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葬礼结束那天,雨下得没完没了,黏糊糊的,像化不开的愁。我站在墓地边,看着黑色的墓碑上陈远那张永远停在三十二岁的笑脸,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来,滴在我纯黑的羊绒大衣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周围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散了,低语声和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我和撑着伞的助理小周,还有远处公墓管理员模糊的身影。

小周把伞又往我这边倾了倾,小声说:“苏总,回去吧,雨大了,小心着凉。”她的声音有点哑,眼睛也是红肿的。

我没动,只是看着墓碑上丈夫的名字。陈远。我的丈夫。十天前,他在城郊那条新修好还没正式通车的高速连接线上,连人带车撞断了护栏,翻下十几米的陡坡。交警说,夜里雨大,路滑,那段路还没装路灯和监控,等第二天早上有施工队路过发现,人早就凉透了。

意外。交通意外。结论简单明了。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陈远开车一向很稳,甚至有点过分小心。那条路他怎么会半夜跑去?公司那边说他当天下午就请假走了,说身体不舒服。可他没回家。手机关机。车子的行车记录仪在碰撞中彻底损坏,什么都查不到。

“苏总……”小周又轻声催促,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潮湿的空气扎进肺里,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是啊,该回去了。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没了陈远,苏家的生意,我父母留下的这点产业,全压在我肩上。我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走吧。”

车子驶离寂静的墓园,开向市区。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幕。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小周偶尔翻动文件的窸窣声。她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做事踏实,话不多,跟了我五年。

“公司今天怎么样?”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雨水浇得发亮的街景,开口问。声音有点干,像生了锈。

小周迟疑了一下,才说:“几个副总都在,日常运营没问题。就是……就是明远科技那边,赵经理上午又打电话来催问智能家居那个项目的尾款,说合同约定的付款期已经过了三天了。”

明远科技,赵经理。赵明。陈远大学室友,后来合伙开了这家科技公司,主要接一些智能系统集成的单子。我们家公司,远航建材,是他们的供应商之一,也有些资金往来。陈远生前很照顾这个老同学的公司,有些单子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也优先给了明远。

“合同呢?拿给我看看。”我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尖锐的清醒。

小周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夹,递过来。我翻到付款条款那一页,白纸黑字,付款条件是货到验收合格后三十日内。而验收单上,陈远龙飞凤舞的签字日期,距离今天,确实过了三天。

“陈总……他出事前,没交代这个吗?”小周问得谨慎。

我摇摇头。出事前一周,陈远似乎特别忙,电话多,回来晚,问他就说在谈新项目,压力大。我们结婚六年,感情一直不错,至少表面如此。他是温和甚至有些软和的性子,对我,对我父母留下的这份家业,都算得上尽心。我主外,跑业务,管大局;他主内,管财务,后勤,还有像明远科技这样的“关系户”维护。分工明确,这些年也算平稳。

“按合同办吧。”我把文件夹合上,递还给小周,“该付就付。走流程,该谁签字谁签字。”

“好的,苏总。”小周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放回去,手指捏着纸张边缘,有些用力,指节微微发白。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还有事?”我瞥了她一眼。

“没……没有。”小周迅速低下头,把文件塞回包里,动作有点慌乱。她看向窗外,侧脸绷得有点紧。

我没再追问。可能是葬礼的气氛太沉重,每个人都有些反常。包括我自己。

车子开进市区,雨势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像是傍晚。手机震了一下,是婆婆发来的微信,一条长长的语音。我点开,婆婆带着哭腔、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静茹啊,回来了吗?妈给你熬了汤,你多少喝一点……小远他就这么走了,我这心里……你可要好好的,别垮了,公司还得靠你……”

我按掉语音,回了句“快到了”,把手机扔在一边。婆婆只有陈远一个儿子,中年守寡,把他拉扯大,不容易。陈远走了,她的天塌了一半。这两天她住在我家,以泪洗面,反复念叨陈远小时候的事,念叨他对她多孝顺,念叨老天爷不开眼。我听着,心里堵得慌,却还要强打精神安慰她。

家,现在成了一个需要小心翼翼、避免触碰伤痛的地方。

回到家,婆婆果然炖了汤,盛了满满一碗放在桌上,自己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一角,看着电视,其实眼神发直。我勉强喝了几口,实在没胃口。汤很咸,不知道是眼泪掉进去了,还是婆婆心神恍惚多放了盐。

“妈,我上去换件衣服。”我放下碗。

婆婆点点头,没说话,目光又移向电视,里面正播着无聊的综艺,嘈杂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还保持着陈远出事那天的样子。他的拖鞋并排摆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他没看完的半本书,空气里似乎还有他常用的须后水的淡淡味道。我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去,拉开衣柜。

他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那里。我一件件看过去,手指拂过衬衫的领口,外套的肩线。忽然,我在一件他常穿的深灰色夹克内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U盘,很普通的银色金属外壳。

我愣了一下。陈远习惯把重要的文件备份在云端和公司电脑,很少用U盘这种容易丢失的介质。这是什么?

