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殿内裂帛般的怒吼撕裂夜色。
周屿趴在门缝前,手心全是冷汗。
森罗殿里,阎王的冠冕歪斜着挂在一侧,生死簿散落满地,
判官手里捧的竟是半截铅笔。
"三宝不归,轮回停转!"
阎王一拳砸在案上,整座大殿都在颤抖。
无数亡魂在殿下哀嚎,每张脸都在融化,像烛油般往下淌。
周屿想退,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是爷爷。
穿着藏青色寿衣的老人站在他身后,枯瘦的手抓住他肩膀。
七夜来第一次触碰,冰冷刺骨。
"爷爷……"
老人喉咙发出空洞的呼啸,像风穿过破庙的窟窿。
他猛地将周屿推向殿中。
自己却化作青烟,卷入狂旋的漩涡。
阎王骤然转头。
眼睛死死盯住周屿腰间。
周屿第一次梦见爷爷,是头七过后的第三天。
梦里的场景永远一样。
老宅的木门半掩,门槛外站着爷爷,穿着下葬时的藏青色寿衣,双手垂在身侧,嘴唇紧闭。
他只是看着周屿。
眼神像蒙着雾的深井,看不到底。
周屿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他想走过去,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爷的脸在夜色里苍白得像纸,眉眼间的褶皱比生前更深,像刀刻的沟壑。
最奇怪的是爷爷一动不动。
连眼睛都不眨。
周屿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忽然意识到爷爷根本没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堂屋里,供桌上的香烛明明灭灭。
等他再转回来,爷爷已经消失了。
梦醒时分,周屿浑身冷汗。
他习惯性地看了眼手表。
3点14分。
指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屿拍了拍表盘,秒针转了两下又停住。
他坐起身,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方正的光斑。
堂屋里隐约传来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摩擦。
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
声音停了。
周屿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开门。
他退回床边坐下,从枕头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着。
烟雾在月光里升腾,像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游动。
周屿抽了半支烟,手表突然滴答一声,指针跳到3点15分,然后继续正常走动。
他盯着表盘看了很久。
这手表是爷爷留给他的,瑞士产的老货,走了三十多年从没出过问题。
周屿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躺回床上。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爷爷那双空洞的眼睛。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梦境像复印机打印出来的副本,一模一样。
爷爷站在门槛外,穿着寿衣,嘴唇紧闭,眼神空洞。
每次醒来,手表都停在3点14分,等周屿完全清醒后才恢复走动。
到了第五天,周屿受不了了。
他找到村里的王婆。
王婆七十多岁,瞎了一只眼,村里人说她通阴阳,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周屿不太信这些,但梦境太诡异,他需要找个说法。
王婆住在村尾一间破瓦房里。
周屿推开门,屋里昏暗潮湿,墙角供着个神龛,香烟缭绕。
王婆坐在矮凳上,正在剥蒜,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那只好眼睛浑浊得像覆了层膜。
"周家小子。"
王婆的声音干涩。
"王婆,我想问个事。"
"坐。"
周屿在她对面坐下,将梦境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手表总在3点14分停住时,王婆剥蒜的手顿了顿。
"你爷爷生前,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爷爷走得挺安详的。"
"做梦的时候,他说话吗?"
"不说,就是看着我。"
王婆放下手里的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神龛下摸出个小布袋,倒出三枚铜钱。
"伸手。"
周屿伸出右手。
王婆握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得像死人。
她盯着周屿的掌心看了很久,掌心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里像是无数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未知的远方。
"你命里有场劫。"
王婆说。
"什么劫?"
"说不清,得占一卦。"
王婆松开周屿的手,将三枚铜钱捧在掌心,嘴里念念有词。
周屿听不清她在念什么,只看见她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音节。
念了约莫一分钟,王婆将铜钱掷在地上。
三枚铜钱滚了几圈,竖立着停在那里。
一枚不倒。
周屿愣住。
王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盯着那三枚铜钱,手开始颤抖。
"王婆?"
王婆突然将铜钱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周屿给的二十块钱,塞回他手里。
"这事我看不了。"
"为什么?"
"你找别人去。"
"王婆,到底怎么回事?"
