”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寓意汉字符号的源远流长,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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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材质:涂料、油画布;尺寸:80 × 62cm 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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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字长青》

数字艺术作品,尺寸可变 2025年

“限制是永恒的,”陈龙说,“就像‘被禁锢’是全球艺术家创作公共议题时面临的普遍现象,但‘呐喊’是艺术家内心表达的必然。艺术的价值,就在于在这种无可逃避的限制中,找到那个非说不可的声音,并用可能的方式将它‘喊’出来。”这也是他的一些当代作品分别入选2025年世博国际文化艺术博览会和当代艺术展并被海外藏家收藏的原因,证明了这种基于普遍人类情感的“限制性表达”,足以跨越文化与国界。

艺术的诗意境界——诗画互文、诗艺互证

陈龙在艺术创作中非常强调“诗意”,他认为“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诗意”。一如陈龙自己所说:“我更愿意将诗人的身份置于艺术家的前面,诗歌创作对于我来说永远都是第一位的。而对书法和水墨的喜爱,又让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充分表达和诠释艺术魅力的语言,即使有时可能是抽象的表达,但其中的情感和思想与主张“天人合一”的古人并无二致。“诗意”是传统文学艺术的核心追求和价值所在。陈龙说:“中国水墨艺术的灵魂在于毛笔笔触与水墨虚实之间的“诗意”,当代水墨则应以此笔触与韵味反映当代的现实,回应当下的议题。”他入选世博展有两幅跨越中西文化的符号性作品:“义”与“Righteousness”,这两个词在东西方皆为核心价值观,在东方为超越个人利益的“大道”“公义”;在西方则代表信念与救赎:“因信称义”。陈龙强调:“我将文字转化为符号,背后是东西方文化的对话与共融。文化是跨越语言的桥梁,也是打动世界的底层逻辑。”

他的诗歌形式与风格灵活多变,铅华尽洗浮辞尽弃,文字流转于素朴与幽深以里,思想穿行于澄澈与婉转之间,言简而旨远,境高而意深。他也喜欢将中文古诗翻译成同样注重音形义的英文诗,并用宋词形式去翻译弗罗斯特和聂鲁达的诗,游走于汉语与现代西语不同的“诗意”之间。“诗是语言的艺术,比音乐更抽象,”陈龙比较道,“视觉艺术最直观,音乐次之。诗要想通过既无形也无声的文字发挥力量,需要读者调用全部的想象与经验参与共建。” 无论是从艺术作用于受众的角度,还是从艺术产生与发展的历史而言,诗歌都是最早最具传统但又从未消失的艺术形式,无论后来再因为媒介和创作语言怎么产生新的艺术形式,都离不开艺术的核心要点:“诗意。”他说:“诗意就是一种需要通过认知、联想和感觉能力去捕获的抽象的美”。这一定义连接了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思想——艺术的本质是诗,而诗是真理的创建,一种对存在的“揭示”。陈龙的创作,无论以何种媒介,其内核正是这种对存在境遇的“诗意揭示”。

陈龙于近日还入选了“纸有境界”第五届中国当代艺术展,作品一《逝去与永恒》画面下方重墨部分的直观感受是暗中远古苍莽的“峰峦”,实为带有化石层级岩高原的侧面与苔原俯视图的合一,手法类似毕加索的立体派画作侧面与正面合一的人脸。画面上方并非一无所有的留白,隐约其间有很多横向的淡墨线,代表时间在自然造化中的痕迹,“峰峦”边缘黑色被“化石线条”拉毛的部分代表各种生态与生命,也代表生命对环境和时间的对抗,这呼应了当代大诗人昌耀的名诗《旷原之野》的诗句:“一切为时间所建树、所湮没、所证明。/凡已逝去的必将留下永久的信息”,体现了陈龙“诗画互证”和对艺术作品“诗意”的追求。作品中不同层次与肌理的积墨与坚挺的樟皮纸之间的浸染渗透,也是颜料矿物与纸材植物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潜在的自然与时间的互动关系,体现了生命的“变”与地质的“不变”,以及时间与自然的“消融”状态,表现“逝去”的现代绘画语言与表现“永恒”的传统山水笔触的融合,也体现了诗人昌耀诗歌中现代性与古典精神的融合。这幅作品可视为是与诗人昌耀书写西北的互文作品。

另一幅作品表现的是陈龙非常喜爱的德语大诗人保罗·策兰最爱的罂粟花,此花艳丽且有毒的妖冶二重性让诗人极度迷恋,罂粟对诗人来说意味着爱和记忆,诗人早年总是将罂粟花送给他的恋人英格褒·巴赫曼,巴赫曼认为诗人的名诗《花冠》是送给她最美的情诗,其中有这样一句:“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作品画面中心类似字母“B”的部分可以隐约看到一个立体倾斜变形的“心”,呼应策兰写过的题为“罂粟”:“它会在最迷人的眼眸前/露出它那棵忧郁而变黑的心。”这幅作品可视为对诗人策兰致敬的作品,画面中向四周喷射的“花雨”肌理代表诗意和爱的活力,自然流动的墨迹演绎出生动的花瓣边缘,手绘的曲线部分则代表语言的规训与命运的“不可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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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与永恒》

