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财联社

财联社12月23日讯(记者 吴雨其)在当下的资本市场,“长期主义”成了一个被频繁提及的高频词。无论是基金公司还是投资者社群,只要谈到投资理念,往往都会把“长期”放在显眼的位置。

真正要把这四个字落到实处,并不是一句口号那么简单,而是要在完整的牛熊转换中,在多次大起大落和持有人情绪的拉扯中,持续作出相对一致的选择。对于一名主动权益基金经理而言,连续多年管理同一只产品,在不同风格轮动、不同赛道兴衰之间坚持一套方法论,本身就是一种“时间的自我检验”。

从访谈中,记者发现富国基金毕天宇并不喜欢讲故事,他的表达更像是一位从实业一路走来的工程师,话里话外都是对生意本身的琢磨。他曾学的是汽车相关专业、做过汽配生意,也在券商做过多年行业研究,真正走到公募行业一线之后,才在几轮牛熊转换中慢慢把自己的投资方法沉淀下来。他给自己投资框架的总结非常朴素——淡化择时、均衡配置、精选个股、长期持有。

和那些从一开始就在金融体系内成长起来的基金经理不同,他对“挣钱难”、“做实业难”有着切身感受,这让他对上市公司商业模式的判断,始终带着一层现实主义的底色。也正因为如此,当市场情绪在乐观与悲观之间反复摆动时,他更倾向于把时间拉长,从行业空间、企业竞争力和公司治理出发,去寻找那些真正能够穿越周期,而不是在短期的涨跌和风格切换中频繁摇摆的生意。

截至目前,毕天宇加入富国基金已有23年之久,他管理富国天博创新主题(转型前为基金汉博)已有20年。根据基金三季报,富国天博自成立以来净值增长率较业绩比较基准实现超额274%;另一只由他管理的富国高端制造行业也已连续任职超10年,同样自成立以来实现超额203%。

实业出身带来的底色:先看生意,再看股票

在进入金融行业之前,毕天宇做过多年实业,甚至还亲自经营过汽配店。那段经历给他的印象是,想要在激烈竞争中活下来,一方面要有真正过硬的产品和技术,另一方面还要能建立渠道、品牌和客户关系,而这些往往都需要时间去打磨。

带着这样的底色进入资本市场,他看上市公司,本能地会追问:这家企业到底靠什么赚钱,赚的是谁的钱,是不是靠产品和技术,还是主要依赖概念包装和资本运作在赚钱。

正是基于这种对实体经济的直观感受,他在兴业证券做研究员时,把大量精力放在跑企业、看数据、拆行业趋势上,希望先把生意逻辑吃透,再去讨论估值和行情。那时他的研究覆盖汽车、有色、机械、钢铁等与实体经济关系非常紧密的行业,通过扎实的数据和频繁的一线调研,获得了不错的表现。

加入富国基金时,正处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阶段,行业景气度的抬升为毕天宇所管理的组合贡献了丰厚的回报。在那个阶段,他直言,享受到了顺风顺水的感觉,相关标的接连上涨,行业风口的红利在净值曲线和投资者口碑上都有直接体现。但真正让他反复记住的,反而是几次大起大落的回撤。

例如,在2007年至2008年,他管理的产品经历了封闭式转开放,规模迅速膨胀,但随之迎来的,是熊市;2015年,产品在年中迎来净值和规模的“双翻倍”,但随后迎来了剧烈调整。回头看,他坦言,每一次真正逼迫自己重构方法论的,都不是业绩最好、最风光的年份,而恰恰是那些表现最差、压力最大的时候。

也正是在这种“好坏都经历过”的现实感中,他逐渐意识到,不能只依赖行业顺风带来的收益,更要在系统的框架里思考组合的构建和风险的控制。

对他来说,实业出身带来的最大影响,是在面对短期涨跌时多了一层冷静。他非常清楚,一个真正优秀的企业,从技术研发到市场拓展,从产能爬坡到品牌建立,每一步都不会轻松,也不会线性顺滑。资本市场的定价,往往会放大短期情绪,造成高估和低估交替出现。如果只盯着股价走势,很容易被情绪裹挟;只有把视角重新拉回到行业和企业本身,才有可能在波动之中保持自己的节奏。

十六个字的形成:从跌跌撞撞到完整框架

在多轮牛熊循环之后,毕天宇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只是基于基本面好的公司和行业来建仓,而缺乏对仓位、风格暴露、组合弹性等因素的系统考虑,那么业绩的波动就很难控制,持有人体验也会处于“过山车”的节奏之中。因此,他把自己这些年的得失和教训最终浓缩成十六个字——淡化择时、均衡配置、精选个股、长期持有。

他不讳言这个过程并不高大上,既不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宏伟蓝图,也不是某天灵光一现的顿悟,而是在一次次市场教育中碰撞出来的结果。在早年的投资实践中,他靠着扎实的研究买到过不少好公司,组合也曾经历过净值翻倍的阶段,但当时的决策更多基于单个标的层面的判断,而不是放在一个清晰的组合框架下进行的整体权衡。