王婆站起身,转过身去不看他。
周屿还想问,王婆突然回头,那只好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事得找下边的人问。"
说完这句话,王婆走进里屋,砰地关上门。
周屿坐在那里,看着地上散落的铜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从王婆家回来,周屿心神不宁。
下边的人。
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周屿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
老槐树的枝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
他点了支烟,靠在树干上。
村里人都说这棵槐树有年头了,至少上百年。
爷爷在世时经常坐在树下抽烟,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说话,就是看着远处的田野发呆。
周屿小时候问过爷爷在想什么。
爷爷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现在想起来,爷爷一辈子话就不多。
做了三十年粮站会计,每天就是守着那本账册,用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一粒米都不会算错。
村里人都说周老头是个认真人,做事仔细,从不出差错。
退休后,爷爷更安静了。
每天就是在院子里侍弄那几棵菜,或者坐在槐树下发呆。
奶奶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爷爷一个人住在老宅里,拒绝搬到城里和周屿一起住。
"这里习惯了。"
爷爷说。
周屿抽完烟,走进堂屋。
供桌上摆着爷爷的黑白遗照,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淡,眼角的皱纹像是秋天田里的沟壑。
灵牌立在香炉后面,上面用金漆写着爷爷的名字。
周屿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在昏黄的灯光里扭曲成各种形状。
他跪下,磕了三个头。
"爷爷,您要是有什么话,就托梦说出来吧,别这么看着我了。"
话音落下,堂屋里突然安静得诡异。
连窗外的虫鸣都消失了。
周屿起身,感觉后背发凉。
他转身想离开,余光瞥见供桌上的灵牌,心脏猛地一跳。
灵牌上,裂了一道细缝。
香灰洒在桌上,形成扭曲的痕迹。
周屿盯着那些痕迹,心里涌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周屿盯着那些影子,忽然觉得它们不像是桌椅的影子,倒像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房间里游走。
他转身走出堂屋,关上门。
站在院子里,周屿点了支烟,手在微微发抖。
那晚,周屿早早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听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月光移动着,在墙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屿终于困了。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堂屋传来声音。
窸窸窣窣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爬。
周屿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听着。
声音还在继续,不是爬行的声音,是……算盘的声音。
噼啪。
噼啪。
有人在打算盘。
周屿的心脏剧烈跳动,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他想起爷爷,想起那个在粮站干了三十年的老会计,想起那双拨弄算珠的手。
算盘声在黑暗中回荡,节奏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周屿的心脏上。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算盘声突然停了。
周屿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堂屋里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找到开关,按下去,日光灯闪了几下才亮起来。
惨白的灯光照亮堂屋,供桌还在那里,香炉里的香烛已经燃尽,留下三截灰白色的灰烬。
地上,散落着一堆算珠。
周屿蹲下身,捡起一颗算珠。
算珠是老式的木头珠子,表面磨得光滑,应该用了很多年。
他认出这是爷爷的算盘,那把陪了爷爷三十年的算盘。
可算盘明明收在爷爷房间的柜子里。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树上,三只乌鸦静立在枝头,一动不动,像是三尊雕塑。
周屿盯着那三只乌鸦,乌鸦也盯着他。
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第二天一早,周屿没吃早饭就去了镇上。
他找到镇文化站的老马,老马是本地有名的文史爱好者,家里收了不少古书旧物。
老马给他倒了杯茶,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小周,你爷爷是不是最近……"
"头七刚过。"
周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老马听完,点了支烟,沉默了很久。
"你爷爷生前,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不知道,爷爷不爱说话。"
"你们家老宅,我记得你奶奶也是在那里过世的。"
"对,二十年前了。"
老马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我听说过一种说法,人死之后如果有执念,会频繁托梦给亲人。
但如果在梦里一直沉默,那说明有些话不能说,或者说不出来。"
"为什么说不出来?"
