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
12月20日，首届“竞无界”濮院电竞节在浙江省桐乡市濮院镇拉开帷幕。
仅用时30分钟的开幕式过后，“巅峰荣耀”“先锋对话”“玩家创造营”“次元入梦”“电竞嘉年华”“濮风雅韵”六个板块随即一一在古镇中亮相。
毫无疑问，濮院镇选择以体验上的融合开启对“电竞＋城市”深度融合的探索和传统文化与数字文化碰撞的试验。
回顾过去几年，任何一个电竞热门城市的诞生其实都始于这样一场宏大的试验，这也意味着记录这样的时刻往往是有意义。
《濮院之行》是电子竞技杂志推出的系列内容，将陆续呈现活动的精彩内容和记者观察。
首先呈现的是《电子竞技》主编石翔和资深从业者的对话节目《先锋对话》。
以首届濮院电竞节的体验和爱好者们的热情参与为引，受访嘉宾对各自的从业经历进行了深度复盘。
透过这样的对话，我们试着拼凑出电子竞技产业过去几年的发展脉络，也希望这些经验能帮助濮院电竞节在未来的发展。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与南通Hero久竞董事长陶婷婷展开的访谈对话实录。
作为从户外体育转型至电竞领域，陶婷婷带领HERO久竞走过了从质疑到认同的八年。
在这段对话中，她回顾了2017年踏入电竞时的抉择与坚持，分享了对行业融合、粉丝情感、俱乐部发展路径的深刻思考。
她相信，电竞不应被“流量”定义，而应靠“稳扎稳打”走得更远。
Q：为什么从传统体育（马拉松等）进入电竞？
A：最早我们做户外体育运动，比如马拉松、跑步、越野赛，把大家带入到户外，也就是没有天花板地方。电竞完全是不一样的，不管PC端还是手机端，大家主要是在方寸之间。跟传统体育行业的明显差别，就是没有那么集中在体能上。
从体育行业往电竞行业发展，当时我们也有一点纠结：电竞到底属于不属于体育行业……这几年电竞成为亚运会项目，大家也在探讨入奥问题，我觉得这是新的机会点。
今天在座有很多年轻人，我们有一个清晰认知：电竞需要参与体育赛事中，随着我们年轻人生活方式的改变和对电竞热爱的增加，传统体育赛事也越来越需要电竞了。
电竞参与人员越来越年轻化，很多“90后”、“00”后参与电竞。传统体育需要我们年轻人加入，需要电竞给予更多新的认知和改变，我觉得这是新的趋势，也是近几年能明显感受到传统体育和电竞的融合契机。
Q：第一次线下看电竞比赛是什么体验？
A：记得非常清楚，是2017年，刚刚加入到HERO俱乐部之后，第一场比赛在成都，在太古里的电竞中心。
当时分东西部，东部俱乐部在上海，西部俱乐部在成都。作为西部的俱乐部之一，我们在成都——还没有城市主场，那是我们大家的主场——馆也不是特别大，线下座位大概400-500人。但整个场馆坐满了，给我非常震撼的感觉。赛事跟周边太古里商业的结合，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电竞有这么多年轻人关注。
Q：是什么事让你下决心参与到HERO运营？面对外界质疑，你怎么处理？
A：其实是基于产业角度考虑的。
当时我们希望延展跟体育消费人群的年龄段。经过内部讨论和分析，觉得电竞可以帮助我们拓展40岁以下人群，特别是18-25岁人群。
近几年大家对电竞有正向认知了，但是2017年那会儿，很多人劝说这个行业挺危险的。不就是打游戏吗？家长不让孩子打游戏，这个产业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踩进去？
虽然我自己对打游戏没有那么热爱，但是将心比心，可以看到大家对于游戏的热爱。当时我想得非常清楚，不能因噎废食，有一些负面东西就说这个行业不能干。
可以推到我们小时候，我们是80后，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游戏打，但我们也看电视，一到暑假看《西游记》和各种动画片，不爱学习。爸妈上班的时候，我们在家看电视，只要听到楼下有一点声响，以为爸妈回来，赶紧关电视。爸妈回来第一个动作，先摸电视机是不是烫的，如果是烫的，你今天肯定看电视了。这跟我们现在电竞是一样的。不是说我们在暑假不好好做作业，看电视，电视行业就没有发展，国家就不要发展电视。
时代在发展，对于产业来说，我们不应该是遏制它，而是正向引导它。我们在2017年对这个行业的判断已经得到验证，现在对电竞行业，大家不断在做正向引导。
Q：做了八年俱乐部，你觉得“看懂行业”了吗？
