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啥是“狂热分子”

狂热分子”并不是一个严格政治学概念,更像一种人格形态,简单说,就是“走火入魔”的那种迷之确信,最常见的莫过于类似“网络饭圈”。

他们不在于立场左或右,信仰什么主义,而在于一种相同的心态结构,不容怀疑,不容复杂,不容灰度;他们相信自己代表真理,相信自己在拯救世界,相信反对者不仅是“错误的”,而是“邪恶的”。

他们可能在街头冲锋涌动,也可能躲在键盘后面“出征”;他们可能打着宗教的旗号,也可能以“正义”“道德”“民族”“科学”“自由”的名义。

世界在他们眼里只有黑和白,要么完全正确,要么彻底堕落;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彻底清算。中间的犹疑、试探、折中,对他们来说就是软弱、堕落、投降。

他们无法忍受世界是复杂多元的,一个好人做错了事怎么办?一个坏人做了好事怎么办?一个制度既有巨大缺陷又有实际贡献,怎么评价?这类问题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而是“噪音”。

在这种心态下,“不同意见者”会被迅速升级为“敌人”:敌人不是“错了”,而是“坏的”;不是“需要说服”,而是“应当被消灭、沉默或羞辱”。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他们常常会说:“为了更大的利益,这点牺牲算什么?”“历史会证明我们是对的。”

规则、程序、个体尊严,都可以让位于目标;目的愈宏大,手段愈残忍就愈容易被合理化。

更可怕的是,这种心态可以像插件一样套在任何宏大叙事上,今天贴“爱国”,明天贴“环保”,后天贴“反资本”,内核永远是“我们 VS 敌人”的二元对抗。

二、他们从哪里来

旁观者看到他们头脑发昏的状态,许多人以为,那一定是头脑不清、受教育不够,又或者天性残忍,但故事可能远比这复杂。

法国学者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提出了“群体心理”的概念,其中有一点值得注意,人在群体中会降低自我判断,换取一种“被包容”的安全感。

美国作家埃里克·霍弗在《狂热分子》(TheTrueBeliever)中,对这进行了更细致的分析。

他观察到,最容易投入极端运动的,往往不是那些“生活一切顺遂”的人,而是那些处于边缘、失意或者觉得自己和时代脱节的人;他们并不只是“被煽动”,而是在主动寻找一个可以投入全部自我、重新获得意义的对象。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狂热,往往是对“空虚感”与“失败感”的一剂解药。

当一个人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自我价值时,他会更容易接受这样一种叙事:“你个人现在不重要,但只要全身心投身于我们这个伟大事业,你就能变得高贵而有意义。”

现实中积累的失望、对自身处境的无名愤懑,若找不到合理的制度性出口,便极易被引向某个具体的对象,可能是一个“敌对群体”,一种“恶的象征”,或一套“被指认的阴谋”。

这类目标越是简单鲜明,就越能迅速点燃情绪,凝聚集体行动。

极端宗教组织、极端民族主义运动乃至某些网络“出征团体”,尽管形态各异,底层的心理机制却惊人相似:它们提供一整套现成的答案——指明谁善谁恶、该爱该恨、何谓高尚何谓堕落。个体所要做的,只是放弃自己独立思考与摸索答案的权利。

而要完成这种交付,往往始于对当下自我的轻视与疏离。当一个人看低此刻的自身,他便更容易将全部尊严与意义,押注给所谓的“群体”与“事业”。

这正是皈依心理最诱人之处:你不再需要承担作为独立个体所必须面对的那份孤独与责任;而只需相信、服从、重复并传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于是,一个原本庸常而不被看见的生命,忽然间成为“历史的工具”“真理的战士”。在狂热的照耀下,虚无暂时隐退,方向仿佛清晰,意义似乎触手可及。

三、他们的“道德逻辑”

