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战场
七、八年前,朱枫同朱曦光从上海向桂林新知书店运送纸张和书籍时,曾走海路绕道广东,在香港作过短暂的停留。
如今,这个华洋杂处的英属殖民地、光怪陆离的“自由港”,随着中国大陆上解放战争 的迅猛发展和国民党统治的加速崩溃,已成为一个特殊的中间地带和 斗争前沿,政治局面变得非常复杂和诡谲。
越来越多的民主人士、进步分子和反蒋派别纷纷进入香港并向中共靠拢,寻求支持和帮助,寄 希望于同共产党的合作;另一方面,国统区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也 开始向香港逃亡,国民党的各类特工机关加紧了在香港的侦察、监视 和破坏活动,为他们自己及其主子安排后路。
在这种形势下,中共加强了香港方面的工作。潘汉年1946年9 月即从上海来港从事统战和情报工作。
1947年初,上海局派年轻党员万景光利用其在港的社会关系建立了联络点,以跑马地摩利臣山道26 号作为上海局驻港办事处。
1948年3月至1949年3月,上海局执行中央指示,为适应新的形势变化,总 结党在蒋管区的工作经验,提高干部的政策水平和战斗力,在香港设 点分片举办了十多期学习班,轮流培训了数以千计来自沪、宁、汉、 中南、西南和包括台湾在内的各地党员干部。
由南京地下党市委书记陈修良 负责起草的《南京建党工作总结》和她所作的题为《公开工作与秘密 工作》的经验介绍,也在学习班上推广交流,产生过较大的影响。
1948年4月,新知书店香港分 店开张那天,邵荃麟代表中共香港工委前来指导,沈钧儒、马叙伦、 郭沫若、茅盾、翦伯赞等在港知名人士纷纷赠送条幅表示祝贺。
郭老的赠诗曾传诵一时:
焚书今日不要火,杀儒今日无需坑。
不久,周恩来副主席致电香港工委,要求生活、读书、新知三家革命 书店集中人力、物力,尽快进入解放区。
为贯彻中央指示,香港工委 决定三家兄弟书店全面合并,正式成立“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48年10月26日,“三联书店”召开成立大会,从桂林后期就负责新 知总店工作的沈静芷,入选新成立的管理委员会,出任三联副总经理。 半个月后,他带领三联的部分同志离开香港,远赴东北解放区。
就在沈静芷离港前的那天晚上,他和夫人戴琇虹一起去尖沙咀看 望老领导徐雪寒,因为那时在华东局做财经工作的雪寒同志常来往于 华东解放区和上海、香港之间,他的夫人朱光熙和老母亲也从上海转移到了香港。
沈静芷来徐家的时候,徐大哥已离港北上,却意外地见 到了分别多时的老同事朱枫。战友重逢,自然非常高兴。当晚,他们 谈了很久才分手。
第二天一早,沈静芷夫妇还没有出门登程,朱枫就 赶到他们在九龙乐道的住处来送别,还特地带来了她连夜编织的一双 毛线袜。
她将毛线袜递给沈静芷的时候,说:
“香港的天气都冷了,昨晚我看你衣服单薄,想到你们去的东北, 该是冰天雪地了,保暖很重要,连夜赶织了这双毛线袜送给你。”
“朱大姐……”望着朱枫因熬夜有些发黑的眼圈,沈静芷感激得 不知说什么才好。
1938年在武汉加入“新知”时就认识朱枫的他,手 里攥着那双既厚实又温暖的毛线袜,心里却在念叨:“这里面编织的 可全是大姐的心意呀!”
从桂林到重庆,从新知办事处到珠江食品店, 现在又从上海到了香港……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朱枫总是把 集体利益和关心他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作为“新知”领导者的沈 静芷,是深深了解朱大姐的人品和才干的。这双朱枫亲手编织的毛线 袜,跟随他到了东北解放区,又跟随他进了北京城,度过一个又一个 寒冬,修修补补穿了许多年,也舍不得将它丢弃。
有关朱枫在香港工作的情景,也保存在她的两个老朋友、十年前 在浙江金华就结识的张一之和夏云夫妇的记忆里。
张一之(又名张毕 来),是一位老资格的共产党人,也是一位著名的“红学家”,解放后 任全国政协常委。1939年初他和华云游奉中共浙江省委之命协助李友 邦建立抗日武装“台湾义勇队”,他的爱人夏云,刚从皖南新四军教 导总队八队受训毕业,也调来金华担任“台少团”的辅导员,成了朱 倬的老师。他们在那里工作到1940年底离开,同朱枫阔别多年以后, 又在香港不期而遇了。
张一之在《忆朱枫同志》中这样记叙他同朱枫的“意外”相见:
1949年春天,我从南宁到香港,邵荃麟同志叫我在香 港等着去上海。后来,他自己要去北京,把我交给了张铁生 同志,让铁生同志送我去解放区。
我等了好久,始终没有 机会,心里很着急。我住在九龙,有一天一位女同志来找 我,我一看是朱枫同志,喜出望外,我没有想到她当时也在 香港。
她知道我是等着去上海,就对我说,他们有船。过后 不久,她又来找我,叫我和她一块去香港本岛看一个朋友。 在港九渡轮上,她叫我猜这老朋友是谁,我一时说不上。
朱 枫笑笑说:“上岸就知道了。”
上了岸,她带我走进一家咖啡 馆,座厢里站起一个人,西装革履,满面春风,伸出手来说 道:“久违,久违!”
