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他会见我的。”

牢里的那人对送饭的狱卒说,声音像是破烂的皮鼓。

“你只要去跟他说,嫪毐这里,有一样他丢在邯郸城里的东西。”

咸阳的秋天,风里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和干血的味道。

一场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的叛乱,像一盆泼在地上的脏水,很快就被太阳晒干了,只留下一点难看的印子。

城门口挂着的人头已经换了好几拨,乌鸦们吃得脑满肠肥,叫声都比往年要得意。

章台宫里,安静得能听见铜炉里沉香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

年轻的秦王嬴政,坐在那张仿佛能吞掉一切的王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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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看底下跪着的那些人,眼睛盯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卷竹简。竹简摊开着,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嫪毐。

血一样的颜色。

李斯的嗓子有点干,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空旷的大殿里还是显得很突兀。

“大王,贼首嫪毐及其党羽二百余人,已尽数下狱。雍城那边,太后……”

“她怎么样了?”嬴政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哭闹。说要见大王。还说……要为嫪毐求情。”李斯说完,把头垂得更低了。

嬴政没说话。他伸出手指,在那个“毐”字上慢慢地划过。指甲盖刮在竹片上,发出让人牙酸的“沙沙”声。

大殿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面在冒凉气。

他们都知道,嫪毐这个名字,现在是秦王心口上的一根烂刺。

一个靠着床笫之欢上位的假宦官,居然敢自称“假父”,居然敢起兵造反。这打的不是咸阳的城门,是嬴政的脸。

“关着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嬴政说。

他的话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一块一块砸在地上。

“至于嫪毐……”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底下的大臣们,“罪状,一条一条写清楚。传告天下。至于怎么死,你们议个章程出来。”

他把那卷竹简卷起来,随手扔在地上。

竹简滚了几圈,停在一个大臣的脚边。那个大臣吓得一哆嗦,像是脚边停了条毒蛇。

嬴政站起身,走了。他走得很快,宽大的黑色王袍在身后拖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咸阳宫的牢狱,是建在地底下的。

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霉烂、潮湿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老鼠像一群见不得光的土财主,大摇大摆地在过道里穿行。

嫪毐就被关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

他被铁链锁着,琵琶骨被穿透了,整个人像一袋破麻布一样挂在墙上。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混着泥土和干掉的血。可他的眼睛,还亮着。

狱卒端着一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糊糊,隔着栅栏递进去。

“吃吧,长信侯。”狱卒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嫪毐抬起头,看了看那碗糊糊,咧开嘴笑了。他的嘴唇干裂,一笑就渗出血珠子。“拿走。这玩意儿,喂猪猪都摇头。”

“你还当自己是侯爷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不是侯爷。”嫪毐说,眼神很认真,“我是个快死的人。快死的人,嘴巴都刁得很。”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去跟你们大王说一声。就说,我要见他。他要是不来,会后悔一辈子。”

狱卒“嗤”地笑了一声。“大王日理万机,会来见你这么个东西?”

“他会的。”嫪毐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像是在可怜这个狱卒。“你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你也不知道,他心里缺了什么。”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人。

那样子,不像个阶下囚,倒像个等着人来上门求教的隐士。狱卒觉得有点发毛,骂骂咧咧地端着碗走了。

之后的两天,廷议的结果出来了。

车裂。

把四肢和头颅分别绑在五匹马上,一声令下,万马奔腾。这是最残酷的刑罚,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撕成一摊模糊的血肉。

消息传到牢里的时候,嫪毐正在用一根小木棍,在潮湿的地上划拉着什么。

听完廷尉的宣判,他没什么反应,只是问:“大王会来吗?”