A：现在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还没有看破这个行业到底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从2017年到今年2025年，进入电竞行业已经8年时间了，不断有新的认知和新的学习。我能感受到现在年轻人对电竞有一些认知改变，包括我们自己对这个产业方向也有认知改变。
最早仅仅是一个战队，每天想“今天比赛赢了”“明天输了”“今天队员有情绪了”“明天教练有情绪了”。
前几年可能每天想这些事情，但是近几年明显觉得大家对成绩的小情绪慢慢放下了，因为没有一个队伍能永远拿冠军。我相信大家都在努力想要拿冠军，但是今天HERO是冠军、明天AG是冠军，大家在共同为这个产业发展做贡献。
就像我们联盟的规则，也在不断告诉大家需要每个俱乐部一起变好。像我们的选秀制度跟NBA一样，并不是今年拿冠军的俱乐部第一个选青训队员，这是因为希望所有队伍都能平衡发展。
只有每个队伍平衡发展，整个联盟才会健康。这是一个产业发展的过程，每个俱乐部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学习。至少现在还不敢说对这个行业有非常深刻认知，我还是在学习当中。
Q：回看2017的决策，如果重来会有变吗？
A：我觉得没有后悔过。我们一直说时代发展和一个产业发展需要匹配，如果再往前推10年，回到2005年，所有电竞人非常艰难，哪怕你取得重大的成就，在当时的环境和社会认知下你还是不被认可，或者很难在产业上取得多大的进步和发展。
但是2016年、2017年，在中国电竞发展是相对良性的节点，大家冷静客观地说，我希望进入电竞行业，而且希望以什么样形式进入电竞，是做了深度思考的。
哪怕这八年走得很艰难，遇到很多挫折和困难，甚至疫情期间面临很大挑战，我们也没有后悔在那个时间节点进入电竞。
随着电竞体育化不断加强，现在电竞成为亚运会正式项目，我们也是看到了未来电竞发展的更多可能，包括很多政府用电竞带动年轻人消费。我觉得中国电竞一定会越来越好，而且跟世界走得越来越近。
Q：HERO下一阶段会怎么做？
A：目前来说，整个HERO还是局限在职业电竞俱乐部本身。随着AI发展，我们看到一些新的发展方向。
今年我们已经跟美国人机交互学者研究电竞如何跟AI整合发展，包括用AI做粉丝向、跟娱乐电竞相关的运营和服务。
除了职业电竞俱乐部发展，我们希望在AI和电竞的融合上做更多探索和拓展。比如智能类、陪伴式的文创，是我们现在开发产品的一个方向。
希望未来电竞行业可以带来情感陪护，人工智能不仅能一起打一局游戏还能听人倾诉。
Q：说到“HERO”，你脑海里最先浮现的瞬间是什么？
A：最先出来的是我们从成都搬到南京。
那个节点特别不容易，我们应该是联盟主场化、城市化运营中第一个落地的城市俱乐部。
当联盟号召我们向传统体育行业俱乐部学习建设城市主场、运营城市粉丝，我们也很纠结，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经验。我们母公司在江苏，所以选择到南京。那个节点是2020年疫情期间，我们完成了俱乐部装修、主场搬迁，所有运营同事15-16个人一起从成都到南京，鸡飞狗跳。
但那一年俱乐部成绩不错，取得很多冠军。那是很艰难但是很圆满的一年，提到HERO，那一年给我们最深的感触。
再拿一个出来，我觉得还是这一年。
2020年真的发生太多故事了。2020年春季赛我们成绩很差，十六还是十七连败，打了很伤心，到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赢了比赛。
我记得解说给到HERO一句话，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竭。这也是我们鼓励大家前行的一句话。
那个节点，哪怕整个赛季成绩再差，但是在最后一刻，所有人咬紧牙关拿下一场胜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认可，让我一直记在心里。
Q：这八年，你能从粉丝/社区中感受到怎样的情绪和力量？你对“粉丝/社区”的理解有什么变化？
A：你无法想象粉丝对俱乐的情感、对队员的情感以及对比赛胜负的感受，那甚至比队员、俱乐部运营更强。
做电竞之后，我发现这些粉丝很可爱，他们比俱乐部更在乎每一场输赢、更在乎队员的每一点感受。你会觉得原来世界上有种情感如此朴实。
像我们每天考虑俱乐部怎么发展、跟产业怎么对接，可能不会细化每场比赛输赢，也可能关心不到每一个队员在每一场比赛或者他在生活中、在训练中的感受到底怎么样，但是粉丝不是。
他们希望跟俱乐部共情，痛苦你的痛苦，欢乐你的欢乐。我觉得这个影响了我，可以为一件事情投入你所有激情和热爱。