我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把U盘插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一串数字:1123。我的生日。

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个文档和几张图片。文档是加密的,需要密码。我试了陈远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不对。图片是几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像是用手机拍电脑屏幕,角度歪斜,光线也不好。但能看清是微信对话框,备注名是“薇”。

最后一张聊天截图的时间,是陈远出事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陈远:“东西我拿到了。老地方见。”

薇:“好。你自己小心点。她没怀疑吧?”

陈远:“应该没有。晚上见面说。”

对话到此为止。

“老地方”?“东西”?“她”指的是谁?是我吗?陈远在瞒着我做什么?这个“薇”又是谁?

我盯着屏幕上模糊的截图,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陈远出事那晚,真的是意外吗?他请假离开公司,是不是就是为了去见这个“薇”?去拿那个“东西”?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我手一抖,差点碰翻桌上的水杯。

“静茹?妈切了水果,下来吃点吧?”婆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哦,好,马上来。”我定了定神,迅速关掉文件夹界面,拔下U盘,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我下楼,婆婆把果盘推到我面前,眼神还是空洞的。“静茹,小远他……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我心里猛地一紧,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妈,你怎么这么问?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那几天他工作忙,累着了。”

“是吗……”婆婆叹了口气,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苹果块,“我就是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小远这孩子,老实,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跟人说。我就怕……他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想不开……”

“妈!”我打断她,声音有点急,“你别瞎想!交警都定性了,是意外!雨天路滑,那段路又黑!”

婆婆被我突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妈,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但我们得接受现实。陈远走了,我们还得好好过日子,他在天上看着呢,肯定不希望我们这样。”

婆婆眼泪又下来了,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块水果,借口公司还有事要处理,又回到了书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才感觉自己刚刚竖起的屏障在慢慢垮塌。婆婆无意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我心里最不安的地方。

陈远那天,真的只是去工作吗?这个U盘,这些聊天记录,这个叫“薇”的女人……

我把U盘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渐渐被捂热。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陈远设置了密码,显然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了公司。员工们看到我,都轻声打招呼,眼神里带着同情和小心。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处理文件,开会,听取汇报。但那个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在我的意识里。

下午,小周进来送咖啡,放下杯子,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站在办公桌前,手指绞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事?”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得皱眉。

“苏总……”小周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我放下杯子,看着她。小周不是多事的人,她这个样子,让我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是关于……陈总出事那天晚上的。”小周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天晚上怎么了?”

“我……我有个表弟,在交警队做协警。”小周吞吞吐吐,“他不是处理陈总案子的,但那天他正好在队里。他听处理事故的同事私下议论,说……说发现陈总车子的时候,驾驶位这边的车窗,是降下来一半的。”

“降下一半?”我皱眉,“下雨天,他开车窗干什么?”

“奇怪的就是这里。”小周的声音更低了,“而且,陈总的手机,就在驾驶座脚垫上,摔碎了屏。交警那边试着恢复过数据,但损坏太严重,没成功。不过,通话记录运营商那里能查到。他们发现……发现陈总在出事前,大概晚上九点四十左右,拨出过一个电话。”

“打给谁的?”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桌沿。

小周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是……是打给您的。”

我愣住了。打给我?九点四十?那天晚上我在干什么?我在公司加班,跟一个难缠的客户通电话,然后……然后好像有点头疼,就让秘书小王先回去了,我自己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对,我大概是九点半左右觉得不太舒服,想眯一下,就让小王走了,还特意嘱咐他帮我挡掉所有电话,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

“我……我没接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那天我有点不舒服,可能睡沉了。手机……手机好像调了静音。”

小周的脸色更白了,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颤抖:“不是的,苏总。那个电话……不是没人接。是……是接通了,但是很快被挂断了。通话时长,只有三秒钟。”

“接通了?被挂断?”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谁挂的?我根本没接到电话!我手机就在身边,如果是小王走之后打来的,我……”我猛地顿住。小王走之后?不,小王是九点半左右走的。九点四十的电话……那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手机就放在办公桌上,调了静音,但如果有来电,屏幕会亮。我记得我迷迷糊糊中,好像瞥见过一眼手机屏幕,是暗的。

除非……

一个冰冷的、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我的脑海。

“苏总,”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王秘书……王秘书他走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把您的办公手机也带走了?或者……或者他后来是不是又回来过?”