对于淡化择时,毕天宇的感受尤其深刻。历次的牛市,事后回看往往显而易见,但在事中很难准确判断起点和节奏。一旦在关键阶段踏空,哪怕只是错过很短的时间,后面想要追回是很难的。熊市阶段不同产品之间的跌幅差异有限,但牛市时收益差距会迅速拉大。

对于一个长期管理同一只基金的基金经理来说,如果把大量精力投入到择时上,一旦判断失误,代价不仅体现在排名和净值曲线,还体现在持有人信任的流失上。经过几轮牛熊之后,他越来越确信,精确判断短期节奏并不重要,而是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对行业和个股的长期研究上,把择时放在次要位置。

均衡配置则更多体现在组合结构的思考上。在他看来,均衡并不是简单地把资金平均分配到不同板块,而是要在成长和防守之间、在不同风格和行业之间建立一种有弹性的平衡。

当某一类风格或行业阶段性涨幅过大时,需要适度收敛权重,让组合整体的风险水平保持在可承受区间;当市场情绪极度悲观时,也不能把全部筹码压在单一方向上,而是要保留一些在不同宏观环境下表现更稳定的资产,以减缓净值波动。

毕天宇也清楚,自身的投资风格更偏向成长股,对传统高股息板块兴趣有限,这使得他的组合天然会带有更高的弹性,正因为如此,他更需要通过行业分散和持仓结构来做一定平衡,让产品既具备参与成长机会的进攻性,又不会在逆风时失去全部缓冲。

在精选个股和长期持有层面,毕天宇也举过不少自己曾经重仓的公司作为例子。从早年在汽车和机械行业里买入的龙头,到后来与新材料、医药、科技有关的企业,很多最终都走出了不错的表现。

回想买入那些股票的当下,他坦言自己并没有站在一个预见十年的高度,而更多是基于当时可以验证的行业趋势和公司竞争力做出判断,再在持有过程中不断修正和强化对企业的认知。真正决定他能否在深度回撤中坚持持有的,是对行业景气度、公司产品力和管理层的持续跟踪。

如果发现行业长期空间依然存在,公司核心竞争力没有被削弱,管理层依旧有激情和行动力,那么股价阶段性的调整,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给时间但不给情绪”的考验。

在这一整套十六字方法论背后,他对长期主义的理解,也逐渐从简单地拿长一点时间变成了在正确的方向上坚持做正确的事情。行业的景气会在高低之间切换,市场风格会在价值与成长之间轮转,盈利周期也会在扩张和收缩之间反复波动,真正需要咬牙坚持的,是对长期空间的认知、对企业内在价值的判断,以及对持有人负责的态度,而不是对某一种标签或风格的固执。

行业优先与核心竞争力:在肥沃的土地上选对种子

如果把选股过程拆解成几个层次,毕天宇给出的顺序是:先看行业,再看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再看公司治理,最后才是估值和持有方式。他经常用“肥沃”来形容心目中的好行业,所谓肥沃,是指未来市场空间足够大,成长路径相对清晰,或者在经历过深度出清之后,供需格局有望重新回到健康状态。

新兴行业中的人工智能,在他看来就是典型的长期肥沃土壤,数字经济和算力基础设施的扩张,给相关公司提供了巨大的成长空间;而类似机器人等领域,未来想象空间同样可观,但从当下来看,商业模式和盈利路径还没有完全跑通,需要更多时间观察。而传统领域中的一些细分方向,在经历多年产能出清、安全环保约束强化之后,也可能迎来更合理的竞争格局,这类行业同样值得重新审视。

在寻找好行业的基础上,毕天宇会把注意力进一步收缩到企业层面,核心问题只有一个:这家公司长期到底靠什么赚钱。过去在汽车行业工作和研究的经历,让他习惯于从产品性能、供应链能力、品牌溢价等维度来拆解公司的竞争力,但在医药、AI、光模块等技术门槛更高的领域,靠个人经验显然不够,这时就需要依托研究平台和研究团队的力量。

对他而言,一个真正有阿尔法的投研人员,必须在行业的早期阶段就能看得更远、看得更深,能在大量信息中抓住真正关键的变量,把对行业空间和竞争格局的判断凝练成清晰的推荐逻辑,而不是简单停留在“增速快”、“空间大”的层面。

公司治理和企业家精神,也是毕天宇非常看重但不容易量化的一环。在长期跟踪的过程中,他关注核心管理层的稳定性、愿景与执行力。在他看来,高管对企业未来的想象力和热情,决定了公司能走多远;执行层对现实问题的坦诚程度,则体现了公司治理结构的健康状况。

在国企和民企的实践中,他都见过因为核心人物变动而导致公司发展路径突变的案例,因此在调研时,他既听“宏大的故事”,也听“现实的难题”,通过和不同层级员工的交流,构建出一个尽可能立体的公司画像。

