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陈建国,有件事,在你开始‘好好恢复’之前,我觉得,该让你知道了。”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潭的水,却让病床上的父亲骤然绷紧了身体。

他中风后半边瘫痪,此刻只能用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母亲从抽屉里拿出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三十七年的打骂,三十七年的逆来顺受,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沉默的女人早已认命。

她悉心照料病中的丈夫,无微不至,连护士都夸赞。

只有我知道,母亲眼神深处那潭死水之下,藏着从未熄灭的冰冷火焰。

当母亲缓缓抽出文件,将印有红色印章的一页转向父亲时,监护仪的滴答声成了唯一伴奏。

她看着丈夫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揭晓了一个埋藏半生、足以摧毁一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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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暑气顺着老式钢窗的缝隙钻进屋里,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客厅里,父亲陈建国喝空了第三个啤酒瓶,他把瓶子往油腻的折叠饭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母亲李秀兰正端着刚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盘子边沿还沾着点油星。

“盐又放多了!咸死人!”父亲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声音粗嘎。

母亲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盘子轻轻落在桌上。“那我……我去回回锅,加点水。”

“回什么锅!好好的菜让你弄成猪食!”父亲突然暴起,抄起手边一个空啤酒瓶,猛地砸在母亲脚边。砰的一声脆响,玻璃渣混着几滴残酒,溅到了母亲的小腿上。

我坐在角落的小凳上,背脊瞬间绷直。十岁的我,对这种场景已经熟悉到麻木,但每次声响炸起,胃里还是本能地缩成一团。我看见母亲垂着眼,盯着地上那片狼藉,几秒钟后,她默默地转身去拿墙角的扫帚和簸箕。

“磨蹭什么!看见你就晦气!”父亲的火气似乎因为母亲的逆来顺受而更旺了,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笼罩住蹲下身收拾的母亲,伸手就推搡了她的肩膀一下。

母亲猝不及防,向后趔趄,手撑在地上,按到了玻璃碎片,立刻沁出血珠。她只是极低地吸了口冷气,没吭声,继续把大块的玻璃扫进簸箕。

“爸!”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

父亲赤红的眼睛瞪向我:“闭嘴!滚回你屋去!老子教育自己婆娘,轮得到你插嘴?”他转而对着母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看看你教的好儿子!没一点男子气概,哭哭啼啼像个娘们!我老陈家的种,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母亲终于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哀求,有让我快走的示意,深处还有一种我那时看不懂的东西。她对着父亲,声音平静得可怕:“建国,孩子还小。是我的错,菜没炒好。你别吓着孩子。”

“你还敢顶嘴?!”父亲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炮仗,扬起手,眼看那蒲扇大的巴掌就要落下去。

母亲闭上了眼睛,肩膀微微瑟缩,那是长期挨打形成的条件反射。但父亲的巴掌在空中停住了,他喘着粗气,盯着母亲那张早已不复年轻、布满细纹却依然平静的脸,半晌,狠狠“呸”了一声,抓起桌上的半包烟,踢开挡路的凳子,摔门出去了。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天花板落下些许灰尘。我跑到母亲身边,想看她手上的伤。母亲却先摸了摸我的头:“没事,小辉,妈没事。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妈,我们走吧。”我眼泪滚下来,“我们离开这儿。”

母亲替我擦掉眼泪,动作很轻柔,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不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她看着地上细碎的玻璃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那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回来,浑身酒气。他摇摇晃晃走进卧室,很快传来母亲的闷哼和压抑的、家具被碰撞的声音。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手指死死抠着床单,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那声音持续了没多久,就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归于沉寂,只剩下父亲粗重的鼾声。

第二天清晨,母亲依然早早起来,手上贴着创可贴,在厨房准备早饭。父亲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寻常一夜。母亲给他盛粥,递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怨怼,甚至在他抱怨粥太稀时,还低声说了句“明天煮稠点”。

这样的日子,一年年过去。父亲打骂母亲,像呼吸一样自然。因为菜咸了淡了,因为他下班回来冷锅冷灶,因为母亲给他找的袜子不是他想要的那双,因为他在外面受了气,或者干脆不需要理由,只是他心情不好。母亲从不还手,也几乎不哭喊,最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沉默地承受,然后在他发泄完后,收拾一地狼藉,继续做该做的事。