王秘书。小王。王哲。跟了我三年的男秘书,办事利索,嘴巴严,是我比较信任的人之一。那天晚上,是我让他先下班的。我的办公手机……我习惯把工作手机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私人手机随身带。那天因为头不舒服,我好像……好像是把两个手机都放在桌上了?

“小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不像我自己,“你去,把王哲叫进来。现在,马上。”

小周像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了,愣了一下,才慌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她几乎是跑着出去的。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后背却一阵阵发凉。九点四十,陈远出事前。他给我打电话,接通了三秒,被挂断。如果电话真的打到了我的办公手机上,而当时手机不在我身边……在王哲那里?他为什么要挂断陈远打给我的电话?他知不知道那是陈远?他挂断之后,有没有告诉我?

还有,陈远在那种情况下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求救?还是……

纷乱的念头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我头晕目眩。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一丝清醒。

几分钟后,小周一个人回来了,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甚至有些慌张。

“苏总,王秘书……他不在工位。我问了外面的人,他们说……说王秘书中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打他手机……关机了。”

王哲,关机了,不在公司。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弄脏了摊开的文件,也溅到了我昂贵的套装裙摆上。但我顾不上这些。

“查!查他中午去哪了!查他的通话记录!查他最近所有的行踪!”我的声音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利起来,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狠厉,“还有,去运营商那里,把我出事那天晚上办公手机的所有通话记录,详细清单,给我调出来!现在就去!”

小周被我吓住了,连连点头:“是,苏总,我马上去!”

她转身要走,我又叫住她:“等等!”

小周停住,回头看我。

我走到她面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周,你表弟还说了什么?关于那个电话,关于陈远出事的情况,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不重要,都告诉我。”

小周被我的眼神慑住,瑟缩了一下,才小声说:“我表弟说……说他们同事也觉得奇怪。那路段没监控,但根据车辆损坏情况和陈总手机最后的位置推断,车子失控撞出去之后,好像并没有立刻落坡,而是在护栏边卡了一下,才翻下去的。而且……而且陈总身上,除了车祸造成的撞击伤,手腕和胳膊上,还有一些……像是挣扎拉扯造成的淤青。不过因为尸体在水里泡过,又严重撞击,这些痕迹不是很明显,所以最初的报告里没特别提。”

挣扎拉扯的淤青?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不是简单的意外。陈远在车祸发生后,可能还活着,可能试图从车里出来,或者……有人试图把他从车里拉出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那个只接通了三秒就被挂断的电话……

王哲的突然失踪……

U盘里神秘的聊天记录和“薇”……

这一切,像一张黑色的网,猛地收紧,将我死死缠住,勒得我几乎窒息。

“去查!”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浑身冰冷,血液却像要燃烧起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

小周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我跌坐回椅子,看着桌上狼藉的咖啡渍和文件,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是悲伤,不是疲惫,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和从心底升腾起的、熊熊燃烧的愤怒与恐惧。

陈远,我的丈夫,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那天晚上,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个挂断你求救电话的人,是谁?王哲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个“薇”,又是谁?

还有,那通被挂断的电话……如果,如果当时接通了,如果我没有因为头疼让王哲下班,如果我接到了电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陈远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心里,噬咬着我的理智。

不,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要弄清楚真相。无论真相有多么丑陋,多么可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私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喂,静茹?节哀顺变。有什么事吗?”

“李警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关于我丈夫陈远的车祸,我这边……想到一些新的情况,可能对案子有帮助。您方便见面详细谈谈吗?”