对于粉丝，确实是会有不同的认知。以前你可能会想不明白粉丝为什么这么偏激，他们不理解运营中发生什么事情以及下一步计划和打算，就从自己的角度在网上发一些评论。
但你会慢慢发现，他们有一些话是对的。他们为你赢了比赛而开心，也为你输了比赛而给你建议，他们对这个俱乐部投入全部感情，这些感情不能辜负。
前几天我发了一条跟电竞没有关联的朋友圈。当天有一场比赛HERO赢了，我自己都没有那么关注，但有一个粉丝在那条朋友圈下面跟我说HERO今天赢了。我说天啊，其实我都没有特别关注这个事，而粉丝投入自己情感，一直在关注你、一直在为你加油。
我们刚到南通的时候，人手不太够，也没有招募很多志愿者。加我微信的好几个粉丝跟我发信息说，你们需不需要帮忙，我们可以从学校来线下做免费志愿者，我们特别乐意做这个事。
我特别感动，他们其实没有什么诉求的，只是简单地希望为俱乐部做一些事情。他们真的关心俱乐部，真的想为俱乐部做事。
从这些细节当中，你会转变心态，真正把粉丝当做俱乐部一员，跟他们站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粉丝跟俱乐部的情感连接。我觉得这是我这几年对粉丝认知的最大改变。
Q：被误解或者最难解释的情境是什么？
A：我相信每个俱乐部都有同样的感受，每年的转会期是大家很纠结的时刻。
粉丝可能不太知道每个俱乐部之间转会的具体情况，包括教练对于队员试训情况、每个队员跟俱乐部的匹配程度，所以很多粉丝可能觉得为什么要卖了谁、为什么不买谁、为什么不让谁转会。
实际上，从俱乐部来说，有一件事情没有做成，里面是有几十个原因堆积出来的，有可能是跟教练试训结果，有可能是跟对方俱乐部谈判结果，也有可能是队员跟双方俱乐部沟通结果。
最终千丝万缕成那一根针，没有做成，但是你很难跟粉丝从头到尾把这个事件用小作文形式讲明白。
我相信每年转会期每个俱乐部都会遇到很麻烦、很尴尬、痛心疾首的时刻。粉丝都会把大家的转会信息做深度剖析和讨论，但是这个剖析和讨论可能至少有一半是不对的。
Q：在KPL的叙事里，你觉得HERO是什么角色？
A：我觉得HERO在整个大的电竞故事里不值一提，我们太小了。但在KPL故事里，我们是其中一个角色。
每个人都扮演自己的故事，包括今天访谈，我觉得组委会应该有考量，希望听听一些幕后电竞人的看法。
大家看到电竞是聚光灯下闪耀的队员，但是队员身后其实有很多人，为一个俱乐部、为一场比赛做努力。
上个月鸟巢观众人数破吉尼斯纪录，大家能看到赛事的呈现，但大家无法看到赛事背后，如何拿下鸟巢场馆、如何在鸟巢十几天期间完成所有搭建、如何邀请嘉宾，甚至打扫场地的阿姨、叔叔们怎么保障场地的卫生和安全。
在大KPL故事里，太多人扮演不同的角色。
我们一直说一场马拉松有一百件事要做，其实一场好的电竞赛事或者一个好的电竞俱乐部运营也有一百件事要做。这个过程中，大家看到聚光灯下的人，但在他们的身后有更多人在为这一个故事的完美呈现做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觉得每个人只是这个故事中小小的角色。
Q：你理想中的队伍是什么样？你排斥什么？
A：我觉得属性和人设是一直变化的。
最早可能大家觉得HERO很严格，因为是久哲教练的存在，对队员有非常强把控力。大家觉得是不是太严格了，可慢慢发现很多事情是需要这样做的。
对于HERO来说，没有固定人设，一直在变。我们也没有说要在这个行业要取得多高地位，只是愿意勤恳地努力。这次转会，大家可以看出，我们没有引进非常高水平、流量型选手，更希望以成绩建队，把有经验的老选手、把愿意在这个电竞行业贡献光和热的年轻选手引进到队伍里来。
至少这八年，HERO是稳扎稳打的，做好每一件我们应该做好的事情，不是冒进。
我特别不希望把我们队伍做成流量队伍，我一直希望我们稳中求进。流量为什么叫流量，因为瞬时的东西才是流量，流量不可能像瀑布一样连绵不绝，甚至瀑布也是有枯水期。
瞬时流量到底能维持多久，没有一个人可以判断。稳扎稳打，做好基础建设，让大家可以达到自己职业生涯的最佳竞技状态，把我们队员、我们队伍带到一定高度。
如果有一天我们队员取得好成绩，他的闪光点被很多人看到了，从而产生他应该有的流量和市场价值，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跟别人观点不一样，我认为流量不应该被打造出来，打造出来的流量生命力有限。如果有一天HERO能被所有人认可、能被所有品牌方看到，一定是它稳扎稳打的结果，而不是造流量的结果。
Q：你的“克制”从哪来？你怎么看职业选手的“热爱与冷静”？