"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
周屿的手心开始出汗。
老马掐灭烟,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翻找了一阵,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
书很薄,封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酆都异闻录》。
"这是我年轻时从废品站收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你拿回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周屿接过书,书页已经发脆,散发着一股霉味。
他翻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记载的都是些鬼怪传说和阴间规矩。
"谢谢马叔。"
"不用谢,不过我得提醒你,有些事宁可信其有。"
老马说。
"特别是和死人有关的事。"
周屿将书揣进怀里,告别老马,骑车回了村里。
回到老宅,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翻阅那本《酆都异闻录》。
书里记载的内容光怪陆离,大多是些民间传说,什么鬼差勾魂,阴间审判,轮回转世之类的。
周屿一页页翻过去,翻到中间时,发现有一页被什么粘住了,掀不开。
他凑近看,页面边缘有暗红色的痕迹。
血迹。
周屿小心翼翼地将粘连的页面剥离,纸张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页面终于分开,上面是一段朱砂批注。
"阴司若失三关键,亡魂喉封目蒙尘。一为镇界之秤,二为渡言铜锁,三为……"
后面被撕掉了。
整整半页纸不见了。
周屿盯着那段残缺的文字,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将书放在桌上,从那一页里滑落一样东西。
是爷爷的工会证。
蓝色的塑料皮,已经褪色发白。
周屿打开工会证,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是八十年代拍的,画面泛黄,上面是粮站的全体职工。
后排站着的年轻会计,是爷爷。
照片里的爷爷很年轻,穿着白衬衫,腰板挺直,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
周屿拿起自己的手表对比。
一模一样。
连表盘上的刻度都完全重合。
他的手开始颤抖。
照片上的时间,定格在1985年。
那一年,爷爷三十五岁,正值壮年。
那一年,也是奶奶去世的前一年。
周屿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1985年7月,酆都粮站全体职工合影。"
酆都。
这个地名让周屿愣住。
他重新拿起那本《酆都异闻录》,看封面。
酆都,古代传说中阴间的所在地,民间称为鬼城。难道爷爷真的去过那里?
周屿站起身,走到爷爷的房间。
房间保持着爷爷生前的样子,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桌上的茶杯还放在固定的位置。
周屿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旧衣服,柜子底部放着一只铁皮箱子。
他将箱子拖出来,上面落了一层灰。
箱子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锁孔上。
周屿打开箱子,里面堆着一些旧物,有爷爷的工作证,几本账册,还有一些发黄的报纸。
周屿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在箱底,他看见了那本《酆都异闻录》的另一半。
被撕掉的半页纸,就夹在一本账册里。
周屿抽出那半页纸,拼到书上。
"三为引路明灯。三宝若失,阴司失序,亡魂喉锁难言。
唯有阳人携三宝渡阴,方能解封。
秤为公道,锁为因果,灯为归途。缺一不可。"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吾已失公道,愿以身补秤。妻先行一步,留稻穗三粒为证。
待阳寿尽时,望后人寻回失物,还我清白,还她安息。"
字迹是爷爷的。
周屿盯着那行字,脑子里轰鸣作响。
他想起奶奶的遗物,一个绣花荷包,爷爷一直让他贴身带着,说是奶奶的念想。
周屿摸了摸腰间,荷包还在。
他解下荷包,放在手心。
荷包很小,布料已经褪色,上面绣着朴素的花纹。
周屿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因为爷爷说过,不到必要时候不能打开。
现在,是时候了。
周屿解开荷包的绳结,倒出里面的东西。
三粒稻谷。
金黄色的,饱满的,像是刚从稻穗上摘下来的。
在昏暗的房间里,这三粒稻谷散发着微弱的光。
周屿捏着那三粒稻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重新审视那本《酆都异闻录》,在后面的章节里,找到了关于"阴司三宝"的详细记载。
书上说,凡人若想进入阴间,必须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地点,用特定的物品开启阴阳之门。
城隍庙,就是这样的地点。
周屿想起村东头那座破庙。
城隍庙建于清代,年久失修,早就没人祭拜了。
庙里的神像缺胳膊少腿,墙壁剥落,屋顶塌了一半,鸟雀在梁上筑巢。
书上说,城隍是阴阳两界的守门人。
要见阎王,先过城隍关。
周屿将稻谷装回荷包,系在腰间。
又从箱子里翻出爷爷的怀表,那是一块老式的金色怀表,表壳磨得发亮,打开后,里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奶奶。
周屿合上表盖,将怀表装进口袋。
然后去厨房找了些糯米,装在布袋里。
铜钱他有,就是昨天从王婆家地上捡的那三枚。
万事俱备。
只等子时。
傍晚时分,周屿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休息。
