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州日报)
转自:湖州日报
我的名片
叶克勤,国网湖州供电公司退休职工。于上世纪80年代学习书法篆刻,近20年来潜心商周至魏晋南北朝金石文字收藏与研究,相继受聘为《中国篆刻》杂志学术委员、《印学研究》《金石研究》专刊编委。2024年创办吴兴西吴金石艺术馆,选集商周至晚清各类金石文字标本和拓片千余件,向社会免费公开展示。
冬日暖阳透过窗棂,缓缓铺展在一方斑驳的汉晋古砖的纹路间。我用指尖轻抚,似能触到跨越千年的温润质感。
在位于吴兴区戴山的西吴金石艺术馆里,从商周金石到南北朝砖瓦错落陈列,仿佛将千年的文明印记都凝在这方小小天地里。
过去20多年,我的业余生活与这些沉默的金石文字和“砖头”紧密相连。去年我在即将退休之际,开办了这座公益艺术馆,并选取所藏千余件历代金石文字和汉晋古砖公开展陈,只想让今天更多人听见金石“说话”的声音。
我的艺术启蒙,源于幼年父亲刻图章、写美术字的影响。刀与石的交锋、墨与纸的渗透,让我自幼着迷。童年时,乡镇街边的刻字店是我的“乐园”。攒够零花钱就去买一枚印章,没有好材料,就用旧牙刷柄模仿着刻。那种最原始的创造快乐,埋下了我与金石一生的情缘。
后来外出求学,书法篆刻成了慰藉乡愁的良伴。直到有幸进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前身)西湖艺苑开办的书法篆刻函授班,受教于张耕源、李早及陈威霞诸师,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书法篆刻艺术,及“为艺先做人”的深意。这份教诲,陪伴我至今。
尽管职业生涯是从事电力安全技术,我却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刀笔。早年学习资料的匮乏,一直引以为憾。及至年长,为了深入传统,我开始有意识地收藏历代金石文字,在故纸堆与砖石中寻找养分。随着对金石文字鉴赏的逐渐深入,越来越被其中的古韵所吸引,从此深陷其中,沉浸于古老多姿的汉字天地。
倾20余载心力,我集藏了2000余件跨越3000多年的金石文字标本与拓片,其中1500余块汉晋古砖尤为珍贵。这些古砖年代上起东汉中晚期,下至南北朝,时间跨度近500年;地域覆盖极广,既有湖州本地珍品,亦有巴蜀湘赣、中原等地特色砖铭,题材丰富、风格多样。馆内更专设了两柜藏品,皆对应着湖州近代著名藏书家陆心源《千甓亭古砖图释》所载同范古砖,实物与文献相互印证,尤为难得。
岁月失语,甓瓦能言。这些古砖,绝非冰冷的泥土,而是承载着温度与故事的历史见证。
一块湖州独有的“万岁不败砖”,从东汉流传至两晋,这是我最早入藏的古砖,烙印着鲜明的湖州地域文化印记;三国东吴“赤乌六年砖”,端头刻有“蜀郡”二字,见证着蜀地工匠流入湖州、传递技艺的历史轨迹;刻有“吴兴乌程”“吴郡”“东迁”等古代郡望地名的砖文,清晰留存着湖州旧时地域称谓与工匠姓氏等信息,为地方史研究提供了鲜活的佐证。
馆藏20余种东晋“永和九年砖”,因其与书圣王羲之所写《兰亭序》同岁,更是勾起后人无尽的时空遐想。砖上纪年、干支、月份等信息俱全,字体风格各异,兼具史料与艺术价值。
砖文的字体,篆、隶、行、草、楷诸体兼备,勾勒出汉字演变的鲜活脉络。这些砖文书法风格多元,开合收放、疏密有致,质朴淳厚间尽显汉字之美,构成了中国书法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书法篆刻艺术家创作的养分和源泉,吴昌硕当年正是从此类砖文中汲取灵感,创作出“既寿”等浑厚古朴的经典作品。有些砖文记录灾异民生等社会状况,填补史书空白;有些字体奇异罕见,未载于典籍,成为古代文字研究的珍贵资料。
古砖的魅力,不止于文字。砖面上的纹饰、画像,同样气象万千,寓意隽永。从神灵鬼怪到鱼鸟走兽,从道家刻符到佛家造像,从钱纹到璧纹,从农耕到渔猎,从星象到山川河流,无不蕴藏着古人的信仰与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此外,古砖的形制与工艺,还折射出古代人口迁徙及建筑技术的流变。因此,古砖的研究兼具文史、地理、宗教信仰、文字学、书画艺术、建筑学等多重价值。
夜深人静时,在灯下摩挲这些砖文,仿佛能听见历史穿越千年的低语。
我的书斋取名“虚白楼”,取义于《庄子》“虚室生白”。这里不仅是存放艺文书籍、金石文字、文玩茶具的空间,更是我茶余饭后心神栖居、与古人对话的桃源。茶香氤氲中,千余年前古人在金石器物上铭刻的线条与图像,仿佛在眼前流动,呼吸与温度似乎触手可及。
入古愈深,我愈觉自身学识的浅薄。金石之学,绝非简单的把玩和鉴赏,而是融汇文字、历史、美学、工艺乃至哲思的综合学问。这正应验了恩师当年的嘱咐——“字外求字”这一学艺的不二法门。艺术的尽头,是修养,是学问,是做人的坦诚与厚度。
因为深知年少求学时资料匮乏的艰辛,我始终怀着一个心愿:个人的收藏从不是私藏,唯有分享出去,让更多人看见、读懂,才算不负这些千年遗存。2024年,我创办了西吴金石艺术馆,免费向公众开放。这里不仅陈列千年砖石,也展出我以历代咏湖诗文佳句为内容创作的篆刻作品,算是对故乡的一瓣心香。
近年来,国内民间汉画像砖收藏兴起,抢救了大量濒临湮灭的珍贵汉画像砖石。我很荣幸承担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中国民间收藏汉画像砖石选集·浙江卷》的主编工作。如今,我正在系统整理全部藏品,编写《中国古代砖文及其鉴赏》,目前已完成10余万字,连载于《中国篆刻》杂志。哪怕工程浩繁,我也想为后世金石爱好者铺一段路,让这份文脉好好传承下去。
茶暖砖温,岁月悠长。20载倾心“搬砖”,我早已把半生时光融进了这份痴守。独乐不如众乐,让这些沉睡千年的砖走出藏室,向今天的人们诉说历史,才是它们的价值所在,也是我晚年最坚定、最踏实的心愿。
记者 吴建勋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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