当行业空间、公司竞争力和公司治理这几层判断逐渐落定之后,估值才真正进入视野。此时估值已经不再是一个静态的“贵”或“便宜”的问题,而是要与前述几项要素一起,被放入一个动态的框架中思考:在怎样的区间介入更符合企业成长节奏,在怎样的波动幅度下仍然可以坚持持有,在什么样的基本面变化面前需要降低预期甚至果断止损。长期主义的实践,最终会回到一个看似简单、却需要持续投入的动作上,那就是不断校准对行业和企业的认知,让自己的判断尽量保持与现实同步。

在谈及自己和年轻基金经理的差异时,他并不回避年龄带来的局限,承认在新技术、新业态的接受度上,年轻人有天然优势,也更容易掌握新的工具。但事实上,经历过多轮周期的老将,在行业空间判断、公司治理辨别、回撤风险控制等方面,可以分享的经验更是多。

对毕天宇个人而言,长期主义既意味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坚持下去,也意味着在AI、机器人、新能源等新的方向上保持好奇,保持一线的高频沟通,让自己的能力圈随着时代不断更新。

为了让这种长期主义的思考方式呈现得更立体,也便于读者直接感受其判断尺度与权衡逻辑,部分访谈内容在主体成文之外保留了原始问答形式,以下以Q&A的方式呈现,作为对前文的延展和注脚。

问:您一直强调“淡化择时”,在具体操作中是怎么体现的?

毕天宇:择时这件事,事后看起来往往很简单,真正处在当下的时候,其实很难做。中国市场几次大的行情,回头看都很清楚,但在进行时,哪一段是主升浪、哪一段是震荡调整,很难完全判断。

如果在一个牛市的关键阶段踏空,哪怕只有一两个月,后面要追上去就非常辛苦。熊市的时候大家都在跌,差别没有那么大,但一旦到了快速拉升的阶段,收益差距就会被放大。对于长期管理同一只基金的基金经理来说,如果把精力主要花在择时上,一次判断失误带来的代价可能非常大。所以我的做法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行业和公司上,根据市场环境和产品风险承受能力做一定的仓位调整,但不会围绕短期指数涨跌频繁操作。

问:在您看来,长期主义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简单理解为“买了就不卖”?

毕天宇:长期主义绝对不能简化成“买了就一直拿着”。行业在变,经济结构在变,竞争格局也在变,你不能因为某个行业过去十年表现很好,就假定它未来十年也一定好。我理解的长期主义,是在正确的方向上做正确的事情。先要判断这个行业有没有足够的长期空间,再在行业里找出真正有竞争力的公司,同时看清公司治理和企业家精神,然后用足够长的时间去验证自己的判断。如果方向错了,或者公司基本面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那也要敢于承认错误,而不是用“长期主义”来为自己不调整、不检讨找借口。

问:现在市场上“红利”“高股息”等风格很受追捧,您怎么看待这种风格轮动?

毕天宇:每个阶段都会有表现不错的风格,过去几年红利股确实表现很好,其背后和宏观环境、利率水平、市场偏好都有关系。但如果把某一种风格当成一劳永逸的答案,风险也很大。市场环境发生变化时,曾经的优势风格也可能会回落。长期主义更重要的是在不同阶段根据经济和产业的变化来调整关注重点,而不是只守着一块所谓的“安全垫”。对于组合管理来说,我会考虑在结构上保留一定的红利和稳健资产以平滑波动,但不会把全部仓位压在某一个单一风格上。

问:面对AI、机器人这类新兴赛道,您是怎样布局的?

毕天宇:AI这个方向,我认为长期空间非常大,相关的算力、光模块、数据中心等基础设施,未来都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但具体到哪一家公司能够在十年二十年后仍然保持领先,这件事现在没法说得特别绝对。机器人也是类似,想象空间很大,但从当前来看,商业化和盈利模式还需要时间验证。

我的做法是,尽量在行业比较早期就开始跟踪,通过研究平台的力量去理解技术路线和竞争格局,在自己能理解、能验证的环节上逐步布局,而不是一开始就押注某一家公司或某一条路径。

问:作为一位已经连续管理同一只产品超过二十年的基金经理,您如何看待自己和年轻一代基金经理的关系?

毕天宇:年轻基金经理在很多方面有我不具备的优势,他们对新技术、新业态的接受度更高,也更擅长用新的工具来做研究和交易。我能做的,一方面是把这些年在完整周期中经历过的东西分享出来,比如怎么判断行业空间,怎么从治理结构里看出企业的长短板,怎么在回撤中调节仓位和心态。

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自己不要“老去”,在AI、机器人、新能源这些新的领域,要保持好奇心,保持开放的心态,多跟一线企业沟通。对我来说,长期主义不等于守旧,而是在自己能力圈的基础上不断升级,尽量让自己的思考不要停留在某一个年份。

(财联社记者 吴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