廷尉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大王岂会亲临这等污秽之地。”

“他会的。”嫪毐把手里的木棍扔掉,拍了拍手上的泥,“你回去告诉他。我死可以,但死之前,我手里有样东西,必须让他亲眼看一看。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他的语气平静,但话里的那股劲儿,让廷尉都觉得后背一凉。

这天夜里,嬴政做梦了。

他很少做梦。或者说,他很少记得自己的梦。但这个梦,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过。

梦里是邯郸。赵国的都城。

天很冷,下着小雪。他穿着不合身的、打了补丁的衣服,缩在一条小巷的拐角。街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只流浪狗。

他的肚子很饿,手脚都冻僵了。

然后,他看见他娘赵姬了。那时候的她还很年轻,虽然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但她的怀抱是暖的。

她把他拉进一间破旧的屋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饼。

“快吃,政儿。”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屑掉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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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坐在黑暗里,寝殿空旷得可怕。窗外,月光像水银一样泻了一地。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空空如也。

一种莫名的烦躁,像蚂蚁一样在他心里爬。他想起了嫪毐的话。

“我手里有样东西,必须让他亲眼看一看。”

一个无赖,一个靠女人上位的骗子,他能有什么东西?

嬴政冷笑了一声。他决定亲自去刑场。

他要去看看,这个小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他要亲眼看着嫪毐被撕成碎片,让那肮脏的血,洗刷掉王室的耻辱,也洗刷掉自己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

行刑的日子到了。

咸阳的市集,人山人海。

官府在刑场周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但更远处,屋顶上、墙头上、树杈上,都趴满了人。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兴奋地嗡嗡叫着。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

嬴政坐在高高的监斩台上,搭着遮阳的华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身边,李斯等一众大臣陪着,一个个也是噤若寒蝉。

“时辰差不多了。”廷尉看了看日影,低声对嬴政说。

嬴政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人群中传来。

嫪毐被押上来了。

他被两个士兵架着,脚步踉跄。

身上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下面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看起来很狼狈,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人群开始骚动,烂菜叶、臭鸡蛋,甚至小石子,雨点一样朝他扔过去。

“叛贼!”

“杀了他!”

“车裂!车裂!”

叫骂声、诅咒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整个市集掀翻。

嫪毐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他被人架到刑场中央,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五匹高大的骏马,马夫们抓着缰绳,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没有看那些疯狂的百姓,也没有看那些即将撕裂他身体的马。

他一到场中,就抬起了头,目光越过所有的人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监斩台上的嬴政身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嬴政的眼神,是冰。是俯瞰众生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冰。

嫪毐的眼神,却很复杂。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和乞求,也没有怨毒和仇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甚至,嬴政从那眼神深处,读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他在怜悯我?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了嬴政一下。他觉得荒谬,又觉得愤怒。

行刑官走到场中,展开一卷布帛,开始高声宣读嫪毐的罪状。他的声音又尖又长,在喧闹的市集上空回荡。

“……秽乱宫闱,图谋不轨,罪不容赦,当处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宣读完毕,行刑官将布帛一扔,抽出一支红色的令箭,转身面向嬴政,高高举起,只等他一声令下。

整个刑场,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监斩台上的那位年轻君王身上。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的嫪毐。

他要死了。这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男人,马上就要变成一滩烂肉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嫪毐也看着他,脸上居然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让嬴政觉得非常刺眼。

他正要挥手。

嫪毐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了一声:“大王!”

那声音不大,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但在这一片死寂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以为嫪毐要做最后的求饶或咒骂。

嬴政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嫪毐没有下跪,也没有哭喊。他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挣扎着,用那双被铁链束缚着的手,伸进了自己胸口那件早已被血和污垢浸透的囚衣里。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但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

他像是在掏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攥得很紧,外面裹着一层层的破布,布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把那些破布解开。

阳光照在他的手上。

他手心里,是一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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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是半块玉。

那是一块半圆形的玉佩,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生生从中间掰断的。玉的质地并不算出众,甚至还带着一些杂色。但它被摩挲得极为光滑温润,显然是常年贴身佩戴之物。

嬴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呼吸,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