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底拿到了当时人生最大的一笔奖金,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车市,挑选起心仪车型。不过转眼2011年,北京就开始摇号买车,怀着忐忑的心情加入了摇号大军,幸运的是,第二个竟然就摇中,并在预算和需求之间不断游走后拿下了人生的第一台车,一辆英菲尼迪。

刚提到车的第一年,最喜欢的事情是在快速路上车少的路程,一脚油门到底,体会着发动机不同声音下的动力响应,就像一切都在脚下控制着,一切也尽在掌握。也许就是年轻人能掌握的太少了,所以才希望真正有个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完全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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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日子里,每天往返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除了发动机的叫声,陪伴我最多的就是广播了。虽然可以听CD(那个年代还是以多碟CD车机为主),但广播总能给人带来一种那一边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陪你聊天的感觉,可能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活人感”吧。这个习惯甚至延续到了智能时代,可惜的是,随着听众的减少,电台也逐渐没落。即便是智能车可以有多种选择,甚至可以用蓝牙播放整个手机的内容生态,但比起曾经直播的广播来说,总有种“预制感”。

不过广告还是令人烦恼的,所以那时候渐渐的喜欢上了一个几乎没有广告的频道HITFM,欧美旋律一首接着一首,每天上下班几乎就可以把各大热门榜单听个遍。一个个熟悉的声音,Mike D、Valen、Andy也仿佛成为自己的老朋友,不管心情好坏,听听他们闲扯总能有一种超越自己当下时空的超脱感。

可惜的是,在2025年底,HITFM停播了,即便这个台的SLOGAN叫Never Stop The Beat,但终究逃不脱被时代淘汰的命运。就像我们不再写信,不再看报纸一样,HITFM也只是一个缩影,预示着我们不再听广播的那一天的到来。风会继续吹,但风中之物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样子。

世界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建立、不断祛魅和抛弃的过程。就如马克思·韦伯所说“在现代,随着科学的兴起和宗教影响力的下降,我们正在见证世界的祛魅”。一切我们曾经深信不疑或赖以生存的东西,终将被祛魅、被日常化、甚至被抛弃掉。亦如另一位马克思,卡尔·马克思说过一段更具有诗意画面感的话:“一切固定的冻结实了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古老的令人尊崇的偏见和见解,都被扫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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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们无法想象汽车可以自己从一个地方开到另一个地方;三年前,我们觉得世界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麻烦,甚至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一年前,我们都很难理解所谓的AI究竟是什么。可在年初我们看见一个笨拙的机器人耍着手帕,在年底它就已经进化的可以像人一样行动。这个时代新的东西多到,还来不及了解它们,就已经被它们包围。

在卢梭的浪漫主义小说《新爱洛绮思》中,年轻的主人公迈出了那探索的一步,即从乡村到城市——这对未来几个世纪的千百万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个原型。在城市的几个月后,他说“我开始感到这种焦虑和骚乱的生活让人陷入昏乱状态。由于眼前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如此大量的事物,我感到眩晕。在我感受到的所有事物中,没有一样能够抓住我的心,但它们却扰乱了我的情感,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应当归属的对象。”

乡村到城市也不过是一种意向,隐喻着每一个从单纯的环境走入复杂世界的人,甚至是说,如今,我们不需要主动的走出去,用不了多久,只要我们希望像一个现代人一样生活,就会被复杂所包围。飞速发展的世界,带给我们五光十色的炫目感,其副作用也一样是色彩斑斓的眩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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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我们并不会因为这种发展的结果所骄傲,真正令人追求的,不过是速度,那些扑面而来的新东西,仅仅是速度的副产品而已。陀斯妥耶夫斯基塑造的“地下人”曾这样说:我同意,人是一种极有创造性的动物,命中注定要有意识地朝着一个目标奋斗,要从事工程活动,也就是说,要永远不停地建设新的道路,不论它们通向哪里……人们爱创造道路,这是无可争辩的。但是……事情难道就不会是这样……他本能地害怕达到他的目的,害怕完成他正在构造的大厦?你怎么知道,也许他只是喜欢远处的大厦而一点也不喜欢近旁的大厦,也许他仅仅喜欢建造它,而不想住在里面。

在巨大的未来面前,我们都是渺小的、内心充满恐惧的,扪心自问,我们真的需要那些替代了旧物品,但同时也可能很快被替代的中间产物么?就在人们痴迷于AI和机器人带来的魔力和无限未来的时候,那些曾经“活”的东西,渐渐的死去了。停播的HITFM和那句Never Stop The Beat尖锐的讽刺着我们,广播是活的,书信是活的,但如今它们只能变成时代的遗迹。

马歇尔·伯曼在他那本描述现代性的精彩著作《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中曾说“沟通与对话之类的活动看来并不具有任何特别现代的性质,它们可以回溯到文明的开端,而且它们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被先知们和苏格拉底称颂为首要的人类价值。但是我相信,由于主观性和内在性一下子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丰富和发达,更加孤独和身不由己,沟通与对话在现代便呈现出一种新的特殊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在这种背景下,沟通与对话既成为一种亟需,也成为快乐的一个首要源泉。在一个各种意义都烟消云散的世界里,这些经验是我们能够依赖的极少几种意义的可靠源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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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科技玩意只会带来眩晕感,但终究无法提供意义。在虚无症、焦虑症成为通病的当下,也许只有交流本身,才能像数千年至今一样,维持我们的意义感。而其它越炫目、越疯狂的东西,留给我们的意义也就越稀薄。毕竟一切坚固的东西,终究会烟消云散。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可以Never Stop The Beat,也许就是人们身体里那柔软且坚毅的不断跳动的肌肉,以及曾经我们赋予自身意义的载体——灵魂。

保罗·鲍尔斯在《遮蔽的天空》中写道“死亡永远在路上,但在它悄然降临夺取生命的有限性之前,你不会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我们憎恨的正是这可怕的精准。可是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才会以为生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井。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个特定的次数,一个很少的次数,真的。你还会想起多少次童年的那个特定的下午,那个已经深深成为你生命一部分、没有它你便无法想象自己人生的下午?也许还有四五次。也许更少。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也许二十次。然而我们却总觉得这些都是无穷的。”

十几年前的清晨,当我听着HITFM开车行驶在上班的路上的时候,我从不觉得HITFM会停播,那一刻我会倾向于认为它是坚固的,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我都不曾想过它“死去”这件事,就仿佛我对自己当时的时光,也倾向于认为是坚不可破的,我还有相当长的日子,长到甚至根本不用去想它到底有多长,一切在我面前展开,伸展向无限的远方。

这种信念并不会维持太久,当我熟悉的东西一样一样成为过去式,嘀嗒的世界终究会告诉我们那个残酷的真相。不过就像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即便认识到一切终究会消散,但依然不妨碍任何人付出在这个世界上获取意义和快乐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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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这些,总能让我想到马歇尔·伯曼的一段自述经历,个人私下认为他的那本《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是现代主义的“圣经”,在写完这本向世人展现一段现代世界历程的经典著作之后,他仅有五岁的儿子马克离他而去了,他引用陀斯妥耶夫笔下卡拉马佐夫的一句话“没有什么东西比儿童的死亡更加使他想把自己的入场券还给这个世界。但是他没有还。他继续在战斗在爱着;他继续不停的继续着”来自我安慰。

这何尝也不是我们面对如今宏大且炫目的世界所应抱有的一种信念,即便一切终将被摧毁,我们依然可以温和的面对这个世界,并继续战斗着、爱着,继续继续着。是的,一切坚固的终将烟消云散,但总有一种柔软会Never Stop The B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