樟皮纸,水墨60×80cm 20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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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兰的罂粟花》

樟皮纸,水墨110×85cm 2025年

厌倦于广告客户无休止的“修改”折磨,陈龙很早就特别关注能取代简单劳动重复的AI,他曾尝试开发一款能“自动”生成品牌名称、广告语和Logo的AI系统,并曾与一个技术团队合作开发诗歌生成AI大模型。他还将AI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撰写论文探讨AI不能取代的人类终极价值所在:诗性。他提出陈子昂诗学主张《修竹篇序》在ChatGPT时代的价值,反思在信息过载、AI代笔的语境下,陈子昂提倡的“复古创新”的中国古诗才是AI最难攻克的人类精神文明碉堡。陈龙对人工智能的态度理性而开放:“我相信AI一定能写出格律工整的诗,生成技法成熟的画,但人类的情感与人性才是AI机械性复制永远无法取代的。”

他还计划实施一项名为“诗歌启示录”的人工智能沉浸式投影装置,旨在探索人工智能对人类诗歌的影响。它突显了人类精神寄托的丧失以及批判性思维和创造力的衰退。他希望通过将中国水墨艺术与人工智能视频生成工具相结合,模拟一个由人工智能机械化的“末日”世界。观众将体验到一个没有诗歌的世界的荒颓,以及人工智能在情感、深度和创造力方面的局限性。视觉效果是渐进的、扩散的、流畅的,与当前人工智能艺术的冷酷、机械化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同时,装置中音频效果也要形成鲜明对比,人工智能使用合成声音,人类使用真实声音。该项目旨在呈现东方美学的诗意场景,将其与当前AI艺术区分开来。这或许正是陈龙一直“意会”的封闭空间自由创作的一颗苹果所象征的——生命“孤立而新鲜”,却永远也无法被算法复制。

纵观陈龙的人生轨迹和创作历程,从边疆到京城,从诗行到画布,从古典到AI,他始终游走于“连接”与“转化”的边缘。他的作品,无论是关乎公共危机、文化身份还是历史记忆,都试图与这“大多数”民众的悲欢和人类文明相通,都是在对艺术的奇异性和本源性发问,即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传达出来的“艺术之思”。陈龙的创作,如同他描述的“封闭空间的苹果”,在孤立的境遇中保持思想的鲜活;也如同他“戴着口罩的呐喊”,在重重限制中确证表达的自由。在专业分野日益精细又呼唤融合创新的时代,陈龙以其对“诗意”的探寻和突破,为我们展示了一条充满韧性与启发的路径:真正的创造,在于突破限制,在传统与未来的对话中,提供有启发意义的“轮廓不明确的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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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红岩》 形式:数字艺术;尺寸可变 20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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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简介

陈龙,艺术家、策展人、诗人,北京大学文学硕士,北京画院进修生,世界美术家协会专业会员,曾为北京大学、中央美院、北京服装学院等大学客座讲师。2020年9-10月在北京宋庄北艺塘美术馆举办个人首个艺术展“业余”,2025年8月30日,入选2025年大阪世界博览会授权联合举办的大阪世博国际文化艺术博览会展览;12月10日,入选“纸有境界”第五届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他的跨学科艺术实践最近专注于当代水墨和多媒体装置,也包括书法、摄影、图形和数字计算作品,作品为多个海外藏家收藏。他参与的大型艺术项目包括中国著名艺术家陈逸飞的大型漆画《图兰朵》揭幕仪式暨世界著名盲人男高音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个人演唱会《今夜无人入睡》、旅德华裔艺术家秦玉芬女士的“北京008艺术项目”,以及土耳其AI工作室Ouchhh在中国艺术界的推介。他还为艺术家牧江、刘万民、凌冲和南非画家弗朗索瓦·尼特林策划过艺术展览,撰写评论文章。此外,他广泛到访中国、中亚和北美各大文化遗址,考察雕塑、壁画和古代岩画,参观欧洲、美洲和亚洲十余个国家的顶级美术馆和博物馆。基于批判性反思当代艺术和“利用当代艺术进行反思”,他的理论与实践兴趣包括:当代艺术;石窟艺术;形象和表现问题;文字与符号、意义与物质、视觉文化与技术和社会的关系;诗歌与翻译等,其扎实的学术训练使他深刻理解符号、媒介与意义生产的关系。陈龙至今已撰写14篇诗歌、艺术的学术论文,以及100余篇诗人和艺术家的访谈、评论性文章,总计50余万字。

责任编辑:韩璐(EN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