电话那头的李警官,是负责陈远案子的交警队事故科负责人。葬礼那天他也来了,给了我名片,说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他。

李警官停顿了一下,说:“好。我在队里,你随时可以过来。”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我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银色U盘,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我起身,没有理会裙摆上的咖啡渍,大步走出了办公室。经过外间助理办公区时,几个员工抬头看我,眼神惊疑不定。我视而不见,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急促,冰冷,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去交警队的路上,我给公司的IT主管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想办法破解那个U盘的密码,无论用什么方法。IT主管有些为难,但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还是答应了。

交警队事故科。李警官给我倒了杯水,放在面前。他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带着常年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很锐利。

“苏女士,你说有新情况?”他开门见山。

我把小周表弟提到的,关于车窗降下、手机位置、以及可能存在的挣扎淤青这些细节说了出来,略去了U盘和王哲的部分。我只是强调,作为家属,我觉得这些疑点需要重新审视,我丈夫可能并非死于简单的意外。

李警官听着,眉头渐渐皱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车窗降下,手机在脚垫,这些在报告里都有记录。至于淤青……”他翻出厚厚的案卷,找到尸检报告的附件,仔细看了看,“确实提到上肢有部分不明显的皮下出血,但法医认为不能排除是撞击过程中与车内物体磕碰形成。当时现场环境复杂,雨水冲刷,车辆严重变形,很多痕迹难以精确判断。”

“但如果结合那通被挂断的电话呢?”我追问,“我丈夫在出事前给我打过电话,接通了三秒就被挂断。而我根本没有接到这个电话。李警官,这不奇怪吗?他会不会是在求救?然后电话被人为挂断了?”

李警官的敲击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苏女士,你确定你没有接到电话?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谁能证明?”

“我在公司办公室。我大概九点半让我的秘书王哲先下班了,之后我感觉有点头疼,就在沙发上休息,可能睡着了。我的私人手机在身边,静音,但没有那个时间的来电记录。至于办公手机……”我顿了顿,“我习惯放在办公室抽屉,但我不确定那天晚上它是否一直在那里。我的秘书王哲,今天中午无故离开公司,现在手机关机,联系不上。”

我把王哲的异常也说了出来。李警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苏女士,你提供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他合上笔记本,正色道,“这起事故,我们一开始是按单方事故、意外坠崖处理的。但如果存在人为干扰电话通讯、相关人员失联等情况,性质可能就不一样了。我们会立即重新梳理案卷,重点核查你提到的这几个疑点,包括那通电话的详细情况,以及你秘书王哲的行踪。请你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配合。”

从交警队出来,天色更暗了,雨虽然停了,但乌云压得更低,让人喘不过气。我刚坐进车里,IT主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苏总,U盘的密码破解了。”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里面是什么?”我急切地问。

“是一些……财务往来的记录,还有照片,聊天记录备份。”IT主管迟疑了一下,“内容……有点敏感。是陈总……和明远科技赵经理之间,还有一些私人账户的转账记录。另外,照片……是和一位女士的,比较亲密。聊天记录也是和这位女士的,微信名是‘薇’。”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明远科技,赵明。私人账户转账。亲密照片。薇。

所有散落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了起来。

陈远和赵明,不仅仅是老同学和合作伙伴?那些优先给明远的合同,那些看似正常的资金往来,背后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交易?那个“薇”,就是聊天记录里的女人,也是照片里的女人?陈远出轨了?而这一切,和王哲的失踪,和那通被挂断的求救电话,又有什么关系?

“把破解出来的文件,全部发到我加密邮箱。”我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另外,这件事,对任何人保密。”

“明白,苏总。”

挂了电话,我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我以为我了解我的丈夫,了解我的婚姻,了解我身边所谓信任的人。可现在,一切都变得模糊而狰狞。

手机又响了,是小周。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苏总!我……我查到了王秘书的一些行踪。他中午离开公司后,去了一家很偏僻的茶馆,见了……见了明远科技的赵明赵经理!他们大概待了半个小时,然后王秘书就打车往城北方向去了,后来就查不到了。还有,您办公手机那天晚上的通话记录调出来了,晚上九点四十一分,确实有一个来自陈总手机的已接来电,通话时长三秒。而那个时间点,根据公司大楼的电梯监控……王秘书在九点三十五左右,又返回了公司,直到九点五十才离开!”

王哲返回了公司!在我让他下班之后!在那个要命的时间点!

他拿走了我的办公手机?他接到了陈远的电话?他挂断了它?为什么?是赵明指使的?赵明又为什么这么做?因为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务问题?因为陈远可能掌握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甚至可能想向我坦白?所以,他们要灭口?

而陈远出轨的那个“薇”,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知不知道陈远和赵明的事?她和陈远的死有没有关系?