如果你和一个狂热分子认真谈论具体事件,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逻辑,他们自以为代表的是高尚的、大写的“正义”(真理、民族、信仰、未来、人类解放……随你填入);反对的人,不是“观点错误”,而是在道德上有问题,是“坏的”;.既然对方是坏的,那么对他们使用任何手段都合理;而未来,当目标达成,历史会原谅他们的一切手段。

但问题在于,一旦承认“只要目标足够崇高,就可以不择手段”,那么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称拥有这个目标;于是,没有任何限制真正存在,一切约束都被“宏伟理想”回收。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一个失去自我判断,完全臣服于“唯一真理”的普通人,都可能成为巨大灾难的螺丝钉。

四、“狂热”的危险

谈狂热,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战争、恐怖袭击、清洗、屠杀;这些当然是最极端、最显性的后果。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历史上,中世纪宗教裁判所对“异端”的焚烧;法国大革命后期断头台下络绎不绝的头颅;20世纪极权政体下多次以“净化”“改造”为名的大规模迫害……

都离不开一群自以为“站在道德与历史正确一边”的狂热者。

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就指出,极权主义的恐怖,并不是靠单个独裁者维系,而是依靠一整套信奉“绝对真理”的信徒;他们不是被迫害者,而是热情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动的推动者。

然而,在今天的日常生活里,狂热的危险不一定以“暴力”形式出现,更可能以一种温和而持续的方式削弱我们的理性与自由。

在社交媒体时代,算法更愿意推送让人愤怒、激动、痛骂的内容,而不是冷静、复杂、需要思考的分析。

你会频繁看到“非此即彼”的对立叙事;温和、中立、试图看到多方视角的人,既不抓眼球,也不讨好任何一边,很快被淹没。

长此以往,人们不再愿意在公共场合表达复杂、保留、犹疑的意见,讨论变成站队,思考变成表忠。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这不是来自法律的禁令,而是来自舆论的围攻,但效果类似:不方便提问;不安全表达;于是,沉默成了更安全的策略;这种看不见的压力,同样在悄悄摧毁一个社会的理性讨论能力。

五、狂热的“勇敢”与“害怕”

狂热者往往不怕死,甚至很愿意以所谓“牺牲”来证明自己信念的高洁。

但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种反差:他们敢于面对死亡,却不敢面对“不确定”;他们敢押上生命,却不愿承认“也许我错了”;

一个人如果缺乏与自己独处的能力,就很容易用群体的喧嚣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从这个角度看,狂热并不是“太勇敢”,而恰恰是“不够坚强”:

因为无法承受世界本来的复杂;需要一个简单的、绝对的解释来稳住自己的心;宁愿让自己“闭眼闭耳”,也不要承认世界上存在与自己不同而又合理的立场。

而真正的勇气,往往是允许自己在问题前面说“我不知道”;承认自己曾经判断错了,而不是不断用新的借口掩饰旧的错误;在冲突中保持节制,而不是享受站在“正义一方”尽情打击别人的快感。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六、如何防止变成“自己都没察觉的狂热者”

警惕狂热,拥抱多元,接受复杂与不确定。

对“完全正确”的情绪保持一点点戒心;主动接触“对立营地”的信息,尝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那样想”,而不只是给对方贴标签;把人和观点分开,尽量避免把持有观点的人,整体打包成“坏人”“垃圾”;同时,保留一点“自嘲”和“反思”的空间,也要重视“程序”和“边界”,哪怕对象是你讨厌的人。

拒绝狂热,不是要把人变成冷冰冰的“中立机器”,而是提醒我们,即使坚持某种立场,也要承认自己的立场不是“上帝视角”;即使自认为在维护正义,也要记得“手段本身也会塑造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因为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远方的狂热分子,而是你我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滑向同一种心态:因为自己“站在更正确的一边”,就觉得可以不用顾及对方的尊严;因为“形势紧迫”,就觉得规则和程序都是累赘;因为“别人更坏”,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我们改变不了身边的舆论氛围,但至少可以坚持,保留怀疑,接受复杂,尊重多样,对狂热保持距离,哪怕它披着你最认同的旗号;这不是软弱,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一种艰难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