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政府大楼的大理石地面,被贾正经的黑皮鞋踩出清脆的回响。锃亮的鞋尖划过光可鉴人的地面,映出他笔挺的藏青西装,胸前 “招商局局长” 的工作证晃出冷光,像枚沉甸甸的勋章。

“贾局长好。”

一声拘谨的问候拽住了他的脚步。贾正经眉峰微挑,侧目望去 —— 门卫岗亭里,一个穿着藏青工装的男人正站起身,右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掌心的老茧在顶灯下泛着粗糙的光。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很扎眼,是高中时打篮球撞的。

“甄连杰?” 贾正经的声音里没什么温度,嘴角扯了下,算是笑过。

甄连杰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刚要再说点什么,贾正经已转回头,腰杆挺得更直,大步往里走。黑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远,留下甄连杰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递出去的测温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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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 年的黑土镇,风里都是麦秸秆的味道。高中毕业那天,两人在镇口老槐树下分烟。贾正经是家里老大,顺理成章接了父亲的班,进林业站端上 “铁饭碗”;甄连杰兄弟多,揣着毕业证去了部队,拍着胸脯说 “好好干,将来转业也找个正经差事”。贾正经当时拍着他的肩:“等我混出样,帮你打听。”

这话早被风吹散了。贾正经在林业站遇上了钱大宝。钱大宝是部队转业的硬茬,嗓门大,办事狠,见贾正经识文断字,还会来事,就把他带在身边写材料、跑村户。后来钱大宝一路往上爬,从副镇长到镇长,再到镇党委书记,最后坐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位置,贾正经就像他的影子,一步不落跟着升 —— 镇党政办秘书、开发区招商局局长,最后稳坐市招商局局长的交椅。

这十几年,贾正经记不清陪多少老板喝到吐,签过多少模棱两可的招商协议。钱大宝教他:“官场就是爬台阶,光自己走慢,得有人扶,还得会给人铺路。” 他把这话记在小本子上,也记在心里。从起初推拒老板送的名表字画,到后来心安理得地收下,他总安慰自己:“都是为了汉东发展。”

他早忘了甄连杰。直到这天在门厅撞见,才想起那个当年篮球场上比他能跑、成绩比他好的同学。后来听说,甄连杰在部队表现拔尖,却因为没背景,转业只进了国营机床厂;厂子破产后下了岗,凭着当兵练出的硬身板,才谋到市政府门卫的差事,一干就是五年。

风来得猝不及防。没过多久,汉东市炸了锅 —— 市委常委钱大宝因权钱、权色交易被实名举报,纪检部门一查到底,钱大宝被双开移送司法。树倒猢狲散,调查组顺着钱大宝的线,很快揪出了贾正经。在招商项目里靠商吃商、收受巨额贿赂的证据,一沓沓堆在案头,那些曾被他视作 “政绩” 的协议,全成了钉死他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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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双开决定的那天,天阴得像要滴水。贾正经摘下胸前的工作证,“招商局局长” 五个字刺眼得很。纪委同志站在身边:“走吧。”

他脚步沉重地穿过走廊,走进门厅。旋转门依旧转着,此刻却像个吞人的漩涡。甄连杰还站在岗亭里,见他被纪委同志陪着出来,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贾正经的脚步顿住了。这一次,他没挺直腰杆,也没冷着脸。他看着甄连杰,喉咙发紧,却清晰地喊出:“甄连杰,老同学,再见了。”

甄连杰愣住了,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 “嗯” 字。

秋风从敞开的旋转门灌进来,卷起地上几片落叶。贾正经被带走的背影,在门厅的光影里越拉越短。甄连杰站在原地,想起高中时两人在操场奔跑的模样,那时的风里没有权力的味道,只有少年人的汗味和笑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又抬头望了望楼顶飘扬的国旗,轻轻叹了口气。台阶有高有低,有人爬得快,摔得也重;有人走得慢,却踩得安稳。这道理,有些人要用一辈子才能懂,可惜,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