我一看原来是蒋伯铭同志,当年在浙 东一起做地下工作的朋友,现在叫陈明。
他说:“你要去上 海,不成问题,我们有船。”
后来,我就坐了他们的船离开 香港去上海。送我上船的时候,朱枫说她暂时不会离开香 港,夏云从南宁到香港时,可以来找她,她留了一个地址, 让我转告夏云。后来,夏云到香港时,也是通过朱枫、陈明的关系到上海的。
朱枫在香港所给予我们的帮助,不仅仅是同志间的关 怀,更是当时地下党对过港干部关心的体现。我到香港后就 知道,组织上有专人负责帮助过港干部。
那时候,从蒋管区 到香港的同志很多,各有各的任务,困难也很多,一一得到 解决并非易事。朱枫和陈明他们做的正是这样的工作,看似 平常、琐碎,实际上意义重大。
1949年夏天,我带着还没满月的婴儿和两个较大的孩 子,离开南宁去香港。
按毕来(张一之)信中给的地址去找 朱枫,到了一个像书店又像是公司的地方,满以为立刻就能 见到朱枫,谁知人家回答说“没有朱枫这个人”。
见我大失 所望又初来乍到、拖儿带女,那人就带我到附近一家旅馆, 说:“你先住下,再慢慢找人吧。”
我住是住下了,心里却十 分不安,找不到人,手里的钱也不多了,怎么办呢?
想来想 去,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起床,还来不及打理孩子,就见窗外走廊上 迎面走来两位大姐,其中一个就是朱枫,可把我乐坏了。
坐 下之后,朱枫对我说:“毕来已经去上海,你放心,且住几 天,一有船就把你送到上海去。光熙也要去。”
说到这里, 她才介绍同来的就是朱光熙大姐。接着她又同我谈起别后的 情况和香港的现状,又问我的身体和小孩子怎么样,临走时 还给我留下一笔钱,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后来,她又多次来看我。最难忘的是离开香港去上海的 那天,我带着孩子走下码头的时候,大姐来了,她招呼两个 人帮我拿行李抱孩子。
船开了,我在船上望着大姐,她站在 那里招手微笑。这个情景,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总觉得大 姐当年的微笑仿佛在说:“让我们分别在革命的道路上向前 迈进吧!”
朱枫在香港做的既是地下党的财经工作,也有秘密交通方面的任 务。她任职的香港合众公司便是华东局的下属企业,办公地点在香港 本岛的皇后大道,住宿的地方则在九龙弥敦道,天天上班要乘轮渡, 工作非常辛苦。
她把两个孩子送进了靠香港仔附近的务实中学小学部读书,学校校长是一位共产党员,徐雪寒夫人朱光熙也在那里教书。
我认识朱枫大姊是在1948年冬,那时,香港务实中学小 学班来了两个从内地出来半途插班的学生———朱明与朱晖。
一 天,徐雪寒夫人朱光熙约我散步,与她同行的是一位娴静、朴 素、谦和、两眼透射着睿智目光的大姊。光熙同志介绍说,这 就是朱枫,朱明的妈妈、朱晖的婶母。她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1949年秋,我离开了务实,搬到九龙弥敦道,住在华东 财委设在香港的几家企业的宿舍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朱枫大 姊也搬来与我们同住,她早出晚归,从不打扰任何人,但一碰 面,却又那么亲切,真像一个大姊姊。
在香港那个寸土千金的 地方,她只占有一间挨着厨房的小房间,很小很小,但却被精 心布置过,叫人一看就赞叹居室主人热爱生活,善于安排生活 的风格。在朱枫大姊心里,虚荣与奢华都已被抛弃。
一双御寒的毛线袜、 一顶红艳艳的勾着枫叶的精致小帽,事情虽 小,却处处流露出朱枫为人的真挚与热忱,即使在工作最忙碌、斗争最紧张的时日里,她也没有忘记为自己的同志多尽点心力、多送点温 暖,“一分钟也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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