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岁的老人,通常都在做什么?
是含饴弄孙,还是在公园长椅上晒着太阳回忆往昔?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或许是人生的标准答案,但对于首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祝希娟来说,安逸似乎是她这辈子最大的 “敌人”。
当目光聚焦在小成本电影《大雪冬至》的拍摄现场,零下十几度的酷寒中,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冒着严寒跪在雪地里拍戏。这并非特技替身,而是彼时已79 岁高龄的祝希娟。
导演看着监视器里冻得发抖的身影,心疼地想喊停,提议用远景替身,却被她一口回绝。为了呈现最真实的镜头效果,她坚持亲自完成拍摄,结束后身体已冻得僵硬,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才离开片场。
那一刻,熟悉她的人仿佛又看到了半个多世纪前,那个在海南热带雨林里为了一个角色跟自己 “死磕” 的年轻姑娘。时间带走了她的胶原蛋白,染白了她的黑发,却唯独没有磨平她骨子里那股为了戏能 “豁出命” 的狠劲儿。
将时针拨回 1959 年的上海戏剧学院,便能读懂这份 “狠劲” 的源头。那时的祝希娟,在排练厅里不是温顺的学生 —— 只因对戏份细节有不同理解,她能跟男同学吵得面红耳赤,那股 “谁也不服谁” 的泼辣劲头,恰好撞进了路过的导演谢晋眼中。
这份倔强,让她成了家喻户晓的“吴琼花”。
许多人将这次中选归结为运气,可剥开运气的表皮,里面填满的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为了配得上这个从战场硝烟里走出来的角色,还没走出校门的她,一头扎进海南岛最原始的雨林。没有空调,没有助理,陪伴她的只有清晨六点的军训哨音和无处不在的蚊虫。
为了追求 “红军不化妆” 的真实质感,她对自己下了狠手:留了五年的乌黑长辫子,说剪就剪;嫌皮肤太白嫩,就顶着海岛烈日暴晒,直到皮肤蜕皮、黝黑粗糙。在剧组的两三个月里,她听老一辈娘子军连长冯增敏讲述战争往事,穿着草鞋、打着绑腿跟战士们摸爬滚打。
那双被六亿观众铭记的 “火辣辣的大眼睛”,并非天生有神,而是在风吹日晒和泥泞翻滚中,炼就出的战斗眼神。凭借这个角色,她拿下首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桂冠,周总理曾在舞会上邀她共舞,郭沫若先生还亲自为她题词。
驱使她的,是在意大利考察时的刺痛:“中国电视不能落后”。就这样,她从万众瞩目的影后,变成了深圳滩涂上的拓荒者。
现实远比理想骨感,刚到深圳时,没有电视台大楼,迎接她的是比人还高的芦苇荡和漫天蚊虫;没有舒适办公室,她和八十多个 “战友” 挤在行军床上,三餐靠泡面和盒饭对付。
就在电视行政领域再次站上巅峰时,命运的剧本又一次急转弯。1996 年,祝希娟开启中美影视合作筹备工作;1998 年左右,已近花甲之年的她远赴美国。
在那个出国热潮涌动的年代,外界不乏猜测。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老人是去替国人 “看清现实”。
初到纽约,语言不通成了最大的拦路虎。在国内叱咤风云的她,在好莱坞制片人面前只能连比带划,还要忍受华人演员的刻板偏见 —— 要么没戏演,要么演丑角。可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傲气:别人不给机会,那就自己创造。
她推动深圳电视台与美方合作,参与拍摄《百老汇 100 号》。这部聚焦纽约底层华人生存状态的作品,为漂泊在外的华人演员提供了展示平台。也正因太过真实地揭露了底层华人的挣扎,该片一度遭到当地部分华人社团抵制,被美国主流院线排斥。
面对压力,祝希娟异常坦然:主流院线不放,就去社区小剧院免费放映。她只想告诉国内的年轻人:这才是世界的另一面,别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哪怕身在异乡,她的心跳始终与祖国同步。2008 年汶川地震的消息传来,正在片场工作的她哭得像个泪人,立刻组织华人义演,几天几夜没合眼,筹集了二十多万美元善款。镜头前,她含泪说:“心从来没离开过中国。”
79 岁的祝希娟回国时,很多人以为她终于要 “叶落归根”、安享晚年。可她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下《大雪冬至》里空巢老人的角色,还提前半个月住进养老院体验生活。
外界有传言说她是为了“捞金”,但零片酬出演的决定,让谣言不攻自破。为了演好空巢老人深入骨髓的孤独,她跟着护工照顾失能老人,端屎端尿,只为捕捉那份被照顾却依旧无力的眼神。
拍摄期间,密不透风的影棚里,她裹着厚重的棉袄,连壮小伙子都热得受不了,她却咬牙完成每日拍摄任务。累极了,就靠在墙角眯一会儿;醒来了,拒绝助理搀扶,起身继续演。她说:“老人的那种无力感,不需要演,累到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更真实。”
从热带雨林的暴晒到冰天雪地的拍摄,从深圳的芦苇荡到纽约的片场,祝希娟用一生证明:她从未坐在功劳簿上享受过一天。
她是大众公认的表演艺术家,这份认可,无关奖杯和头衔,只因为她始终把 “戏” 和 “真” 看得比命还重。
如今,86 岁的祝希娟会去养老院体验生活,为创作积累素材 ——那里有最真实的生活场景,有一群能陪她聊天的同龄人。她始终关注特殊群体,用自己的力量为需要帮助的人发声。
“观众的信任”,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祝希娟像一个固执的守护者,守着艺术最原始的尊严。她的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没有替身的实景演出,每一幕都来真的,每一次转身都绝不回头。
这就是为什么,时隔半个多世纪,提起“吴琼花”,提起祝希娟,人们依然会发自内心地尊称一声 “老师”。
她的戏,还没唱完。她的话,还在继续对这片土地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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