A：我很少被感性冲昏。我一定会让自己停下来想一想，是不是做得对。我平时跟队员的接触比较少，一些重要节点我也会跟大家聊一些事情，但是我会聊得非常客观、尊重大家的想法。
比如说某些队员一定坚持要转会，我会帮助他实现这个事情，我很少会纯感性做一件事情。我本身学法律出身的，做了十年检察官，对事情的判断比较冷静。之所以做体育赛事，是因为自己爱跑步。我会在跑步的时候思考很多问题。
对于选手，保持冷静和热情驱动，我觉得并不矛盾。
真正专业的职业选手，首先他要对这个行业、对自己所从事这份职业有热爱。如果他没有热爱，他是很难坚持的，因为职业训练和平时打游戏完全是两码事。
我们队员每天很早起床，上午体能训练，中午复盘昨天的比赛，下午又要训练，跟其他队伍约比赛，到晚上还有教练复盘，12点统一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多人是受不了的。
队员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他已经比常人多了一份对职业的热爱和执着。但光有热爱还是不行，我特别佩服我们队员一个点是，我们每次到大赛，面临全场几万人的欢呼和关注，他们被关在小房间里，戴上耳机打比赛，必须做到心如止水，不受现场任何人的干扰。
我印象深刻的一场是HERO与黑凤梨在成都体育中心的总决赛，打到3：3已经是晚上11点了。我太佩服我们队员了，在第七场，面对那样大压力，而且已经打到那么晚了，还得保持头脑清晰，很理性地打最后一个决胜局。
对行业的热爱和对大赛的理性，我觉得这不矛盾，这可能就是顶尖选手的过人之处。
观众提问：如何在“成绩”与“流量/关注度”间取舍？
A：就像每个人肯定都是希望美貌与智慧并存，但是实现美貌与智慧并存各有各的做法。每个俱乐部发展路径和方式可能不太一样，也不能做到始终在流量前沿占据一席之地。我们选择了另外一个路径——对于我们队伍，我觉得可能相对简单一点——就是我们先把我们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以苏超为例，今年苏超流量真的是现象级的，因为我也是江苏人，我们常州队整个赛季只赢了一场，但是流量是NO.1的。
它在刚开始做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关注这个比赛，并不是为了做流量而开始做苏超，只是省里说让我们13个江苏城市打个比赛，前三场连赞助商没有。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当外界关注时，突然挖掘出很好的亮点，才引向流量端。这跟我们这几年想法一样的，你得脚踏实地把自己事情做好，不管是流量或者发展机会，我相信上天会眷顾你的，一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如果一开始奔着流量去，对成绩无所谓，我相信粉丝也不会买账。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最经济实惠的做法。
观众提问：如何看待网络上的极端评价和污名化评价？
A：首先我觉得这个定义有问题。这些年，我们接触很多粉丝，如果他真正热爱这个队伍、热爱电竞行业，他是不会用非常邪恶语言中伤俱乐部和这个行业的。
他的评论是会带情绪，觉得你为什么没有打好、你决策为什么这样做，但一定是恨铁不成钢的、埋怨式的语气。
如果粉丝觉得这个俱乐部很LOW怎么样，我觉得他可能就不是你这个俱乐部粉丝。对于充满恶意评论，他本来不是带着同理心、希望俱乐部好、希望我跟你走下去，我为什么要内耗，把我们情绪耗在他身上，这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可以屏蔽。
我觉得你去说很多话是没有用的，还是要做，把我们应该做的做好，还不好就接着改进。
我们可能没有办法改变很多人对这个行业认知，就像很多家长提到自己孩子沉迷游戏，就对电竞行业诋毁和打击，这种现象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们可以做的是，让曾经大家眼中的网吧少年、曾经在山区里孩子们成为职业选手，当他打总决赛时，他的爸爸妈妈在台下见证他拿冠军，看他因电竞而改变、他因电竞而成为全民偶像。
让说这个行业LOW、说这个俱乐部不行的人，看到了原来有这么好的发展方向，比言语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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