他睡不着,索性起来,坐在桌前看那本《酆都异闻录》。
书上记载的内容越看越诡异,什么奈何桥,孟婆汤,十八层地狱,每一样都让人头皮发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挂钟指向晚上十一点半。
周屿起身,将需要的东西装进一个帆布包里。
糯米,铜钱,爷爷的怀表,还有一支手电筒和几根蜡烛。
他犹豫了一下,又将爷爷的灵牌也装了进去。
灵牌入包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热度。
烫手的热度。
周屿提着包走出老宅,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后面忽隐忽现。
他沿着村道往东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的狗吠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城隍庙。
庙门半开着,黑洞洞的,像是张开的巨口。
周屿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白线。
庙里到处是灰尘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腐朽的气息。
神台还在,上面的城隍像已经破败不堪,脸上的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灰白的泥胎。
周屿走到神台前,将帆布包放下。
按照书上的记载,他先在神台上摆了一圈糯米,然后将三枚铜钱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怀表放在最中间,打开表盖,露出里面奶奶的照片。
最后,他点了三根蜡烛。
烛光在黑暗中跳动,将周屿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他盘腿坐在神台前,从怀里掏出爷爷的灵牌,放在膝盖上。
挂钟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到子时。
周屿盯着那三根蜡烛,手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爷爷的沉默,梦中的凝视,那道裂开的灵牌,都在告诉他,有些事情必须解决。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寂静得可怕。
连虫鸣都消失了。
突然,一阵阴风从门外吹进来。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灰尘,在庙里打着旋。
三根蜡烛的火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没有熄灭。
反而火焰的颜色开始变化,从橙黄色变成诡异的绿色。
绿焰窜起三尺高。
周屿瞪大眼睛,看着那三根绿色的火焰。
火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像是人的面孔,在痛苦地挣扎。
墙壁上,开始浮现手印。
无数只手印,密密麻麻,从墙根一直延伸到屋顶。
每一只手印都是往下抓的姿势,指甲深深嵌进墙皮,像是有人在拼命往上爬,却又不断往下坠。
周屿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站起来,腿却软得站不住。
怀中的灵牌越来越烫,烫得他胸口发疼。
蜡烛的绿焰突然剧烈摇晃,然后齐刷刷地熄灭。
庙里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周屿的心脏狂跳,他摸索着去拿手电筒,手指刚碰到手电筒,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铁链拖地的声音。
哗啦,哗啦。
由远及近。
越来越清晰。
周屿抓起手电筒,按下开关。
光束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庙堂,只有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铁链声停了。
周屿握着手电筒,手在抖。
他慢慢转动光束,照向四周。
破败的墙壁,倾斜的房梁,满地的碎瓦。
没有任何异常。
光束最后照向神台上的城隍像。
周屿的呼吸停住了。
城隍像的眼角,淌下两道鲜红的血泪。
血很新鲜,沿着泥塑的脸颊往下流,滴在神台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周屿盯着那两道血泪,手里的手电筒几乎拿不住。
怀中的灵牌剧烈发烫。
烫得像是要烧穿他的胸膛。
周屿咬牙,伸手从怀里掏出灵牌。
牌位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上面的裂缝在扩大,从一道细缝变成指甲宽的裂口。
"爷爷……"
周屿低声说。
"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落下,神台上的铜钱突然震动起来,在台面上跳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怀表的指针开始逆转,飞快地转动,发出细微的嘀嗒声。
糯米在移动。
一粒粒糯米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神台上排列,组成一个字。
"申。"
周屿认出这个字。
他想起老马说过的,冥文中的"渡"字,还有这个"申"字。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
申日。
周屿明白了。
书上说,申时申日,阴阳交界,是阴门大开的时候。
他咬破自己的食指,鲜血涌了出来。
他将血滴在神台上那个"申"字中。
血落下的瞬间,整个庙堂震动起来。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从神台下延伸开来,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缝隙里涌出浓重的雾气,灰白色的,带着腐朽的气息。