我慢慢长大,从恐惧,到愤怒,再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困惑。我试图阻拦过,换来的往往是父亲更狂暴的殴打,以及母亲事后更小心翼翼的维护——“你别惹他,妈没事。”我也曾劝母亲离婚,母亲总是摇头,眼神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说:“离了婚,我们去哪儿?你还没成家。再说,几十年都过来了。”

父亲对我这个儿子,态度也很微妙。他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对我管教极严,动辄打骂,但又常常在酒醉后,搂着我的肩膀,含糊地说:“儿子,你得争气,得给老陈家光宗耀祖。你爸我没本事,这辈子就指望你了。”他对我成绩要求苛刻,却又舍得在我提出买复习资料时掏钱。他打母亲时毫不留情,却绝不允许外人说母亲半句不好。有一次隔壁邻居因为琐事骂了母亲几句,父亲抄起铁锹就冲了出去,吓得那人再不敢多嘴。

这种矛盾,让我对父亲的感情也极为复杂。恨他的暴戾,可怜他偶尔流露出的落寞与不得志,又因他身上那点稀薄的、属于父亲的关怀而感到一丝扭曲的牵绊。

母亲则像一块被岁月和苦难磨得光滑而坚硬的石头。她很少提起过去,只是更卖力地操持这个家。她会在父亲打完她之后,仔细地给伤口上药,也会在父亲胃疼时,半夜起来给他熬小米粥。她对我倾注了所有的期望和温柔,却总在我问起“你为什么不离开”时,闭口不言,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离家那天,父亲破天荒地没喝酒,帮我提着行李送到车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学”,就转身走了,背影有些佝偻。母亲一直送我到月台,火车开动时,她跟着跑了几步,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我忽然看见她眼里有泪光闪动,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挥了挥手。

大学四年,工作,结婚,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扎根。回家次数不多,每次回去,都能感觉到父亲的老去。他脾气依旧不好,但对母亲动手的次数似乎少了,更多时候是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或者挑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骂骂咧咧。母亲则更沉默了,腰背却挺得很直。她细心照料着父亲,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帖,但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那种冰冷的、程式化的氛围,比激烈的冲突更让人难受。

我曾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滑向终点,滑向父亲某一天老病卧床,母亲继续沉默地履行她“妻子”的义务,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我甚至悲观地认为,母亲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她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习惯了这种畸形的共生。

可我错了。

彻底打破这潭死水的,是父亲突如其来的中风。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声音是一贯的平稳,甚至听不出太多波澜:“小辉,你爸中风了,在医院。情况暂时稳住了,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也不太利索。”

我连夜赶回老家医院。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父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显得干瘪而苍老,右边身体明显不自然地蜷着,嘴角歪斜,看见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浑浊,充满了惊恐和一种孩童般的无助。那个曾经在家里叱咤风云、动辄打骂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

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用湿毛巾给父亲擦脸。她的动作很仔细,擦拭他的额头、脸颊、脖颈,避开插着的鼻饲管。她的表情平静无波,既没有丈夫突遭大难的悲伤欲绝,也没有常年受虐者此刻应有的如释重负或暗自快意。那是一种彻底的平静,近乎冷酷的平静。

“妈。”我叫了一声。

母亲转过头,看到我,点点头:“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她放下毛巾,起身去倒水,步履平稳。

我走到床边,父亲努力想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嘴唇哆嗦着,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辉……怕……”

我心里猛地一酸。纵然有再多的恨与怨,看到生身父亲如此模样,血缘带来的刺痛依然清晰。我握住他枯瘦的手:“爸,别怕,医生说了,好好治,能恢复。”

父亲紧紧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一个病人,眼睛里溢出浑浊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我请假留在医院。母亲承担了主要的照料工作。她给父亲翻身、擦洗、按摩麻木的肢体,处理排泄物,喂流食,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熟练得仿佛经过专业训练。护士都夸她:“阿姨,您可真细心,比我们护工还专业。”

母亲只是淡淡笑笑,不说话。

父亲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他变得异常脆弱和依赖,尤其依赖母亲。他的目光总追随着母亲的身影,当她暂时离开去买饭或打开水,他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用还能动的手胡乱拍打床沿。只有当母亲回到他视线里,他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有一次,母亲正用小勺一点点给他喂水,父亲忽然抬起左手,努力想去碰母亲的手腕。母亲下意识地躲开了,动作不大,但很明确。父亲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透出一种茫然的、被拒绝的伤心。母亲仿佛没看见,继续喂水,喂完,用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便端起水杯起身去洗。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父亲似乎在用他的病弱,试图抓住一点什么,或者说,赎买一点什么。而母亲,用她无微不至却又冰冷疏离的照顾,明确地划下了一道界限。