一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在我脑中逐渐成形。

我猛地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而是朝着一个方向驶去——明远科技。

我要去找赵明。现在,立刻。

车子停在明远科技所在的写字楼下。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算太高但装修现代的玻璃幕墙大楼,陈远生前没少来这里。他曾笑着跟我说,赵明这小子,总算混出点样子了。那时候,他的笑容是真诚的,带着对老友的欣慰。

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无比。

我没有预约,直接闯了进去。前台小姐认得我,赶紧站起来:“苏总,您怎么来了?赵总他……”

“我找赵明。”我打断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赵明的办公室。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前台小姐不敢拦,只能小跑着跟在我旁边,试图打电话通知里面。

赵明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

赵明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打电话,看到我闯进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句“等下打给你”,挂断了电话。他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带着几分恰到好处悲痛的笑容,站起身:“静茹?你怎么来了?快请坐。节哀顺变啊,陈远的事,真是太突然了,我这两天也……”

“赵明,”我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闪躲,“陈远出事那天晚上,九点四十,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三秒,被挂断了。挂电话的人,是我的秘书王哲。而王哲,中午刚刚跟你见过面。现在,王哲人不见了,手机关机。”

我一口气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赵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丝慌乱和惊愕从他眼底飞快掠过,虽然很快被他用更深的悲痛和疑惑掩盖,但我捕捉到了。

“静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显得很困惑,“王哲?你的秘书?他跟我见面?没有啊,我今天一天都在公司开会,没见过他。陈远的电话……这我更不清楚了。你是不是太伤心了,听信了什么谣言?陈远是我的好兄弟,他出事我比谁都难过,我怎么可能……”

“是吗?”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IT主管刚刚发来的几张照片,屏幕转向他,“那这些呢?赵总,解释一下?”

手机屏幕上,是U盘里破解出来的照片。一张是陈远和赵明在一家高档餐厅包厢里,两人面前摆着文件,赵明正把一张银行卡推给陈远。另一张,是陈远和一个年轻女人姿态亲密的背影,虽然看不清正脸,但女人的身形和穿着,与U盘里其他几张和“薇”的聊天记录截图背景里的女人轮廓高度相似。还有一张,是陈远私人账户的转账记录截图,上面有几笔大额款项,汇入账户的名字被模糊处理,但备注里写着“项目返点”、“信息费”等字样。

赵明的脸色,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唰”一下变得惨白。他瞳孔放大,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想伸手来抢我的手机,被我迅速收回。

“静茹,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他的声音开始不稳,强装的镇定裂开了缝隙,“这都是假的!是有人想陷害我和陈远!是P的图!”

“假的?”我逼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赵明,陈远已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现在躺在冰冷的墓地里。而这些‘假的’东西,是他死前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你想告诉我,他也是陷害你的一部分吗?!”

赵明被我逼得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老板椅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我,也不敢再看我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我……我不知道陈远为什么会有这些……这肯定是误会……”他语无伦次,抬手擦了擦汗,“静茹,你听我说,我和陈远是多年兄弟,我们的合作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这些照片,这些记录……一定是有人……”

“赵明!”我猛地提高声音,办公室外似乎有人影晃动,但此刻我顾不上了,“我没时间听你编故事!王哲在哪里?陈远那天晚上到底要去见谁?拿什么东西?‘薇’是谁?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那通电话,是不是你们让王哲挂断的?!陈远的死,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我每问一句,赵明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陈远的死”几个字时,他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不!不是!跟我没关系!陈远的死是意外!是意外!”他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什么电话!我不知道王哲为什么挂电话!我更不知道陈远那天晚上要去哪!他只是……他只是前几天跟我抱怨,说感觉有人盯着他,说有些事可能要捂不住了,他想跟你坦白……我劝他别冲动……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出事!”

“有人盯着他?什么事捂不住了?”我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厉声追问,“是不是你们合伙挪用公司款项?做假账?还是别的什么?那个‘薇’是不是你们用来洗钱或者传递消息的中间人?”

赵明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声音带上了哭腔:“静茹,你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陈远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我。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赵明粗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知道得太多,才……

才怎么了?才遭遇了“意外”?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原来,我的猜测,可能远比想象的更接近真相。陈远的死,不是简单的交通意外,甚至可能不只是因为财务问题引发的灭口……这里面,水到底有多深?

“赵明,”我蹲下身,平视着他惊恐涣散的眼睛,声音冷得像冰,“你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否则,我立刻拿着这些证据去报警,去经侦,去检察院。挪用资金,商业贿赂,甚至……谋杀。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你背后的人,保得住你吗?”

赵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血红,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濒死的鱼。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