周屿想后退,脚下一空。
他掉了下去。
身体在黑暗中下坠,周围全是哭泣的声音。
无数张模糊的脸在雾气中浮现,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又抓不到。
下坠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间。
周屿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爬起来,揉着摔痛的屁股,抬头看。
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殿宇外。
殿宇通体黑色,高耸入云,檐角挂着铜铃,在无风的空气中自己摇晃,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
"森罗殿。"
周屿的腿软了。
他想转身逃跑,身后却是一堵看不见顶的墙。
墙上爬满了人脸,每张脸都在哭泣,眼泪从墙上往下流,汇成一条小溪。
前面,是通向森罗殿的石阶。
后面,是无路可退的墙。
周屿咬咬牙,往前走。
石阶两旁站着鬼差,青面獠牙,手持铁链。
他们押着长长的队伍,队伍里全是亡魂,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
亡魂们低着头,缓慢地往前挪动。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抬头。
周屿混在队伍里,低着头往前走。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那些鬼差在看他,但没有人拦住他。
他走到殿前,抬头看向殿门上的匾额。
"公道永失。"
四个大字,缺了笔画。
像是遗书上的残句。
殿门半开,里面传来声音。
吵闹的声音,哭喊的声音,还有愤怒的吼叫声。
周屿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比想象的要混乱。
高大的大殿里,地上堆满了散落的案卷。
生死簿撕得到处都是,纸片在空中飞舞,像是下了一场纸雪。
判官台倾斜着,案桌断了一条腿,勉强靠在墙上。
无数亡魂挤在殿下,每张脸都在融化。
真的是融化。
就像蜡烛被火烤化一样,五官在往下淌,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变形扭曲。
周屿看得头皮发麻。
他挤过人群,往殿内深处走。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三宝不归,轮回停转!"
裂帛般的怒吼。
周屿抬头,看见了阎王。
阎王坐在殿堂最深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布满裂纹。
阎王的冠冕歪斜着,官袍破破烂烂,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面前的案桌已经塌了,生死簿散落一地。
判官站在他身边,捧着的不是判官笔,而是半截铅笔。
"大人,再这样下去,阴司就要彻底崩塌了。"
判官的声音颤抖。
"我知道!"
阎王一拳砸在案桌上,木屑飞溅。
"可三宝不全,我能怎么办?镇界之秤失衡,渡言铜锁生锈,引路明灯早就灭了。
没有这三样东西,阴司就是个摆设!"
周屿躲在柱子后面,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些亡魂……"
判官指着殿下那些融化的亡魂。
"他们的执念无法化解,喉咙被锁住,话说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彻底消散,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我也没办法。"
阎王颓然坐下。
"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
自从那次饥荒,有人动了公道之秤,三宝就开始失衡。
我找了六十年,都找不到失落的东西。"
周屿的心猛地一跳。
六十年前。
饥荒。
公道之秤。
他想起那本账册,想起爷爷的字迹,想起那三粒金色的稻谷。
周屿正想再听下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周屿。"
他猛地回头。
爷爷站在他身后。
还是那身藏青色的寿衣,还是那双空洞的眼睛。
但这一次,爷爷的手伸了过来,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肩膀。
冰冷刺骨。
这是七夜来第一次触碰。
"爷爷……"
周屿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爷爷的喉咙发出空洞的呼啸,像风穿过破庙的窟窿。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无尽的空虚。
爷爷突然用力,将周屿推向殿中。
周屿踉跄着往前冲,摔倒在殿中央。
他回头看,爷爷已经化作青烟,被一个狂旋的漩涡卷了进去。
漩涡在殿角,黑色的,像是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爷爷!"
周屿想冲过去,阎王的声音响起。
"又是一个阳人。"
声音里全是疲惫。
周屿转过身,看见阎王站了起来,正盯着他看。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
周屿不知道怎么回答。
阎王走下台阶,每走一步,地面就震动一下。
他走到周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阳人私闯阴司,按律当……"
话说到一半,阎王的目光落到周屿腰间。
他的眼睛瞪大。
"你带了阳间的……"
话音未落,整个大殿剧烈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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