一天下午,父亲睡着了。我和母亲在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坐着。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把母亲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妈,”我犹豫着开口,“这些年……辛苦你了。”

母亲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良久,才缓缓说:“没什么辛苦不辛苦,路是自己选的。”

“你当初……为什么不离开他?”这个问题憋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

母亲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深,像冬日的古井。“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她居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离开了他,谁给我一个这么‘完整’的家?谁让我名正言顺地当这么多年陈太太?谁又给你一个‘父亲’?”

我被她话里的冷意惊住了。“妈,你……”

“小辉,”母亲打断我,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事,不到时候,不能说。妈心里有杆秤,该什么时候落下,妈清楚。你爸,”她顿了顿,瞥了一眼病房门,“他欠的账,老天爷帮他记着呢,一笔一笔,清楚得很。”

我还想追问,母亲已经站起身:“我去看看热水房有没有开水。”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我说,“你爸那边,你多费心。我……得去处理点事情。”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铁一般的硬度,“是我跟他之间,最后一点事了。”

母亲所谓“处理点事情”,就是开始频繁外出,每次一两个小时。问她去做什么,她只说“办点手续”。父亲对此很不满,只要母亲离开稍久,他就开始不安地哼叫,眼神里满是惶恐,仿佛预感到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每当这时,母亲回来,会平静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像冰水,瞬间浇灭父亲所有躁动,让他只剩下瑟缩。

父亲的病情在精心护理下,竟有了些微好转。他能断断续续说些简单的词句,右手也有了少许知觉。医生说这是好现象,但恢复过程会很漫长,而且很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父亲听到医生的话,眼里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他努力看向母亲,含糊地说:“……兰……好……谢……”

母亲正在削苹果,闻言,手都没停一下,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她淡淡地说:“不用谢,应该的。”

应该的。这三个字像一句魔咒。父亲眼中的火苗摇曳了一下,渐渐黯淡下去,变成了更深的不安。

那天,是一个沉闷的阴天。母亲上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她将文件袋放在病房床头柜的抽屉里,动作很自然。父亲一直盯着她的动作,喉咙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下午,主治医生来查房,说父亲恢复情况比预期好,如果持续稳定,再过一周左右可以考虑转入康复科进行系统康复训练。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我松了口气,看向父亲,他脸上也露出一丝像是高兴的神情,然后急切地望向母亲。

母亲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医生走后,她转过身,走到病床边,目光平静地落在父亲脸上。

“建国,医生的话你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能好起来。”

父亲努力点头,眼神里带着期盼,或许是在期盼康复后的生活,或许是在期盼母亲能给他一个类似安慰的眼神或话语。

母亲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慢慢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我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父亲的目光瞬间被那个文件袋吸引,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含糊地问:“……啥?”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手指摩挲着文件袋光洁的表面,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窗外天色更暗了,乌云低垂,似乎暴雨将至。

母亲终于抬起了眼,看向父亲。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无波,也不再是冰冷疏离,而是透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锐利如刀锋的东西,里面淬着经年累月的寒冰,以及某种近乎残忍的决断。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枚钉子,敲进凝固的空气里:“陈建国,有件事,在你开始‘好好恢复’之前,我觉得,该让你知道了。”

父亲似乎预感到了极大的不妙,他那只能动的手猛地抓住了床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气流声,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手里的文件袋。

母亲不慌不忙,打开文件袋的封口,从里面抽出几页纸。纸张很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她将其中一页纸的正面,转向父亲,确保他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和那个显眼的、某个司法鉴定中心的红色印章。

“陈建国,你这辈子最荒诞的笑话,就藏在这份看似平常的文件里,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文件封面,动作迟缓而凝重,仿佛在宣判我爸的最终命运。

我爸再次挣扎着想要从床上撑起身子,却因身体太过孱弱,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在这儿故弄玄虚地吓唬我,快把话说明白。”他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恐惧。

我妈再次冷笑一声,眼中的嘲讽更甚,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刺痛人心:

“这份亲子鉴定文件显示——”

她又一次故意停顿,目光紧紧锁定在我爸满是惊恐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发出的急促声响,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妈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病房中缓缓响起,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却只说了一半,留下了无尽的悬念:“你不是——”